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悟天沒有回答。

他渾身是血,身上的袍子都被鮮血染透,下巴上那道傷口更是觸目驚心,本就沒有愈合的傷口再次崩裂開,邊緣處的肉都已經腐爛,在流血的同時還有膿水流出,在爛肉底下有白色的蛆蟲翻滾,讓傷口更加猙獰可怖。

“不夠!還不夠!”片刻後,離悟天又道。

他的聲音不大,卻如重錘一樣敲擊在眾人心中。

金桐城城主抬起了僅剩的右臂,然正要斷臂放血,就被人一手按住,“哪能叫你一人出血,我那孫子還在裏頭呢!”說話的是雲鬆城城主,他跟其他幾個也割了傷口放血,但沒斷臂,這會兒見金桐城城主還要斷右臂,他出手攔了後直接斷了自己左臂,並將那截臂膀扔到了大祭司腳下。

斷臂處血流如注,他也不做任何治療,將氣血引到大祭司那去,一邊引一邊道:“小兔崽子,你可要活著出來。”

鮮血注入之後,大祭司腳下竹葉又多出不少,飛入空中消失不見後,眾人的心都跟著提起來,眼睛注視著前方空洞中,心頭盼著能有奇跡發生,等了許久後,大家終於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風。

裂隙的罡風跟平常的風是完全不同的。

裂隙的風冷,刺骨,像是刀割,又帶著擠壓的力量,被那風吹到,微弱時好像身處兩麵牆中間,牆壁合攏帶給人緊張窒息感,稍強時四麵八方都有擠壓之感,接著是碾壓絞碎,雖說可以很細膩的描述,但真正發生的時候往往隻是一瞬間。

眨眼的功夫,人就被罡風給碾碎了。此刻,那風還很微弱,前方又有大祭司擋著,其他人自然受得住,還能發出驚歎:“找到秘境位置了?”

若不是找到秘境所在,何以有風?

離悟天眼睛裏金光大冒。他的眼睛穿透虛空,透過那裂隙,看到隱藏在迷霧之中的斷橋,無數竹葉投入橋上,將斷橋完全包裹,然下一刻,他渾身顫抖,臉上神情無比痛苦,傴僂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神皇歸天,哪怕神皇隕落千年,哪怕他自身強悍如斯,依舊無法完全地擺脫歸天神通的影響。

雖不至死,卻也勾起他心中一些慘痛的回憶,叫他心如刀絞,恨不得在那時死去。隻是這個念頭一閃即逝,他還未救回女王,怎敢碌碌死去?

片刻後,大祭司神色清明,可明明恢複過來,他臉色更加凝重。

不過千年,神皇斷橋血脈力量已經這麽孱弱了?他隻被歸天影響了一瞬就清醒足以說明問題。不過即便它弱了,也是唯一一處可以連接修真界的地方。

上一次,他們不帶他進去。

他找不到那條路。

他也沒有那麽強大的力量和陣法造詣,能夠完全地破開天湖秘境的限製。當年,隻有神皇可以做到。

他甚至比不上血緣蟲,因為他不會寄生。

現在,他終於看到了那座橋。橋還在,就有希望。

“大祭司!”

“無礙。”他猙獰的臉上有了一抹微笑,笑容牽動傷口,扭曲猶如蜈蚣。

下一刻,離悟天腳下用力,本來挺直的竹子被他踩得彎曲如弓,隨著他淩空飛起,那彎曲的竹子猛地往前彈出,像是對著虛空發出了最強一擊……

嘭的一聲巨響後,風暴更烈了。

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罡風吹得人睜不開眼,離得近的更是東倒西歪,明明天昏地暗宛如末日,不遠處,卻又有一道紅芒橫跨高空,那是?

天上出現了彩虹?

“那是斷橋,閉眼。”歸天神通影響還在,斷橋現世後,恐怕有不少實力低的人會中招,然而,他並不後悔。

等他稍稍恢複,再給斷橋遮一遮吧。

離悟天原地坐下,他手中多了一個透明的葫蘆,他舉起葫蘆仰頭,將葫蘆裏的暗紅色**倒入口中。有**流到下巴傷口處,那傷口處的腐肉像是被灼燒了一樣,裏頭的蛆蟲自然也被清洗得幹幹淨淨,傷口不再繼續擴大,卻依舊無法止血。

他看著天上滾滾黑雲,看著那肆虐的風,風吹亂了頭發,也吹得他眼睛酸澀,視線都模糊不清,可他始終瞪著充血的眼睛,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那是天湖秘境曾經所在的地方,現在,正在寸寸崩裂。

秘境毀了也沒關係。

天湖秘境裏本來就沒多少傳承了,唯一有價值的就是斷橋,而現在,他找到並保住了斷橋,值得喝個痛快。

……

“轟轟轟!”

