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過一本記述關於耶路撒冷朝聖活動的書,那真是一種驚心動魄。
宗教的精神力量是一種超自然、不尋常的神的力量。如果我們能理解宗教對教徒們所產生的巨大引力的話,那麽,我卻一時弄不懂那些在金錢與物質世界麵前竟然也會出現的那種宗教式的瘋想與幻覺。
第一件事發生在湖南的辰溪。
葛老漢——其實也才剛過半百的人,在20年前的一個夜晚,他突然做了個夢:夢見玉皇大帝告訴他說他家後門的山底下有金子。葛老漢(當時還隻有三十來歲)興奮得從**跳起來,連聲高喊:“老天爺開眼,我葛某人要發啦!發啦!”
婆娘半信半疑,跟他挖了一夜又一夜——白天怕別人知道,可是啥都沒見著。婆娘不幹了,說夜裏累得賊死,白天咋個下地?
葛老漢說:“還下麽子地?等金子挖出來了要啥有啥,美還來不及呢。”
婆娘又跟他挖了半月。土堆成了小山,啥金星子也沒見著。“擱著地不種,挖挖挖,挖你個尿窩,我不幹了!”婆娘從此歇了手。
葛老漢沒停,而且白天也開始挖了起來。
近鄰遠鄉都知道了此事。旁人見他如此一年半載地挖個不止,以為真的山底下埋著金子,結果一傳十,十傳百,到第三年冬葛老漢家的後山上一下子來了上千人挖金,人們把整個山包差不多翻了個個兒,還是沒見金星兒。
大夥兒終於泄了氣,甩下鐵鍬鐵鎬,從山上撤了下來,惟獨葛老漢依舊如故。
他挖啊挖,挖了一年又一年。一直挖了20年……
有一天,他母親死了。別人跑到山洞裏把噩耗告訴他。誰知他抹了一把汗,說了聲“反正年紀大了”,又操起鐵釺鑿開了。
婆娘受不了這份罪,卷起鋪蓋,帶著兒子出了家門,一去不回。他聽後把鐵釺一甩,說:“怕啥?隻要挖出金子,還愁沒有婆娘兒子?”
後來,他幹脆把農活扔了,把家產當了,換來開山的炸藥與填肚穿著的日用品,鑽在洞裏一門心思地挖。
去年秋上,縣官們知道此事後,甚為震驚,主動與省地質隊聯係,雇來兩位工程師來到葛老漢家的後山勘察,結果發現此地根本沒有金礦存在。縣官告訴了葛老漢。哪知葛老漢大怒,高舉鐵鎬,站在洞口大聲說道:“誰要是再來晦氣,我叫王皇大帝劈他八輩祖宗!”從此再也無人去阻攔這位挖山不止的黃金癡夢者。如今,葛老漢已將後山鑿穿。因為始終沒有見到夢裏玉皇帝爺對他說的那種金子,他改變了一下方向,又從頭開始鑿山了……
第二件事發生在陝西境內的小秦嶺金礦區。
時間是1994年7月11日。這對許多人來說是個無關緊要的日子。而在小秦嶺山區它是個多麽叫人懼怕的忌日。這一天小秦嶺金礦區的西峪河兩岸到底死了多少人,誰也說不清。有人說,二三百吧。有人說,光文峪金礦那座用廢礦石壘起的大壩底下就住著不下300多民工,現在活下的就剩80多人。而沿西峪河兩岸采金的人少說也有幾千人,在一丈多高的伴有亂石奔騰咆哮的洪水麵前,這些人都到哪兒去了,隻有天知道……
小秦嶺“7·11事件”,這是建國以來罕見的特大事故。它的全部真相人們至今或者永遠無法弄清。因為那些在洪水中葬身的都是些在當地無戶口、無登記、且不知來自何方的采民。對此,他們的家人一無所知,還正在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地等待著自己遠去深山的親人,能早些寄回挖金掙來的錢去蓋新房、換媳婦和養老送終……好淒涼的無果的等待呀!
