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站班太監去了,蘇瑩端持的姿態才鬆懈下來,她衝冷冷一聲衝蘇禾道:“走吧,”說著,搭了身旁太監的手,原路返回,昂首挺胸像個鬥勝的公雞,而蘇禾由兩人押著,走在最後。

夜色蒼茫,夾道上少有人行,蘇禾左右張望,盼著有誰能來幫一幫她,可惜來來往往隻有太監宮女,誰也大不過這位蘇婕妤。

其實在這宮裏,本也無人可相助。

現今沈闊在禦前,生死未卜,她被蘇瑩拿住,大約也難活過今晚,罷了,就讓他們死在一日吧!

回到漪蘭館,蘇瑩徑自進了東次間,蘇禾由兩個太監押著就站在簷。

不多時王姑姑走出來,命那兩個押送蘇禾的太監下去用飯,後向蘇禾道:“你衝撞了我們娘娘,娘娘念及親情,不忍杖責,隻罰你在簷下站一夜。”

天寒地凍,北風凜冽,在門前站一夜,不凍死也凍殘了,還不如杖斃她呢!

蘇禾縮著脖子,雙手交叉放在腋下取暖,沒一會兒便凍得清鼻涕都流出來了,而蘇瑩就坐在東次間軟榻上用晚飯,透過南窗欣賞蘇禾凍得瑟縮的樣子

這時,麗嬪從儲秀宮正殿走出來,立在門口,正瞥見漪蘭館簷下站著個人,她問身邊的孫嬤嬤:“這奴婢麵生,是……”

孫嬤嬤記性極好,道:“是蘇婕妤的妹妹,前些日子蘇夫人進宮探望時她便把這姑娘叫來了,也是讓在簷下站著。”

麗嬪哦了聲,“我記起來了,”說著又遠遠打量了蘇禾一番,搖搖頭,髻上的纏絲點翠金步搖出粼粼的光,“有這樣的姐姐,也是造孽啊!”

“蘇婕妤實在張狂得沒個褶兒,前幾日她那家裏帶來的丫鬟叫……鳴夏的竟為了壺熱水和老奴搶白,會有人治她們的,娘娘您且看她的下場!”孫嬤嬤一麵說一麵攙著麗嬪,回身往殿內去。

倒座房裏,幾個小奴婢正靠著爐子暖手,仍冷得倒吸氣,她們看單薄的蘇禾在簷下站了許久,不禁嘖嘖歎道,“幸而沒把我分派去伺候那位,前兒她才因指使針工局的繡娘給人香裏放禁藥,被皇後娘娘禁足,今兒又折磨起伺候的人,這樣冷的天兒在外站一夜,還有命活?”

“她可不就是受寵,狂麽?方才天擦黑時我瞧見她出門了,全不把皇後娘娘的禁足令當回事,往後再得寵些,晉了位,還不把咱們娘娘也踩在腳下?”

“別光顧著說風涼話了,誰有厚實的披風給那姑娘送一件去啊!”

“敢是不要命了,要做好人你自個兒去,我們可不敢!”

……

夜色漸濃,北風一陣緊似一陣,正殿門口那兩株梧桐直被風壓向一邊,狂風中,蘇禾單薄的身子像片幹枯的葉子,隨風飄零。

手足已凍得沒了知覺,蘇禾搓手跺腳,在燈影朦朧的簷下踱來踱去,她覺自己是台上的戲子,因好多雙眼睛都在看她,看她能否挨過今晚。

她自己也在看著自己,她不知自己能否挨過今晚。

一刻鍾後,蘇禾抱著胳膊在簷下跑起來,來來回回,如鐵的雙腳才終於有了點知覺,隻是腦袋又受不住了,好像被掀起了頭蓋骨,風貼著她裏頭的肉在刮,要凍僵了,她沮喪地認為自己要折在這兒。

這時,宮門口亮起五六個燈籠,一行人簇擁著一婦人從遊廊上過來。

蘇禾已凍得有些不清醒,以為是自個兒的幻覺,直到她們從她麵前走過,她才看清,為首那人竟是惠妃。

惠妃神色複雜地瞧了眼她,隻一瞬便調開視線,蓮步輕移走進了漪蘭館。

她們進門後不久,蘇禾終於支持不住昏倒了,倒地前最後看見的,便是海嬤嬤匆匆向她走來的情形,她想,自己有救了。

……

北風呼號,長春宮簷下鐵馬叮當作響,和著東次間裏嚓哢嚓夾核桃的聲兒,此時惠妃正坐在黑漆彭牙四方桌前,手裏握著一銀核桃夾,把個核桃“哢”的夾碎了,果仁和果殼濺在桌上她也不管,又拿一個放在夾子下,夾碎了……

不多久半筐核桃就要夾完了,海嬤嬤於是上前勸道:“娘娘,您的手也累了,這筐子夾完奴婢伺候您卸妝洗漱,早歇了吧。”

“哢”的,惠妃夾完最後一個,終於舒坦了,她將核桃夾扔在桌上,甩了甩酸疼的手。

海嬤嬤使了個眼色,身邊的小內監立即退下去備水。

這時,惠妃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本宮美麽?”

海嬤嬤微愕,笑道:“娘娘豔冠六宮。”

“比之那小宮婢如何?”

“毋須比,她及不上娘娘半分。”

惠妃笑了,撫著鬢鈿喃喃了句:“是麽?”說著,手往下滑,從自己的右臉頰一路撫到細長的脖頸,感覺到脖子上一道細細的紋路,“那就是本宮年紀大了。”

“娘娘才不過二十五,正是女人最好的時候,”海嬤嬤道。

惠妃自嘲一笑,“不成了,新人換舊人,懷裏躺著那樣鮮嫩的小姑娘,皇上還記得本宮麽?”說著,起身往紫檀木雕花鏡台前去。

海嬤嬤這便上前,為她解釵環拆頭發。

其實海嬤嬤知道惠妃隻是用皇上掩飾,其實她何曾把皇帝略放在心上?她心裏的人,不能說。

兩個時辰前惠妃派人去請沈闊,來人說沈闊去向皇帝稟報皇陵建造進度了,她沒在意,後頭她頭昏腦脹,坐立不安,總怕出什麽事,於是去了乾清宮。

那時皇帝已問完沈闊的話,在審沈蓮英等人,沈闊便在禦茶房裏等著。

惠妃進去見了他,也不知說了些什麽,出來後便氣不順,後又命人去針工局尋蘇禾,回來的人說蘇禾沒回針工局,她便又遣人去內宮各大小儀門角門詢問,得知蘇瑩押了個奴婢去她宮裏,她便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儲秀宮,救下蘇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