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的歲宴

安榮長歎一聲,收回思緒,“公子,陛下那年東林之行,得遇公子,盡管不甚愉快,卻令陛下心裏不再孤單。即使,他把這當做仇恨,用的手段也不算磊落,可老奴知道,陛下有一天會知道,他的方法是錯的,盡管帝王做事,沒有理由。老奴請公子看著陛下自幼孤苦的份上,體諒一二。”

“……”

安榮又道:“陛下現在還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對公子多有用強,待他明白了,一定會善待公子。”

賀蘭驄道:“你的故事,很感人。至於你,賀蘭佩服,能做到這一步的,世間沒有幾人?”

安榮見他閉口不提皇帝,知道他仍是無法釋懷,想起好友顧銘洲,暗歎,有些事,真是強行不來。陛下要想得償所願,怕是不易啊!

賀蘭驄下了床榻,道:“這個地方,不適合我。你們不必多費心機,賀蘭的心意不會改變。”

安榮怔住,道:“公子,老奴還是希望你能三思。”

“三思?”哂笑一聲,賀蘭驄道:“多說無益,送我回去。”

……

兩天後,北蒼國舉國上下喜氣洋洋。

劈啪、劈啪,爆竹聲在耳邊不時響起,高英微皺了皺眉。東林在歲末日也有燃放鞭炮和焰火的習俗,可如今故國不在,置身敵國,感受這種久違的感覺,心裏委實不是滋味。

今日,丞相楊林進宮赴宴,高英本想化妝成隨從一道混進宮,卻被楊林告知,皇帝似對他已有所防範,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讓他耐心等消息,不可輕舉妄動。

關於賀蘭驄在北蒼國的種種傳聞,高英已經從楊林那裏有所了解,暗暗痛心。追隨賀蘭驄多年,豈會不知他的性子,如今被敵國國君充進後宮,那與要了他的命本無多大分別。而至今安靜蟄伏,多半是北蒼的小皇帝手裏掌握著能威脅他的籌碼。

聽聞北蒼的皇帝對賀蘭驄用強,極盡侮辱,高英衣袖下雙拳攥緊。

步行在北蒼都城的街道上,身邊是三三兩兩未及歸家的路人,與之擦肩而過。偶有追逐嬉戲的孩童,用竹竿挑著紅鞭,一邊燃放,一邊嚇唬膽小的女孩。

耳畔稚童的歡叫聲還在,高英頓住身形,他已經行至十字街口。該往哪邊去,高英犯了難。再往北,應該是皇城的方向。北蒼的皇帝既然給了他那個封號,今夜子時放煙火,皇帝會讓他露麵麽?

……

昭凰閣內,小福苦著一張臉,對麵前的安成搖頭。

安成深吸口氣,朝立身於窗前,久久對著夜景出神地人道:“公子,陛下和兩位貴妃娘娘都準備好了,就請公子也早些更衣,當是心疼下奴才。”

賀蘭驄不語,歲末到了,而他懷念的,卻是故國的煙花。

正這時,有小太監喊道:“永壽宮蕊姑姑到。”

蕊兒一身果綠色裝束,手裏甩著繡臘梅的錦帕,進入內室,看了看一旁隨侍的小太監,說道:“該不是你們笨手笨腳,伺候不利,所以我們二公子,不願你們上手吧。”

安成一臉堆笑,“呦,瞧蕊兒姑娘說的哪裏話,公子眼下正受寵得緊,哪個不開眼的,敢不好好伺候啊!”

蕊兒撇了撇嘴,一副若是伺候好了,哪會是現在這樣的架勢。不理會安成和小福,蕊兒把小太監捧的那件淡藍色錦袍拿過來,走到賀蘭驄身後,道:“由奴婢伺候二公子更衣可好?”

賀蘭驄轉身,見到蕊兒,實在出乎意料,“你怎麽來了?”

蕊兒輕笑,“求來的恩典,知道今晚他們一定會伺候不利,就來了。”

“你,這……”

蕊兒道:“這件錦袍,是小姐一針一線,親手縫製。二公子不試試,哪知道合不合身?”壓低了聲音,又道:“小姐說,二公子以保重自己為要,辦法總會有。”

賀蘭驄歎息一聲,心道罷了,暫且走一步算一步。當下不再執著己見,由著蕊兒幫他換衣服。

穿戴整齊的賀蘭驄由安成引路,前去隆德殿赴宴,遠處,一人藏身於暗處,看賀蘭驄離開昭凰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此人沒注意到,另一處,又有一人,把他在此藏身看得一清二楚。那人心頭冷笑,要在暗處玩,就尋個伶俐點的,如此大意,能成事麽?

隆德殿,是北蒼國各大節慶典禮、以及接待他國使節設國宴的地方。

安成一直在前麵引路,到了隆德殿的時候,賀蘭驄在大殿前的廣場停下腳步。放眼這座氣勢恢宏的宮殿,金璧輝煌,毫不收斂屬於北蒼王家的尊貴與氣勢。漢白玉雕的祥瑞聖獸麒麟分立大門左右,既顯示王室門庭高貴,又有驅除邪穢安宅之意。

“公子,這便是隆德殿了。”

賀蘭驄點頭,正要邁步進大殿,旁邊一個女子道:“咦,成總管,這是誰啊,這麽大的麵,要你親自引路?”