如此駭人聽聞的大悲劇絲毫沒有動搖那些從四麵八方擁來的采金人。當“7.11”事件中那些無辜喪命的采民們的屍體還飄浮或曝曬在河穀之中或河麵之上的時候,我來到了這裏采訪。我看到浩浩****走向金山的一批又一批新采民的腳步依然邁得那樣從容,那樣執著,那樣堅定不移,臉上無半點恐懼之感。
“……記不清何時,記不清何處。隻有當我擁抱你的時候,靈魂才得以升華,生命從此複活。啊,你像萬能的神靈,令死者生,令生者死。人們願為你慷慨赴死,願為你英勇生存。你是上帝的椅座,你是上帝的基石,你與上帝同在天國……”這是某君的一篇《黃金宣言》中的一段話。
啊,金錢與財富,你這天國之君,使多少瘋狂的追隨者,為你傾心俯首,跳起人生的“搖擺舞”;為你瀝血舍命,魂逝天國!西部劇40年代,作為二次大戰戰勝國的美國,在經濟獲得空前飛躍之時,出現了一股曾載人美國曆史的西部開發熱潮。有誰想到呢,40年後的中國,在沿海地區的經濟發展勢頭越出國界、奔向世界大潮之際,沉默了許多年許多年的中國西部仿佛一夜間也湧起了一股猶如颶風般的開發熱。導致這場波及新疆、青海、內蒙古、西藏、四川、陝西等乃至整個神州大地的“西部熱”,是由以AU為代號的金屬元素引起的。
金子,你的名氣太大,你的感召力超過了任何一種哲學家與宗教家製造的神力!
那些多少輩子靠一張黃羊皮度日的牧民們太貧困了,他們需要營養滋補那瘦削的身軀,需要像沿海地區和城裏人一樣,家中有台電視機與能看個月落日出的手表。再不想在這抽不出甘泉擋不住狂風的沙海中,伴著貧窮困苦度過一生又一生了。
時代給予了這樣的契機!
西部人開始重新認識和發掘自己的土地。
無須聽這樣的傳說——l972年,美國總統尼克鬆來華訪問,獻給周恩來總理的第一份厚禮是“我們美利堅合眾國的資源衛星測出,中國西部有個大型金礦”。
無須聽這樣的新聞——1985年,中國黃金總公司官員到澳大利亞考察,澳國礦產部門負責人對他說:“中國西部有一個金礦田若公布了儲量,會5引起全世界金價發生爆炸性波動和全球的金融衝擊!”
啊,人們過去太小看和冷落橫空出世的八百裏蒼莽昆侖與潛入雲海的巍峨祁連了,以為它們隻是“黃沙百戰穿金甲”、“無花隻有寒”的兩個龐然大物。事實偏偏是這兩根西部“擎天柱”披掛著厚厚的真正的金甲與黃袍。高精度的美國衛星和找金鼻祖澳大利亞人所指的就是這兩座大金庫。這絕不是聳人聽聞。中國的地質工作者經過勘察,迅速證實了在昆侖和祁連山的懷抱中金脈豐富,沙金富集。在金子最富的紅金台,一鍬沙子,“嘩”地一下撒在地上,一顆顆芝麻大的金粒,信手可撿。當地的牧民,在騎駝放牧途中,拾到10斤、20斤重的金塊的事並不鮮見。
多少年來,是人們不懂金子的價值?不懂金子可以換取財富與天堂般的生活?否。那是因為金灘、金山上的牧民虔誠地遵守著神靈的囑咐:放牧者以牧為業,一切意外之物都將是罪惡的淵藪。他們虔誠地保護著金山、金灘,就像保護自己的牧場與田園,即使撿到一塊價值連城的金塊,最多也是拿來鑄成一隻給孩兒喂奶的小勺與一副精美的韁繩上的扣環……“什麽,那兒遍地是黃金?牧民們用它鑄小勺和扣環?哈哈,傻瓜!白癡!”有一天,那些“聰明”人聽說這樣的事後,便再也按捺不住那顆貪婪的心,於是成群結夥,走出窯洞,走出茅棚,走出高樓大廈——比起金子,高樓大廈算得什麽?——帶著妻子的囑托,孩子的希望,未婚妻與情人的“條件”,從天山深處、秦淮大地、江南水鄉、海河京城……一隊隊,一行行,懷著激動、興奮和“豁出生命來一搏”的堅強決心和鬥誌,如洶湧的巨浪,向昆侖。