蘇臨安撞向了結界最薄弱之處。

然後,他們就闖入了無盡虛空之處,風暴肆虐,他們就像是一張又脆又薄的紙,被一雙大手反複地揉搓、擠壓,比蛛網更密集的裂紋,裂開的孔洞……

最先崩潰的是龜甲,然後是靈氣結界,青水蓮的青蓮,他們各自的法寶,然後就是肉身……

身後,原本的秘境崩塌在虛空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將周圍的一切都想要吸入其中。

他們不僅要抵抗裂隙的風暴,還得飛快地往前衝,以免被吞入那黑洞之中,跟秘境一起沉淪。

牧錦雲突然慶幸自己被她背在背上。

這樣一來,他可以替她後背擋風。明明動起來很艱難,牧錦雲還是抬起手,用雙手捂住了蘇臨安的頭兩側,他看到她躲得狼狽,卻也聽到她說:“先護著臉!”

牧錦雲笑得開心,哪怕後背血肉模糊,也不覺得疼。

風暴猛烈,卻也消失得快,不知何時,一步跨出,風暴驟然減弱,明明前一刻還被擠壓得不成人形,隻是一步距離,就脫離了風暴中心,隻剩下一些細弱的風吹拂在身上,告訴大家剛剛的風暴是真的。

蘇臨安等人從秘境一頭撞了出來,像是將天空撞出了一個窟窿,直直地從高空墜落。

“天上有人!”歡喜坡上狂風大作,大樹連根拔起,到處都是一片狼藉。然而那些守在歡喜坡上的人一動不動,像是紮根在地底。

等看到天上有黑點出現時,大家都忍不住歡呼出聲。

大祭司、城主他們找到了秘境,並打破了秘境,將人救出來了。

“出來了!”

“誰,都有誰?”

雲鬆城城主一下子就感應到了自家孫子的氣血氣息,他整個人像是離弦的箭一樣飛到空中,大手伸出猛地一拽,直接將血肉模糊的鬆竹劍給抓了過來。

這一抓還是買一送一,鬆竹劍還緊緊摟著個女人,明明渾身骨頭都斷了,他也沒撒手。

“爺爺!”看到自家爺爺,鬆竹劍終於鬆了口氣,他看了一眼爺爺,又看了一眼自己摟著的木薔薇後終於放心地昏了過去。

蓮城的也看到了青水蓮和她的師妹,此刻那師妹還有一點兒意識,然青水蓮卻是半邊身子都殘破不堪,早已昏死過去。

“師姐,師姐是為了護著我……”蓮城女弟子聲音裏帶著哭腔,她還想多說些什麽,奈何精力實在不濟,在雙手緊緊抓住自家師父的袖子之後也跟著昏死過去,蓮城城主站在一側,飛快地將最好的療傷藥塞入了青水蓮和女弟子口中。

“我們的人呢?”

“古寒玉呢!”皇城、紅楓城、牡丹城、天竹城都沒人出現,雖說他們好多都有氣血人偶知道自己城中弟子已經沒了,但心裏頭總還抱有一絲期待,如今沒看見人才覺得失望透頂,難以置信。

反而是梅城城主眼睛一亮,“喬一苗!”

喬一苗雖然氣若遊絲,但她也還活著。

喬一苗原本是梅城弟子,若不是後來出了點兒意外,她還是梅城青年一代的領頭人。

雖說喬一苗後來去了金桐城,但當時她師父趕走她也是為她好,如果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一定能回來的。想到這裏,梅城城主給喬一苗的師父使了眼色,那女子從後方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一邊給喬一苗療傷一邊拉住她的手道:“苗苗,是師父啊。”

蘇臨安麵前也圍了一大堆人。

金桐城城主,大管家金碧輝、柳葉青、李玉都在,他們第一時間給蘇臨安和牧錦雲療傷。而那個曠野則是一臉鐵青地站在雲鬆城城主麵前,哪怕麵對城主的氣血威壓也寸步不讓。

“薔薇是我們金桐城的武者,你不能把她帶走。”

木薔薇還活著,他很高興。

然而木薔薇被一個男人死死抱在懷裏,曠野的心慌了。他覺得他可能失去了什麽。

“分不開。”雲鬆城城主淡淡道。

鬆竹劍昏迷前的眼神分明是要他好好照顧這姑娘,他自然明白這姑娘對鬆竹劍意義重大。

就他那孫子又懶又怕死成天拿背景壓人的貨,能豁出性命去保護的女子,必然是他動了真情,他這個做爺爺的怎麽都得好好給他守住咯。

“兩人骨頭肉都有不少連在一起,怎麽分開。放心,她死不了。”冷冷瞪一眼曠野,“我是城主。”

我一城城主,資源不比你多?我能救,你能?

曠野無奈,隻能讓開。

他默默走回自己的隊伍裏,正好聽到城主一臉苦澀地道:“我們的人,隻有這點兒了嗎?”

這一次,本是金桐城最風光的一次。

他們進去的人數最多,然而回來的,才這麽幾個。其他的人,都死了嗎?

曠野是桐木軍將領,這批弟子他帶的時間最多,很多時候都是他在訓練,他對大家最為熟悉,此刻也十分難過,失去戰友的難過,勉強壓住了那種他說不清楚的失落感,他深吸口氣後問道:“這個小子,是誰?”

桐木軍的兵他每一個都認識,每一個都了解,他知道,金桐城裏頭沒這麽個人。

不僅金桐城裏沒有,其他城裏也沒有,作為這次帶隊的將領,他可是把最終進入秘境的每一個武者都仔細分析過。

不是外麵進去的,難道秘境裏頭還有人存在?想到這裏,曠野頭皮一麻,“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