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憲九年，夏。沿海倭亂加劇，兵部尚書舉薦中軍大將軍芥園領軍平亂，成憲帝便任命秉筆董懷恩做督軍，另從東廠抽調了兩名掌刑千戶隨軍。家國大事，刻不容緩。人員安排妥當，將軍芥園和督軍董懷恩更是要一馬當先呢。出城那日，皇帝親自到城外送行。大明很多年沒有戰亂了，這一次不僅僅是對沿海的援助，更是對附近小國的震懾，尤其是倭國。所以這一次不是要贏，是要贏得快與狠，讓那些妄圖為亂大明的人聞風喪膽。
皇城離福建的距離的太遠，芥園和懷恩需要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所以他們帶的隊伍人數不多，隻有一隻二十人不到的小隊。不過這些人都是在錦衣衛裏精挑細選的人，足以護衛兩位將領。
一杯開路酒，千裏莫回頭。成憲帝舉起送行的酒杯，眾人響應，紛紛舉杯飲下。站在成憲帝背後的侍女望著前方騎在馬上的男兒，從前許多的不安都化作了欣慰。她從來沒見過懷恩英姿颯爽的樣子，原來那樣一個行走在內庭的人，也會在不同情景下，變得那麽不一樣。她忽然覺得這一行，真的不一定是一件壞事了，他終於可以走出那片宮牆，去廣闊的天地闖**。
懷恩早就看到了躲在成憲帝背後悄悄看自己的紀瑤。她穿著小宮女的衣服，還真是久違的熟悉。很多年很多年之前，她就是這樣打扮，在後宮裏忙忙碌碌的，腳步一刻不歇。他總是能在後宮裏遇到她，看著她匆匆忙忙的來，匆匆忙忙地往。時光一晃而過，物是人非。
懷恩喝完酒，朝著紀瑤的方向默默道了一句珍重。紀瑤始終看著他，毫不掩飾地將他的身姿全部留在眼底。雖然距離讓兩個人無法說上一句話，可是眼神的交流就已經可以讓彼此互通心意了。
懷恩走了，紀瑤親眼看著他離開的。可是很奇怪，她沒有像想象中的那麽難過，反而覺得心裏很滿。看著懷恩離開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他好像有了新的開始。從前在皇宮裏的生活那樣壓抑，那樣艱難，他熬了這麽久。終於有機會走出去，建立自己的功業。或許前路茫茫，生死未知。可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在哪裏不都是生死未知的前路麽。隻希望往後，他能帶著她的那一份，把日子過好，替她看看外麵的世界。
馬蹄下的塵土飛揚，馬背上的人消失在遠方。成憲帝回宮，紀瑤也回到自己該回的位置。從此後宮裏多了一位“正常”的妃嬪。
成憲九年的夏日非常炎熱，很多地方出現了酷暑的現象。太子也被暑熱攪擾得生了痱子。照顧太子的奶媽被問了責，罰了一年的俸祿。紀瑤和吳氏都心急如焚，日夜照看在前。福建傳回來的消息不多，但是還是有隻言片語到紀瑤的耳裏。南方本就比京城熱，再加上今年的氣候格外酷熱，福建的情況不容樂觀。紀瑤雖然知道這些事，卻也幫不了什麽。不知道懷恩可能習慣那邊的天氣，也不知道那邊的百姓可還安好。
遠的事夠不上，近的事情，紀瑤還是盯得緊。君君出了痱子之後，就不太肯吃東西了，總是癢得用手去抓。被製止之後又難受地哭，晚上也睡不踏實。幾日下來，小臉都不圓了。
事關國本，成憲帝、皇後、太後都一直關注著，深怕出什麽差池。太醫們更是圍著轉，稍不小心，那就是丟官砍頭的大事了。好在太子的情況不太嚴重，所以用草藥外敷了幾日就有了好轉。另一邊東宮照顧起居的人，也謹遵太醫們的叮囑，日日透風，降溫，飲食清淡。
最癢的幾日過去後，小君君的狀態就好了很多，吃東西的量也漸漸恢複了。紀瑤和吳氏這邊也鬆了口氣。此外整個皇宮上下都鬆了口氣，尤其是太醫院的那幫人。
暑日炎炎，日子格外漫長。但是真到了秋日，你又覺得日子不禁過。那些難熬的日子，回過頭來，也會覺得是一眨眼就過去的。不過這個夏天想來，也都是提心吊膽的，沒什麽好回味的。但是秋日就不一樣了。剛入了秋，沿海就傳來了好消息。這是本來紀瑤是沒途徑知道的，是萬貴妃在陪她看孩子時，沒忍住說漏了嘴。
“福建的倭亂已經平定了，捷師已經在歸途了。”
“所有人都回來了嗎？”
“都平安地回來了。”
很久很久沒有的欣喜，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重新獲得了。這段時間，有太多糟糕的事情了，總算有一件開心的事來打破這份沉悶。