祁連,向西部開進!西部采金者有多少?我們從這幾個“官卡”便可知其大概,盡管這是一個極不全麵和準確的數據:1982年,昆侖、祁連、天山、阿爾泰、博格達、阿爾金這六大金山的十幾個關口上能說上數的采金人是43,500人;1983年,64,800人;1984年,139,000人;1985年,175,000人;1986年,187,000人;1987年,193,000人;1988年,204,000人……1990年至1994年,平均每年均在25萬至30萬人以上。這是一支多麽龐大的隊伍!這支隊伍由來自人的本性而匯成的那矢誌不渝、勇往不退、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巨瀾,勢不可擋地**滌著寂寞的西部,使中國的西部一夜間變成了另一個喧沸的世界,一個真正的野性世界。
這是巴顏喀拉山脈懷抱中的一個國營金場。一天黃昏,突然,從東南方向湧來黑壓壓的幾百名淘金者。“什麽,這兒是‘紅金台’(富金礦)?”不知是誰將這消息傳到了這夥剛剛被另一幫更強大的對手殺下陣的敗兵。“走,把昨天丟的本錢奪回來。”幾百人排成4個方隊,將僅有20多個人的國營金場團團包圍。
“站住!這是國家辦的金場,不能亂采!”“叭叭——”金場場長還未把話說完,子彈卻穿進了他的胸膛……他倒下了。國營金場頓時跟著消失了……幾百名剛剛還是失敗者的淘金人一下變成了勝利者。
畢竟雙手沾滿鮮血,他們不敢在此多等,於是來了個“緊急突擊”,一夜間從紅金台上掠走了百兩黃金,急速撤退,消失在茫茫戈壁的另一端……
沒有女人的戲就不是好看的戲。西部淘金的“朝聖”大軍裏到底有多少女人,有人這樣對我說:“除非,你準備用上三個月時間,否則光一個阿爾泰山金礦區,你就了解不完!”
“你真想了解淘金女的情況?算你走運,我剛從阿爾泰山那兒回來!”在北京的一次礦產資源管理會議上,地質礦產部的一位女工程師聽說我在采訪這方麵的材料,於是主動給我講起了她的親身見聞:我們一行6人到新疆調查群眾采礦工作。因為我是女同誌,有人便向我介紹說,阿爾泰山有個淘金女人國。這引起了我的興趣,便請區地礦局的司機小張帶我去。
進山的路很難走,這是因為嚴格地說根本就沒有路。我們坐的是一部老式吉普車。車子在所謂的路上——其實是一條幹涸的河**前進。不知過了多少座山頭,多少道河溝,我們終於看到了阿爾泰山腹地的淘金場。
阿爾泰素有“七十二條溝,溝溝有黃金”之說。其實,我們地質勘探結果這裏至少有100多條溝河中流淌著富集型的砂金。阿爾泰山以無私的胸懷,擁抱著來自四麵八方的采金者。
有人估算,阿爾泰山的女淘金者不下萬人。
女人需要特殊的自然環境,那是一望無際的幹燥的大沙漠,她們在那裏是難以生存的。女人離不開水。她們要洗臉,再不講究的女性也要抹一把臉;她們要洗澡,這是夏娃傳下的習慣,潔白的身子是不容沾一點泥土與沙子的,身子是她們的本錢;但更重要的是她們每月經曆一次那稱之為“倒黴”的事。
男人們早已進了那深山的又一條金溝,而她們依然充滿希望地蹲在這條溪水長流的溝河兩岸。
