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台賞雪夜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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縈山,如今翼王的據點,正麵臨北蒼大將軍韓朝輝帶領的五萬大軍的搜剿。

隱匿在叢林中的幹戈,放下手中的千裏望,對旁的翼王道:“他們這是虛張聲勢,未必是真正的圍剿。”

翼王道:“何以見得?”

幹戈無聲冷笑,未做回答,轉離去。他在漁陽被翼王挽留多,本想再次悄悄離去,翼王接到了京城密報,說是北蒼派大軍去圍剿縈山。

翼王再次敲開了幹戈的房門,他請求他,諾這次擊潰了韓朝輝,便放他離去。同時,翼王還告訴他,高英已經在京城,和楊林取得了聯絡。

幹戈仰天長歎,答應了翼王,動和他前往縈山。

韓朝輝在開闊地安營紮寨,隨行之人不解,問:“將軍,我軍暴露在敵人明處,若是在此地紮營,似有不妥。”

韓朝輝道:“咱們是搜剿,不是圍剿。陛下有旨,做出圍剿的樣子即可。”

這時,有副將也道:“可是,即便是做做樣子,我軍也暴露太過明顯。”

韓朝輝指了指西北麵的密林,道:“那裏才是我們的棲息地,這裏是留著關門打狗的。”

副將一下恍然,“末將明白了,這裏就是餌。”

韓朝輝輕笑:“這縈山,山有點高,林子又太密,我們貿然進去,必定中埋伏。最好的辦法,就是引蛇出洞,然後關起門來,一個個吃了。”

副將道:“可是,就這一個餌,不夠啊。”

韓朝輝嗤笑,“多扔幾個不就夠了。”

韓朝輝在縈山外圍拉開了陣勢,至於翼王能否會上當,無人而知。翼王不是泛泛之輩,手下謀臣不少,隨便拉出來一個,都是響當當的人物。

翼王的人沒有出來偷襲,韓朝輝也不急,隻不時在各處拋鉺撒網,忙得不亦樂乎。

幹戈隻出來探了一次營,不巧韓朝輝正好趕來,一見幹戈,韓朝輝頓時愣住,立時想起了樊城城上迎風而立的人。這張和被困在宮中那位的樣貌竟是如此酷肖,但可以肯定,眼前的這人絕不是那位。那位被皇帝控製的死死的,根本沒機會出逃,而眼前這位,雖然很像,但麵部的線條明顯比那位要粗獷的多。這人看起來,倒有些西北外族的樣貌特征。

近相搏僅在瞬間,鐵拳相對,二人後退數步。一個晃著手雙眉緊攏,一個把手放在後,鬆了握,握了鬆。

二人都是名將,動起手來,軍人的招式,不求華麗,隻求快速製敵,絕不拖遝。

縈山那邊韓朝輝和翼王進入膠著,而北蒼京城,則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

雪是夜裏開始下的,皇帝睡不著,穿戴好了,拿了件番族進貢的雪貂鬥篷,帶人去了昭凰閣。

把那人自上拉起來,不顧他的推拒,給他披了鬥篷,親自係好頸間的緞帶,拉著他就跑。

賀蘭驄掙了幾次,發現皇帝年紀不大,手勁不小,攥著自己,如同鐵鉗一般,竟是毫無機會掙脫。

被他一路小跑扯到了瓊台才發現,已經有人在瓊台四角升起旺旺的火盆,中間大理石桌上鋪著明黃色的絲絨桌布,正中繡著金色的五爪飛龍,隱現在層層祥雲中,展示著真龍天子的神聖、帝王的尊貴。

桌上有適合夜間食用的點心、粥品,這時更有宮人將燙好的紫金壺端了過來,斟滿兩杯。

“賀蘭,”皇帝首先開口:“你總是悶在內室,對調養體不利。現在雪不大,朕在這裏,陪你一起賞雪如何?”

賀蘭驄看看四周,雪片不大,也不密,狀如柳絮,隨風起舞。大雪初下,落地即化,哪有雪景可言。忽然一笑,感覺這皇帝無聊至極。

皇帝似乎知道他想了些什麽,歎口氣,道:“一會就大了,北方的雪都不會太小,下,下的大一點,這滿園的梅花,便可多開些時。”

“賀蘭,”皇帝停頓了下,又說:“朕很悶,也不知為何,突然就想和你說話。其實,你一直以來,話都不多,即使朕強迫你,你連罵朕的話都很吝惜,可今,就當做朕請求你,陪朕說說話可好,最近朕很煩啊。”

“嗬,陛下掌控天下人生死,能有何煩心事?”意料中的,賀蘭驄譏笑而言。

“就知道你這麽說。”皇帝頑皮地翻起眼睛,鬱悶地說:“誰說天子沒煩惱的。坐在這個位子,看著至高無上,尊榮無比,可盯著這個位子的大有人在。有的大臣,表麵恭順,背地裏時刻盼著黃袍加;有的大臣,倒是不盯著這個位子,天天攛掇自己的女兒玩小把戲,好早一步母儀天下。你看看玉宸宮和金華宮那兩個女人,哪個是省油的燈?直諫署出了大案,看卷宗,那被判了斬刑的人犯,連朕都想為他喊冤,可就是拿不出他沒殺人的證據。年關一過,就要忙著明年南方水患的防治,北方漢中幹旱的問題,哪個也怠慢不得。”