後來在史書上人們可以查閱到這件事情的原委。這所謂的倭寇之亂，實則內賊作亂。福建知府本以為天高皇帝遠，就能在轄地為所欲為。為了斂財不惜私開岸口，讓一些流竄在沿海地帶的海盜上岸做“生意”。上岸的人多了，便慢慢來拉攏失去為生的百姓加入，漸漸出了亂子。因此朝廷平亂之後，知府也被革職誅五族。中軍大將軍芥園也被封為上將軍。至於督軍秉筆董懷恩，在史書上看不到對他的封賞，甚至在之後，史書上再也沒出現過他的名字。有人說他在平亂中捐軀，也有人說他平亂後請辭去了江南。
成憲十年，春三月，姑蘇城內，山塘碧波。臨河而居的是一對新搬來的小夫妻，二人從北方來，向往江南已久，想留餘生在白牆黛瓦的煙雨小鎮裏。
姑蘇與北方與雲城都不同，這裏的人臨河而居，前街後河。懷恩與紀瑤買的房子就像他們當年設想的一樣，不大，隻有三個小屋。前麵有一個小院子。這個季節是草長鶯飛的時候，他們也給小院裏種了不少喜歡的花。最讓人歡喜的是，屋子的前主人也是有心草木之人，所以院子裏本就有一株碗口粗紫藤樹，撐了半個院子的架子都爬滿了，現在正開的驚豔。另一邊有一顆月桂花和一顆金桂，門口還有一排整齊的茶花和垂絲海棠。
剛剛住到姑蘇的時候，兩個人每一天都閑不下來，總是想去瞧各處的園子，也不忘去市集裏嚐地道地食物。有一種食物，著實讓兩個人都十分好奇。這邊的農家都會在池塘裏種植一種與荷葉很相似的植物，它結的果實打撈上來就跟雞頭的形狀差不多，所以當地人都叫這種果子雞頭米，口感十分獨特。磨成粉製作成糕點也很好吃，不粘牙也不鬆散。
日子稍微久一點，兩個人也都找到了舒服的生活狀態。每天晨起，便到河邊走一圈，回來的時候路過市集，吃一碗燜肉麵或者爆魚麵。吃飽後慢慢溜達回家就可以清掃院子，再將昨日換下的衣服洗掉晾曬好。閑下來後，在院子裏泡一壺茶，坐在院子裏一人看閑書，一人畫閑畫。等快到午間就從院子裏的菜地拔一些新鮮的時蔬，清炒一兩個菜足以下飯。午後小憩，醒來彈會琴，下下棋。有時候不想在家中呆著，就去附近的花鳥集瞧瞧有沒有喜歡的草木，有的話便帶著一兩盆回來。每月還得有幾日，他們什麽都不幹，就去玄妙觀裏待一天，聽道長們講經聊天。若是碰到天氣好的時候，也會趕個遠路，去靈岩山采野茶。
“懷恩，我那隻用來勾線的筆你是不是偷偷用了？我怎麽找不到了？”
“這真賴不到我，你那筆每次用完就亂擱，我讓你收好你不聽，我給你收好你罵我，我哪敢碰呀。”
“我前日就見你在哪那練習小楷，肯定是你用了不知道給收到哪裏去了。”
懷恩一臉無奈，這個鍋肯定是背上了。
“我給你買十個新的，我們不為一隻筆糾結裏。”
紀瑤考慮了一會。
“行吧，現在就去。”
兩人說走就走，門都沒鎖，院門都隻是稍稍掩著。兩個背影在江南的青石板路上，和諧地融入了這幅畫中。
——完——
後言：
如果你看到了這段文字，那麽我很感激你看完了這本書。
這是我第一次在奇妙上寫文，也是時隔多年後的開文。雖然從更新日曆上看，也就一個多月，但是我從構思到完結，花了大半年時間。
因為一個偶然的機遇，看到了明朝司禮監的結構，以及在紫禁城建設的相關書籍中看到了內監們不遺餘力的參與，所以對司禮監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在曆史上，像太監和宮女這樣的小人物，能留下名字太少，知道事跡的更是罕見。明朝大概是整個曆史上太監們地位最高的時代，他們擁有了一些行政權力，所以像汪直、懷恩、魏忠賢、王振等都被濃墨重彩地記錄了。不管他們在後人的口中留下的是怎樣的“身後名”，至少我們可以通過他們的故事去了解那個時代，內監們是如何生存的。
有一段時間，我瘋魔了一般，把明朝的資料翻了個遍，從《大誥》《明史》《司禮監研究》到文武官設置，紫禁城建設，以及很多我現在都想不起名字的論文與資料。也是通過那一段時間，我在心中構建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成憲帝”時代。想必大家也知道，我的這本書雖然是架空，但是上上下下都離不開史實，很多人與物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不過還是有一些遺憾，在寫文這件事上，我還處於一個探索的過程，即便在腦子裏輸入了那麽多精彩的曆史，可是我能把它隱射到自己的書中的部分依舊不多。所以說曆史永遠比任何一本小說都要精彩，這是我一直堅信的。
