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有聲音從他袖子裏傳過來:“你就蠢吧。”

陸翡之甩了甩袖子,從裏麵甩出來一隻鳥:“你怎麽還在這兒?”

那鳥兒順著他甩的勁兒,在空中優美地盤旋兩圈,落在他床頭,“哼”了一聲。

宋微聲是個人族,這隻鳥當然不是他的原身,隻不過是他做的一個法器,若將一縷神識賦予其上,便可觀察四周,與人交談。

附神識在器具上挺累的,陸翡之還以為他早就回去了。

“我給你鍛了半個月的刀,出來發現好事被你倆給攪黃了。”若不是這鳥的身體做不到,宋微聲真想翻個白眼給他,“我在你這兒透透氣還不行嗎?!”

“行行行。除了床,這屋子隨便你待。”陸翡之還順手給了他一個枕頭,“窗台那裏趴著去吧,別煩我。”

宋微聲看他怏怏的模樣,哼笑了一聲:“你要是順著我給你鋪的路往下走,現在我就該收拾收拾,下月參加你的合籍大典了。”

陸翡之臉埋在枕頭裏,悶聲道:“別說了,你再說我後悔地要去自殺了。”

宋微聲:“去,現在就去,到對麵自殺去。”

陸翡之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就算我順水推舟,他因為心中顧忌,勉強應下了,那不是欺騙嗎?”

“不是,若是他不喜歡你,我跟他說你要自盡,逼他和你在一起,這不僅叫欺騙,還非常齷齪。”宋微聲覺得陸翡之的想法不對,“但你有情他有意的事,這怎麽能叫欺騙呢?這叫通過某些不太正當但可以理解的手段,跳過不那麽必要的阻礙,提早達到終點。”

陸翡之翻個身,整隻鳥非常蔫巴:“你哪兒看出來他對我有意了?阿眠根本不想跟我好。”

他之前答應了阿眠的告白,謝眠卻極力否認。真相已經很明顯了。

“所以你承認你對人家‘有情’了?不說勉為其難了?”宋微聲損了他兩句,然後解釋道,“對你有意思,和不想跟你好,這是兩碼事,不衝突。”

陸翡之猶豫了一下,戳了戳那隻鳥的翅膀:“你跟我說說。”

“說什麽?”

陸翡之小聲道:“我若對阿眠有意,該怎麽做?”

陸翡之有自知之明,在這方麵,宋微聲強了他十八條街都不止。

“事先說好,我沒接觸過你家阿眠這樣的人,不敢保證我說的一定是對的。”

他知道自己沒定性,不長情,所以向來隻追那種拿得起放得下,幹脆利落,不怎麽把愛情放在心上的。

“但你若真要聽,我就與你說一說。”宋微聲沉吟了一下,“這事的關鍵是,看你想要個什麽樣的結果。”

陸翡之連忙坐好,洗耳恭聽,以示尊重。

“你若單純想跟他好,與他合籍,這件事很簡單。可你要是希望他心甘情願,高高興興,半點不勉強地與你做道侶。”宋微聲頓了頓,但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難。非常難。”

陸翡之一怔:“為什麽?”

“你覺不覺得,謝眠在感情上,其實有一點障礙?你先別急著反駁我,我問你,”那鳥兒臥在枕頭上,是個長談的姿勢,“謝眠在朝鳳城住了得有十五年了吧?他除了你之外,有什麽親近的朋友嗎?他與你娘,也就是他師父,感情如何?”