女人們不像男人那樣專心致誌。一見有人路過,就嘰嘰喳喳起來。不過,手裏的活根本沒受一點兒影響。這是晌午時分,天有些熱,淘金女們穿得很少。當然沒有人在千活時穿裙子。不過,她們下身穿的褲子都很特殊:有褲管,但都不過膝蓋。下麵的那部分有的顯然是磨破掉落的,有的則不是。“長褲腿不方便,這多好!”一位年輕姑娘正用剪刀剪掉她那條很新的工作服的下半段褲腿。紮頭巾的人很普遍,可也有些俏姑娘蓬鬆著長發,那黑色的瀑布隨著有節奏的動作搖擺,顯出一股醉人的美。隻因汗水太多的緣故,她們上身穿的衣服都濕透了,把女人特有的特征全給暴露在眾人麵前。她們不在乎,而且為了方便,很少有人戴乳罩,於是一雙豐滿的**清晰可見地展現在你眼前。太多的刺激反倒弄得一些男人們難堪,司機小張的眼睛根本不敢看一看我們的女同胞。也難怪,我們有些女同胞特別是些中年女人顯得有些太大膽和放肆,也許是太熱的關係,她們有的把胸前第二第三顆組扣全放開了,那白白的酥胸差不多都露在外邊……
幾乎所有淘金女之所以踏上淘金這條充滿冒險的道路,大部分是出於人自身為了生存和擺脫困境的一種最基本和原始的追求,而不像男性淘金者那樣,許多人是出於崇拜金錢的心理。由此,相形之下,女淘金者對黃金所抱有的幻想和依附性更大。它們太重要了。然而,事情往往這樣,寄予希望越大,就越容易使自己陷入絕境。我了解到,除了少數把頭之外,每個淘金婦都有一本滲著血和淚的生活故事。
像我到的那條金溝,長約2裏路,近萬人,你一群,我一夥,彼此都像互不相識似的,既不打招呼,又不互相走動。一群人就有一個固定的幫派。幫子中有大、有小,大多是同鄉人結盟,也有自願湊在一起合盟的。幫頭就叫老大。老大一般都是大夥兒推舉出來的,或者有威望,或者是第一個到這兒的人,或者是淘金能手。新來乍到的往往看不出在一幫子中還有什麽等級之分。而事實上,一個幫就像一個國中之國,淘金場是個“大國”,幫子是“小國”。“小國”裏有君主,君主就是幫頭,也即老大。老大的下頭是按淘金的工作程序來分等的。那些剛入夥,沒有經驗,或者手腳笨的人,屬最低等級,他們隻能幹些刨沙或挑沙的重活、累活,分的錢也最少,往往幹一個月連金子是什麽也沒見著。其次是蹲在水裏,握著鐵鍬,端著簸箕或竹筐的人,他們的任務是淘沙。淘沙是個技術活,成擔成筐的黃沙在簸箕或筐子裏篩濾,最後剩下少許黑裏發黃的沙粒。這些沙粒俗稱沙金,在陽光底下能隱約見到反光。淘沙動作簡單,可得學會把握火候,重了沙子全跑了,輕了沙子出不去。有的人淘一天,簸箕或筐子裏啥也沒留下,這樣的人便會受到降級處理,也就是隻好去幹刨沙、挑沙的重活累活。淘沙人收入高於挑沙、刨沙人。淘出的沙金被集中送到一間小屋裏,這道工序叫選沙。選沙人把沙粒放到一塊傾斜的石板上,石板上有一道道不深的細紋。夾著清水的沙粒經過石板,那些沙金就落入細紋之中。選沙人一般都是淘金老手,有豐富的經驗,等級高,收入也高。最後一道工序,一般都由老大親自幹,或者由老大帶幾個可靠的經驗豐富的人一起幹。這道工序叫吹沙。
即把選沙人送來的黃色沙金放入一個像簸箕似的鐵器裏,一邊往上拋沙金,一邊對著拋起的沙金吹氣,這樣,沙金裏的沙子被吹到地上,而真正的金子則落入鐵器。吹沙是門高技術,口重了,會把金子一起吹走,而掉在地上的金子是無法撿的。口輕了,落入鐵器裏的仍然是沙金。淘金共四道工序,四個等級。刨沙、挑沙者一月一般隻拿二三百元。淘沙人是其一倍。選沙人又是淘沙人的一倍。而老大和那些幹吹沙的人則更高。這種等級現念,有著濃重的封建色彩。可在淘金場它是天經地義的,誰要是違“法”,將受到嚴厲製裁。聽說,有一位淘沙者在她那道工序,發現了一塊幾兩重的狗頭金,趁人不注意時擅自藏了起來。被幫裏人發覺後,老大不僅僅沒收了狗頭金,而且將其開除出幫。據說,這種人再到其他幫裏也會沒人要。看來幫規還很嚴。可那些老大到底獨貪了多少金子,又有誰知道呢?