一身華服的崔貴妃嫋嫋而來,雖然對眼前麵如冠玉的人的身份,已經猜到幾分,待離得近了,再細細打量一番,貴妃心裏犯嘀咕,這人怎麽看,也不像那種柔弱無骨的主,陛下怎麽就喜歡上這人了呢?

小福扯了扯賀蘭驄的衣角,低聲提醒:“公子,快和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

崔貴妃對麵前放肆地與自己平視的,也不請安行禮的人報以無謂的一笑,若是換了曹貴妃,怕是早就惱了,可她越是惱,怕是陛下就越對她生厭。我才不會笨到和那女人一般,沒事去趟這種渾水。

貴妃輕笑,“都免了吧,成總管。”

安成也賠笑,道:“娘娘,這是賀蘭公子,陛下命奴才接公子過來赴宴。”

貴妃哦了一聲,道:“這樣啊,那你們自便,本宮先進去了,陛下還等著呢。”

安成閃身讓開路,等貴妃帶著人全進入大殿,這才直起身,招呼賀蘭驄跟他進去。

大殿內,北蒼滿朝文武分左右落座,相互交頭接耳好不熱鬧。

賀蘭驄沿著大殿邊上的甬路,被引到了帝王身邊,其間倒也沒引起多大注意。

最上首,賀蘭如月以太妃之尊,穩坐於此,見到自家兄弟,悄悄遞過一個擔憂的眼色。

賀蘭驄一愣,再往大殿內看,兩旁文武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下來,向他投以好奇的目光。皇帝右首是兩位貴妃,在天子麵前,彰顯著自己的優雅高貴,而眼裏卻是不經意地流露著輕慢。

“賀蘭,坐到朕身邊來。”皇帝伸了手,招呼還在發愣的人。

賀蘭驄一怔,就覺麵上一陣陣發熱,正猶豫著要不要坐到皇帝身邊,皇帝已經握住他的手,一拉之下,直接坐了下去,幾乎緊挨著小皇帝。

深吸一口氣,賀蘭驄平複了下自己的情緒,想往旁邊挪挪,不想皇帝竟握著他的手不肯鬆開。

那邊,曹貴妃把一切看在眼裏,圓圓的杏目幾乎噴火,崔貴妃見曹貴妃妒火中燒,暗自蔑笑,素手纖纖,夾起一顆櫻桃,放入口中,對身旁的一切視而不見。

皇帝手執琉璃盞,朗聲道:“都到齊了,開席。今日時值歲末,君臣當同樂,共享太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殿百官,一齊舉杯,向天子敬酒。皇帝象征性地晃下杯盞,並未真正去飲。

“賀蘭,你怎麽了,飯菜不和口麽?可今日,不能單獨給你做蟹黃羹,先將就用一點,待晚宴結束,朕再命人做。”皇帝壓低了聲音,好言勸慰身邊不肯動箸的人,當前場合,怎可如此無視帝王的顏麵。

賀蘭驄低頭淺笑,“陛下命令北蒼的太妃,為一個俘虜單獨下廚房麽?”

“你?”皇帝麵上的笑容僵在一瞬,繼續小聲道:“賀蘭,無論如何,今日,你不可太放肆。”

賀蘭驄忽然笑答,“好。”手一晃,呼啦一聲,腕上鎖鏈發出一陣金屬的脆音,也不理會眾多好奇的目光,自麵前盤中的栗子雞上,夾起一顆栗子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來。

皇帝強壓怒氣,問:“賀蘭,你故意的是麽?”

賀蘭驄一反常態,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道:“豈敢。”

皇帝道:“賀蘭,別鬧了,歲末日,開開心心的,到了子時,朕帶你到功德門看新年的煙花。”

哼!賀蘭驄不屑地道:“賀蘭會為了一場煙花低頭麽?”

“……”

丞相楊林,作為百官之首,身份顯赫,坐在帝王下首,不時與年輕的君主舉杯遙碰。杯盞交錯間,這眼睛可是沒離開賀蘭驄。終於見到本人,心裏暗暗詫異,就是無法把眼前這人,和千軍萬馬前的沙場武將聯係起來。在這人身上,根本尋不到一絲殺戮之氣,徒有虛名不大可能,可這人是如何把韓朝輝的大軍阻擋在樊城呢?

這就是翼王要營救的人,偏皇帝看得又緊,還真是不好下手。

皇帝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看看楊林,又看看身旁的賀蘭驄,忽然一笑。不拿杯盞的手,慢慢落了下來,輕輕在賀蘭驄腰間捏了一把。

呃!賀蘭驄頓時身體僵直,磨著後槽牙,道:“把手拿開。”

皇帝低聲嬉笑,“不拿。”

賀蘭驄深吸一口氣,也把手放下,攥著皇帝的手,開始暗中用力。皇帝心裏嗬的一樂,賀蘭,較力你可不是對手。皇帝當下也卯足了勁,欲撐開賀蘭驄的禁錮。

皇帝與賀蘭驄下麵的小動作雖然旁人看不到,不過從二人很快變了的臉色,也略猜到一些,隻當是這二人酒筵上當眾調*情,這鄙夷的想法是免不了了。當初一個賀蘭如月,迷惑先皇,如今換成一個男人,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可歎啊,都道東林禮教嚴格,看來也不盡然。

曹貴妃甩了個不屑的眼神,心中暗罵,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