“阿眠很尊敬我爹娘。”

“很尊敬,說白了就是不怎麽親近。”

“這就是我為什麽說,他對你有意思。人或多或少,都是有感情需求的。一般人的感情是分散的,就拿你來說,謝眠固然對你極為重要。可除了他,你還有你爹娘,你妹妹,有朋友,有朝鳳城。而他刻意跟其他人都拉開了距離,幾乎把所有的情和義都壓在了你身上。你自己掂量掂量,這是什麽分量?這種情況下,去分辨他對你到底是哪種感情,都沒什麽意義了。”

“所以我說,如果你隻是想跟他合籍,很簡單。一旦你在一個人心裏有這樣的地位,想逼那個人做任何事,都是非常容易的。”

宋微聲歪頭看了看陸翡之:“你若一哭二鬧三上吊地跟他拉扯,甚至更無恥一點,還可以顯露出如果他不肯,你們從此就慢慢淡了的意思,他最後很大可能會妥協。但一來,這做法有點不要臉;二來,你舍不得,也做不到。”

其實,如果陸翡之真能做到狠下心,去拿捏謝眠,謝眠大概也不會這樣依賴信任他了。

他們之間的感情一直都是雙向的。謝眠怕陸翡之受傷,陸翡之也同樣將謝眠視若珍寶。大家對彼此都妥協地太快,反而形成了某種平衡。

“而謝眠不願意和你做道侶,也未必是不喜歡你。而是他下意識排斥改變。”

“人的性格和幼年經曆有很大的關係。如果一個人幼年過得漂泊無依,通常長大後也沒有什麽安全感,戒備心強,但同時缺什麽想什麽,向往穩定安寧的生活。一旦他過上了自己覺得相對滿意的生活,就會非常排斥改變。因為他沒辦法肯定,這種改變到底是往好的方向走,還是壞的。”

“而且翡之,如果他真的是謝鍾兩家丟了的那個孩子,那你這就是地獄難度了。”

既然謝眠現在失魂症好了,說不定魂魄一直都藏在體內,隻是因為被拋棄,受了刺激,才清醒過來。

“你從小看到的道侶,是你爹娘那樣的;他看到的,是他爹娘那樣的。你倆對結道侶這件事的態度,能一樣嗎?我要是他,也肯定對感情這倆字有陰影。”宋微聲說著,都有點同情陸翡之,“而且你別忘了,謝淮和鍾聽雨在合籍之前,也是關係很好的朋友。”

簡直處處都踩謝眠的痛點。

宋微聲見陸翡之沒有反駁他剛剛的猜測,忍不住加了一句: “如果謝眠是那小孩,我還真挺佩服他的。要是我遇上那樣的爹娘,可能早就墮魔了,最起碼也得仇恨大眾。他隻是防備心重了一點,細說起來,其實是個心性非常純善,意誌也強大的人。”

那對夫妻真是造孽。

陸翡之透過窗子,看對麵在黑暗中孤零零的屋舍,似乎要穿過那些石磚,看到裏麵躺著的那個人:“所以,這幾年,其實阿眠過得不算多好。他經脈受損,我時不時外出除魔,不在城中,他心裏一定很難受。”

甚至可能是,焦慮和不安。

宋微聲見他神色傷懷,安靜地窩在軟枕中,不再說話。

陸翡之看了很久,才重新開口。他聲音很輕,似乎怕驚擾到對麵的人:“我過去總覺得,阿眠就是阿眠啊,是我心裏最重要珍視的存在,不必仔細地去區分,他對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但現在想想,其實還是不一樣的。”

他可以有很多朋友,唐逸然、宋微聲,合則聚,不合則去;他的父母隻陪伴他幼年時那一段時光,早就漸漸脫離了他的生活;陸鶯與他各有各的追求,十幾天不見一次,見麵就吵吵鬧鬧。

陸翡之在乎他的朋友,在乎他的父母,在乎他的妹妹。但這種在乎,和謝眠又是不一樣的。

陸翡之捏了捏袖口,那裏藏著一個穗子,有點醜。他不能再光明正大地戴在身上,但是又不舍得收進芥子:“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想每天摟著他入睡,睜開眼就看到他的臉;想所有的好與壞,都和他分享;想讓所有人提到他,就理所當然地想起我。

我想我們彼此成為對方身邊,最理直氣壯,最名正言順的那一個。所有和對方有關的事,都有資格問,有資格管。我不必擔心他離開我,他也不需要擔心我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