淘金場內除幫子中的等級外,還有金場的最高統治者,那就是大的把頭。大把頭統治著所在的整個金場,頗像一國之中的君主。所實行的是“中央集權製”。大把頭手中有“軍隊”——幫雇來的打手;有“監獄”——挖的土洞,裏麵又黑又髒且長滿蟲蛆。哪位老大和淘金工不聽規矩,把頭就有權處罰,輕則罰代,重則體罰,或趕出全場。發現竊金者,數額大、情節重的則處重罰。大把頭的主要收入來自新夥計所淘的金,這叫人頭費。另外是各幫老大每月的上供。僅這兩筆收入,就足可以使大把頭居為整個淘金場的最富有者。
我發現,在采金的人群中,也可以找到不少男性。但這些人都是她們這個淘金場的大把頭所雇來的人。他們有的是大把頭的姘頭,有的是專為幫助大把頭統治淘金場的打手。這些男人在這個女人國裏為非作歹,什麽壞事都幹。他們想找哪個女人睡覺,你就別想逃過這一夜。有些淘金女不願,他們不但體罰她們,而且沒收其錢財。大夥兒來這兒就是為了淘金賺錢,錢是**,所以,開始不從的人也隻好聽任這些畜牲的擺布了。
西部淘金潮的女人國,就是這樣一個希冀與毀滅、追求與幻想、香花與青梅並存的世界!一個充滿神秘的世界!
南國篇
在海南的膠林與崇嶺,在廣西的十萬大山,在貴州的原始森林,我不止一次地聽說那些原本十分貧困的山裏人,有朝一日突然發現自己腳下那烏黑或耀眼的石頭是“寶貝疙瘩”後,便拚命地掠奪、霸占,繼之以自己的實力占山為王,這之後便是屯築居室,棄妻納妾,豢養保縹,揮金如土,作威作福,稱王稱霸,甚至漸漸變得深居簡出,一般人輕易見不上一麵,就是老爹老娘、親戚朋友來了,也得層層請示、過關,才予傳見。
封建皇室生活與治人之道,在中國人身上似乎與人的性本能一樣,與生俱來,無需教習。夜幕下,位於廣西資源與興安交界的百裏大山間,燈火繁星般布滿群山,鑿石放炮,人叫馬嘶,亂糟糟地響成一片。此情此景,讓人仿佛看到了1958年大煉鋼鐵的年代。不過,聽父輩們說那時廣袤的山野間雖也有這般燈火,這般響聲,但那時是為了整個國家的富強(盡管做法不恰當),到處響起的是“社會主義好”的洪亮歌聲。而如今,也是這般燈火,這般響聲,人們又是為了誰呢?為了哥哥蓋洋房來娶媳婦。好媳婦,頂啥用?老子有錢能買妾,一天一個隨便揀,隻因為白花花的銀錢就在腳下邊,哎哎,白花花的銀錢就在腳下邊……這是山野間傳入我耳中的一曲小調。我不由感慨萬千。30年過去了,從人們萬眾一心建設社會主義,到今天唱起“老子有錢能買妾”,人類曆史的發展啊,有時真讓人迷惑不解。“林哥來了!……哎,他是幹什麽的?”