這本書在開頭的時候，是因為一些衝動的因素，所以沒來得及寫細綱就迫不及待地動筆了。前幾章的時候，僅憑著一腔熱情以及稍許個人崇拜，寫得極其順滑。可是由於缺乏科學性的規劃，寫到後期的時候，可以明顯感到乏力。不過現在知道也不算晚，後麵再開新文，我會記住這個bug，不寫好細綱絕不開文的。
不知道大家看完後有沒有一些想法，在這本書裏，我有幾個點是沒有給交代好，就草草完結了。現在在這裏給大家做一個說明吧。
第一就是懷恩和紀瑤是怎麽從皇宮裏出來，去往蘇州定居的問題。
因為後麵寫到懷恩去福建平亂，成功平叛後，算是立了功的。成憲帝肯定會賞賜，畢竟和懷恩一起的芥園就升官了。懷恩當時肯定私下開口想帶著紀瑤離開。
這件事吧，說起來挺離譜，按理說皇帝不可能同意這麽荒謬的事，但是成憲帝其實是個向往愛情的皇帝，他和貴妃一輩子沒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他是遺憾的，所以在整個皇宮都知道懷恩和紀瑤對食的情況下，他不可能不知道，也未必不想成全。再加上萬貴妃其實非常看好這一對人的，從一開始就在幫他們，最後也一定會在成憲帝那邊勸。總之離開皇宮這樣的結果吧，其實是很多人的助力下，讓紀瑤和懷恩帶著很多人對生活的不同的期待活下去。換個角度，可以理解為，大家都不是壞人，每個人都有善良的一麵，都願意去成全向往美好生活的人。
第二就是紀珣和王芝這一對。
說實話，我是想給個CP的，但是最後沒有安排上合理的劇情，導致CP沒組成。但是大家可以腦補，畢竟紀瑤和懷恩走後，王芝和紀珣可以說是在京城相依為命了。再加上以紀珣的家室吧，以後也會慢慢升官。王芝又是那麽圓滑的人還有幹爹罩著，以後的前途也不會差。這兩個人也會在頂峰相見吧。
第三就是萬貴妃的人設。
曆史上的萬貞兒其實是很可怕的，她的名聲很不好。但是我有時候會想，一個人好與壞哪有那麽絕對的事情，史官眼中的壞人，難道一輩子都這麽惡毒嗎？我想未必吧，所以在整體基調壓抑的背景下，我盡量給每個人都是好人人設。這其實也包含了我內心的一些期許，希望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每個人都能被善待。
第四就是吳氏。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了解過真實曆史上的吳氏這個人。她在曆史上也沒有留下名字，隻知道姓吳，當了一個月皇後被廢。但是她真的是被曆史承認的良善的人。和我的書中不同的是，吳氏從來沒去過什麽東宮，明憲宗也從未對她有過愧疚。她被廢後，一直生活在安樂堂，也是在那裏和紀氏一直照顧小皇子到六七歲。吳氏的日子稍微好過點都得到，小皇子繼位之後了。所以我在書裏把她的人生寫得好過了很多，也希望她在幾百年前的日子沒有真的很痛苦，也能像我的筆下一般，保持一份體麵。
其他的人我不想多說，畢竟在文裏給的筆墨也不多，人物都還沒立起來，甚至我本人對他們的印象也不深，哈哈。
最後我們還是回到主人公紀瑤和懷恩身上吧。封建時代有很多時代特色，辟如懷恩與紀瑤的結合被稱為對食。我無法過多去討論，這種被迫的柏拉圖式愛情是否真的包含著“男女之情”。但是我相信人都是有共性的，他們隻要有愛的能力，無論身體上是否有殘疾，也會去克服。當然，這種克服絕不會是大概率的，我筆下的這一對是特例，是少數的。我既然給了他們特別的愛，那麽就盡量去幫助他們把這份感情合理化。
當然小人物的順風順水式人生，其實是在給他們開金手指。但是當我們看多了苦難之後，我真的希望有一些幸運的人，他們可以跳出時代桎梏，能體驗一下普通人的人生，把那些苦難消化掉。我知道這不適用於大眾，但是這是我筆下懷恩與紀瑤的小確幸了。
姑蘇是一個如畫般的城市，也是人文氣息濃烈的地方。這裏很適合懷恩和紀瑤，懷恩可以在這裏和吳門琴派的琴人切磋學習，紀瑤也能與吳門四家交流。他們的興趣與天賦可以在這片土地盡情發展，也祝願往後的人生，他們可以永不離心，替更多走不出紫禁城的人，看看外麵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