第109章
不應該啊。
他不該害怕的。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當年懵懂無知的幼童。他經曆過許許多多的事,也吃過許許多多的皮肉之苦。隻說過去強行運轉經脈的痛楚,就要比滾燙的熱水澆在身上,痛成千上萬倍。
他將當初運轉經脈的痛,都不放在眼裏,怎麽會怕熱水澆在身上的痛?
他不該再害怕了。
但是看著門打開那一刻,謝眠發現自己竟然恐懼到全身僵直。
臉盆被打翻了。
滾燙的熱水澆在身上,謝眠卻並沒有如感覺到疼痛,因為恐懼,甚至已經將身體上的疼,給遮蓋住了。
臉盆落地的聲音,女人尖銳的斥責聲,共同回**在這個屋子裏,回**在謝眠的耳邊。
小孩子支撐不住,摔倒在了地上。
那女人也嚇了一跳,便湊過來看。
於是被熱水澆了一身,原本痛到說不出話的小孩子就睜大了眼睛。他居然沒有哭,眼睛裏還有一絲的期待,輕聲說:“媽媽我疼。”
但他的母親見他還能說話,便收起了眼底的情緒,從他身邊漠然走過去了。
謝眠閉上了眼睛。
他心想:結束吧。
於是一切就結束了。
明亮的燈光再次從慢慢睜開的眼縫滲進來,他又回到了這個幻境的原點。
謝眠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那些過去也曾經曆過舍生忘死的修士,在最後的窟口前選擇了退縮。
因為當恐懼濃到極點,何止是身體僵硬不能動,就連魂魄都像是緊緊蜷縮成一團,根本沒辦法思考,就下意識做出逃避的決定了。
謝眠看著剛剛經曆過的一切重新上演。
他明白這個幻境是怎麽回事了。
這是一個明明白白的幻境,以過去的記憶作為囚籠,如果你不再恐懼,你就能從這裏麵出去。
想擺脫恐懼,就得先弄明白,到底恐懼什麽。
他不可能是害怕熱水澆在身上。
謝眠苦笑。別的不提,在忍受痛苦一道,他實在是有些天賦。
連七歲時的他,都忍著沒有哭,難道如今的他,還會因為那盆熱水而害怕嗎?
那他到底是在害怕什麽?
謝眠看著小孩子端著水盆,一步步再次走向那扇緊閉的門。
這一次,謝眠沒有閉眼,也沒有催促著結束,而是任由幻境繼續發展了下去。
小孩子再次摔倒在地上。以前他的母親也會打他,但畢竟平常都是保姆照顧,她懶得搭理這個兒子,打的時候自然也不多,拍打推攘幾下罷了。不像這次被燙傷這麽嚴重。
他從來沒有這麽痛過,但是他沒有哭,隻是睜著眼睛,安靜地看著母親的背影。
於是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母親整理了妝容,踩著高跟鞋出門去了。
就算是七歲的他也清楚,她可能是出門找那個男人去了,也可能是逛街去了,唯獨不可能是為他找醫生去了。
他知道自己應該爬起來,去打電話求助,或者給自己塗點藥。家裏有治燙傷的藥,之前做飯的阿姨燙了手,就是抹的那個。但他不想爬起來。
太疼了,他不想動,想偷懶躺一會兒。
這一幕其實有點恐怖,被嚴重燙傷,如何嚎啕大哭也不為過的小孩子,隻是安靜地躺著,臉上的表情幾乎是空白麻木的。
謝眠恍惚地想:我是在害怕,自己還對所謂父母之愛,有所期待嗎?
這是比恐懼皮肉之苦,讓謝眠更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他心裏其實明白自己對親密關係的冷淡和抗拒從何而來。
不僅因為他見過那個女人苦苦哀求,為了愛情近乎瘋癲的模樣;他也見過自己卑微低賤,明明被一次次傷害,卻還是期待母親關愛的模樣。
這是他一生之恥,是他最不願意回首的過去。
甚至想到,自己心裏可能還有一點在意,就難以忍受。
於是幻境再次中止了。
一切重頭再來。
這一次,謝眠沒有再中途喊停,幻境終於完完整整地演完了。從他站在客廳發現水燒開開始,再到保姆推開門,發現他躺在地上結束。
謝眠一遍遍經曆這個過程,恐懼一次次漫過頭頂。
謝淮自始至終,都沒拿正眼看過這個兒子,所以謝眠也對他沒有任何感情。而鍾聽雨,卻也有對他好過的時候。
難道就那麽一點點甜頭,他就像狗一樣被困在這裏了嗎?
謝眠不相信。
他死死地盯著幻境中的鍾聽雨。
一次次的視線交錯而過,謝眠終於確信,他是真的不在意鍾聽雨的愛了。她的麵容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褪色。這絕不是他真正的恐懼和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