正當我隨著“表哥”——一位剛剛認識的“倒爺”,走向一條滿是帳篷與草棚的小街深處,來到一個頗為講究的石院庭門口時,兩位手裏拿著鐵矛的年輕人把我擋在一邊,問道。為采訪的方便,我經人介紹,結識了這位專門從事倒賣鎢銻等貴金屬的A市外貿采購員林某。“想到山裏采訪那些山寨王?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弄不好會把你的小命都搭進去呀廣第一次見麵,林某就用這樣的口氣對我說。算我林某又當一回熱心人。
不過,話得說在前:第一,你必須保證不把山裏的財神爺給得罪了;第二,不準把我搞的買賣告訴我單位裏的人。你得發誓!”我對天發誓。我們就這樣攀親,這樣踏上了對我而言是既神秘又新奇的旅程。“裝什麽正經,阿福,二貴,接著!”“表哥”嘩地拉開皮包,取出兩條萬寶路香煙,甩給兩個把門的,然後才道:“這是我的表弟,自己人,帶去見見大王!他在北京有路,能幫咱出貨!”這是第一道卡子。緊接著是第二、第三道。我問“表哥”:“你每次來都是這樣破費?”我看他起碼扔了六條萬寶路。
他輕蔑地一笑:“小意思,喂飽了這些看門狗,來去方便,要不別說到這兒做生意,就是見一下南霸天也難著呢!”“誰叫南霸天?”“如果順利的話,過一會你便會見到他的。”我們先在石院裏坐了一會。“表哥”說,這兒是專門談生意的,叫“聚義堂”。我抬頭看著門沿上的那塊大木牌,上麵真寫著這麽三個大字,竟然還是一位小有名氣的書法家之墨跡呢!“這一帶,上到縣城、省城,下到庶民百姓,誰不知道這牛頭山上有位大財爺,號稱南霸天的郭全祿!這三個字,是郭全祿出了3,000塊錢,請了那個書法家寫的。”還真“一字值千金”呢!“這算啥!”“表哥”見客堂裏許多人正在談生意,沒有注意我們倆人,便悄悄告訴我:“你猜猜這石院庭是花多少錢造的?”我環視了一下這個用大青石壘築大約有三個籃球場那麽大的石院庭,說:“大概也得3,000吧?”
“什麽?3,000能修出這麽好的一個空中樓閣?不說別的,你看這石院庭下麵的一條通道,就是方才我們上來的那條石道,共10級台階,全是從後山運來的大青石壘成的,據說每塊青石都在10塊錢以上,加上人工、築路、設崗費,就花了2萬。你再看看這個石院庭,上接青天雲霧,左右是懸崖峭壁,這麽一座掛在半山腰的石院建築,裏外又是十分講究的岩壁、銅牆,你說要花多少錢?”
這時,一位猴瘦的中年男子湊到我身邊坐下,搭訕道:“老弟,成交了哦?李老板夠意思,又給阿拉3噸,總算沒白跑一趟。依曉得哦,上海眼底下就缺鎢原料!阿拉這3噸到手,奶奶的,救了半個上海城!”上海老鄉興高采烈地說著。晚上,主人設宴款待。桌上都是些貨真價實的東西,什麽東北的熊掌,海邊的燕窩,廣東的蛇息,上海的大河蟹……應有盡有。酒是清一色的茅台。據說山寨王特別嗜好這酒。“來來來,蒙諸位關照,請大夥喝個痛快,明早好把各山頭采來的30噸‘黑疙瘩’弄出去呀!”