皇帝一口氣說了很多,賀蘭驄麵露驚訝,是嗬,帝王憂心天下事啊!心中感慨下,他卻還是笑出了聲,帶著淡淡的譏諷,“看來陛下這內憂還真不少,幸好沒有外患。不過話說回來,真若那樣,賀蘭倒是歡喜的緊,樂得清靜。”

“呸!”皇帝啐了一口,道:“你這人真是烏鴉嘴,全讓你說中了,誰說沒有外憂。翼王至今不降,遁入山林,不時作亂;北方番族,兩大世家起兵,互鬥起來。本來朝廷不理,但卻不得不防萬一戰火燃到邊庭,豈不是受池魚之累。漢陽郡守奏請朝廷出兵,索兩個都鎮壓了,然這明顯是下策,這次鎮壓了,下次其他番族作亂,朝廷也鎮壓不過來嘛。一群廢物,朝堂上吵了十來了,都給朕拿不出一個好的辦法。”

賀蘭驄低頭,把玩著手裏的翡翠杯,若有所思。半晌,他問:“那兩家番族,因何起兵?”

皇帝雙肩一聳,“仇殺。”

“仇殺?”賀蘭驄一愣。

皇帝鬱悶的很,“是啊,就是仇殺。”仰脖一杯酒入喉,皇帝給賀蘭驄道原委。

北蒼的北方漢陽郡,與東遼之地的呼圖赫、呼圖博兩大家緊鄰。但事真相,遠沒剛才皇帝輕描淡寫那麽簡單。呼圖赫有一族弟,被呼圖博私仇殺了,結果令其老父很是窮困。兩家關係一向惡劣,此時更是互相攻訐。漢陽郡守心向呼圖赫一方,未曾上奏,便帶兵去征伐,結果無功而返。郡守自知私自出兵必受嚴懲,便以謀逆之罪上報朝廷。

謀逆是大罪,但番族未侵犯朝廷,又是自相殘殺,與北蒼朝廷毫不想幹。漢陽郡守出兵征伐在先,已經造成禍患,如今又妄加謀逆之罪,番族人豈肯束手就死。

此時,為了這事,支持派兵鎮壓的,和反對派兵鎮壓的,口水不斷,小皇帝天天頂著脖子上的腦袋,一個如同兩個大。

賀蘭驄靜靜聽完,問:“那陛下支持哪方呢?”

皇帝拿手揉太陽,苦惱地道:“盡管北蒼人尚武,可也不是事事要靠武力解決。若那樣,民心何在?”

“既然這樣,那這事就不難辦。”賀蘭驄肯定地說。

嗯,皇帝開始上下打量坐在對麵的人,他這是話裏有話。

“說明白些。”

賀蘭驄道:“先告訴我,關於此事,呼圖博那邊是如何應對。”

皇帝道:“時至今,未有呼圖博領兵抵抗的消息傳來。”

賀蘭驄站起來,麵向北方,負起手,道:“這事的關鍵,還是那個漢陽郡守。他心向一邊,那麽另一方有罪無罪,就都是有罪。這事本是番族自相仇殺,如今卻被冠上謀逆,當然不服拘捕。呼圖博最多也就是個違逆之罪,如果按照謀逆叛亂來加罪於他,顯然有些過了。地方官吏喜歡欺騙蒙蔽,出了事隱匿不報,挑動事端,無非是想獲取非份的功勞。再把小事說成大事,把虛無說為事實。這等人故意把事態誇大,以便邀功,又為將來保留餘地;最後促成反叛事實,以佐證當初自己所言不虛。若是賀蘭處理此事,第一件要辦的事,就是罷了這個漢陽郡守。”

安榮在旁邊伺候著,聽了賀蘭驄一席話,心中暗暗佩服,延平侯果然厲害。漢陽郡守有意擴大事態,妄加謀逆之罪,為自己獲取功勞鋪路,此等臣子,殺之也不為過。

風比方才稍稍猛了些,雪花也不是初時的薄柳絮,此刻,片片如鵝毛,紛紛落下。

老人講瑞雪兆豐年,該是一個好年景。

皇帝起,端起翡翠杯,斟滿了酒,走過去,遞到他手上,道:“究竟怎麽解決,比較妥當?”

把杯中美酒一飲而盡,賀蘭驄道:“把謀逆之罪,改為仇殺或違逆之罪。如此一來,他們必會站出來辯駁,聽從判決;隻要肯站出來說實話,是不是謀逆也就水落石出。等真相大白,接下來該怎麽做,陛下還要賀蘭說麽?”

皇帝眼裏現出一抹亮色,一把把人抱住,欣喜地道:“賀蘭,朕知道該怎麽做了,嗬嗬,了卻這樁事,心裏舒服多了。嘖、嘖,真看不出,賀蘭,你太有旺夫相了,朕發現有那麽點喜歡你了。”

這時,賀蘭驄臉色一變,揮手間,某隻倒黴的真龍飛了出去,幸好安榮眼疾手快,拽著龍尾巴,才使得那隻鬱悶的真龍安全落地,沒有飛出瓊台。

皇帝拍著額頭,訕訕地道:“又想謀殺親夫麽?”

賀蘭驄轉過,麵色不善地道:“北蒼陛下,你可是因為私仇,將賀蘭捉到這裏的。莫說賀蘭不會接受你,你先問下你自己的心,你除了報複、折磨,你可有喜歡賀蘭。不殺,不縱,將賀蘭困在這裏,這就是北蒼人喜歡一個人的方式麽?”

“所以朕在努力改變嘛,”皇帝一下忸怩起來,忽然道:“賀蘭,邁一步,把那些忘了如何?”

賀蘭驄冷冷一笑,忘了,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