“沒說的,二爺,有你一句話,咱們誰不是扛著腦袋為郭大哥幹的呢!”飯後,我約摸地算了一下桌上的酒菜,3桌人,沒有4,000塊錢是無論如何下不來的。“常年都是這個樣招待你們?”我問“表哥”。
“基本都是,還有更高的,那是郭全祿親自出麵的宴會。不過,他很少這樣做。”“他手頭有多少?能折騰得起嗎?——來吃喝的人又自己分文不掏?”“這你就外行了。上酒桌的人都是來山上買貨的。南霸天手下近2,000名采礦工,每天少說能采上20噸鎢礦石。他賣給咱1噸就是3,000塊,實際上他花的成本不到700元。
你算一算他每噸賺多少錢?而山上的礦石有的是,於上個三年五年也運不完。他看上去是裏外做人情,實質上是一本萬利的事!”他悄悄地推開石院的後門,讓我抬頭舉目正前方。隻見前麵大約有百十來米高的地方,還有一個亮著燈的洞口,那洞口隱約可以看到4個持著家夥的人來回地走動著。“那是郭全祿的窩,洞口幾個人是保鏢。據說他雇了很多保鏢。你要是能看他下山,那陣勢絕對讓你吃驚。
有一回,我見了,一數,光是身邊的保鏢就有12對,加上幾十個隨從,可謂浩浩****的。下山正巧碰上一位省裏的大幹部下鄉檢查工作。嗬,這郭全祿財大氣粗!他坐的是一位東北鐵哥送給他的奔馳500,跟在他後麵的是大大小小十幾輛又是吉普又是拖拉機的車隊,硬把那位省裏的大官逼到了路邊邊……”
“他是什麽時候起家的?”“那是四年前的事。郭全祿一幫人聽說這山上埋著寶貝,就糾集了一幫退伍兵(他自己也在部隊上當過三年偵察兵,會點三腳貓的把式),上山霸占了一個礦。那時,郭全祿他們雖知這山上的礦石是寶,卻又不知怎樣才能變成錢。正巧,這時從廣東來了幾個人。
這些家夥識貨,一看便知是可以發洋財的,便出大錢從郭全祿手裏買了下來。後來,廣東人又倒手賣給了福建人,一下賺了15萬元。郭全祿一聽說,也急眼了,帶著人上山把那些廣東人截住,說這礦山是他們的,硬把那15萬元要了回來。俗話說,聞到腥味就想吃大魚。郭全祿一不作二不休,回過頭來,又把那個福建人給趕跑了。就這麽一折騰,他在山上的一個礦洞裏,便淨賺了50多萬元,搖身一變,成了這一帶的山寨王。他把自家的兄弟姐妹親戚朋友攏在一起,組成了一個礦業隊,霸占3個有礦藏的山頭,然後趁著外地的那些倒爺們想發大財的機會,像頭回一樣,把30多個礦井轉手賣給外鄉人。
不到半年,這些礦洞初步建成,並開始獲利了,郭全祿又糾集了上千本鄉本土的人,一下又從外鄉人的手裏把這些礦山全部奪了回來。那些外鄉人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被趕出了大山。郭全祿這一毒招,不知害了多少人!一個武漢來的外鄉人,被郭全祿這麽一鎮,弄得傾家**產,全家老小想想沒轍,大年三十晚上,一起喝了敵敵畏……”
我感覺渾身在打顫。那個曾讓惡棍發跡的礦洞,現在就在我的眼前。如今,它是赫赫有名的南霸天的“行宮”。我們走進這個“行宮”,剛剛在嶄新的沙發上坐下,便有兩位穿著迷你裙的少女走過來,為我們沏上一杯熱氣騰騰的雀巢咖啡。
“林哥,這麽長時間沒見你來呀?”“表哥”的話也變了聲。我趕快扭過頭去。“這位大哥,是第一次光臨吧?可得多呆些日子呀!”我被另一位糾纏住了,那搭在肩上的一雙柔軟的手,卻使我渾身起著雞皮疙瘩。“嘻嘻,咱們到裏邊去聊聊。”她含情脈脈,聲音極柔軟,卻似乎又是一個不可抗拒的命令。當我從沙發上立起,光顧身邊的“表哥”時,他早已不見蹤影了。“嘻嘻,快一點,快一點嘛!”
“來啦,來啦……”什麽礦山主老巢,完全是一個男嫖女娼的窯子!我連頭也沒回,穿過“聚義堂”,一直走到山腳下。許久,“表哥”打著手電匆匆趕了來,急急地問我:“你怎麽一個人下山啦?剛才我見到郭全祿了,他說要見你呢!快上去吧!”
“不,我也不想在這兒多呆一會兒了!”
“那……那你見不著南霸天,不是白來了嗎?”“沒有。我見到的已足夠了!一個十足的新貴,一個無恥的封建幽靈!”我從牙縫裏迸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