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準備逃
滄瀾殿內一片狼藉,東扔一本書,西倒個花瓶,連那隻調皮的虎皮鸚鵡,也被皇帝連著金絲杆,扔在窗戶邊,任其自己撲騰。
小皇帝在寬大的龍**躺下了又起來,起來了,又躺下,夾著被子、抱著枕頭,怎麽待著都不舒服。絞盡腦汁,他就想不出,賀蘭驄又嘔什麽氣。他知道那人時刻惦記逃跑,但他不明白,越是要跑路,越應該表麵做做戲才對,就像前幾天那樣,可今日倒好,居然又犯老毛病,開始反抗。
“陛下,陛下,寧統領求見。”小太監的聲音很輕,知道天子今日心情不好,生怕犯了天威。
皇帝一怔,這麽晚了,寧羽前來,難道--
“宣!”
寧羽快步進入皇帝寢殿,一不小心,踩到什麽,低頭一看,忙貓腰拾起來,嘩啦一響,在手裏掂了掂分量。
“陛下,這是賀蘭公子的九節鞭。”再往左右看看,寧羽知道自己的話多麽冒傻氣,皇帝不高興,拿這些東西出氣了唄。
“說吧,什麽事?”
寧羽遲疑下,拿出一張小紙條,遞給皇帝,“剛剛截獲的。”
皇帝問:“鴿子是從昭凰閣捉到的是麽?”
“是,陛下。昭凰閣此時還亮著燈火,屬下不知--”
“去查鴿子從哪裏飛來即可。”哼,昭凰閣那位,恐怕還沒這麽蠢,用鴿子聯絡信息。這又是哪個好湊熱鬧的,想給賀蘭安罪名呢,就是用的辦法太笨。
寧羽出了皇帝寢宮,即被前來的安榮叫住,“這幾日,都機靈著點,怕是有異動。”
“榮總管,於海這幾天盯著那個人,發現他又去了丞相的府上。”
安榮點頭,“盯仔細了,囑咐好於海,決不可打草驚蛇。”
“屬下明白。”寧羽正要離開,忽然想起什麽,又道:“對了,監視丞相府的暗衛剛剛回來說,有人潛入丞相府,與丞相會麵。”
安榮又點點頭,“那就再盯緊點。”
安榮見到皇帝,輕聲問:“陛下生氣了?”
“嗯。”皇帝點頭,“朕就不信,真的奈何不了他。”
安榮笑出聲來,“陛下,今天是又沒沉住氣吧?”
皇帝斜眼瞟了瞟安榮,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難不成你神機妙算?”
安榮搖頭,“陛下啊,不是奴才神機妙算,你是把事情都寫在臉上啦。”
“是麽?”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臉,感覺不出哪裏不對,狐疑地問:“明明什麽也沒有,騙人。”
“奴才是用心在看,陛下自是感覺不出的。”
“哦,朕知道了。說吧,是不是給他求情來了?”
安榮道:“陛下,你是想得到他的心,今日所做,隻怕令他的心離陛下更遠。奴才不是來求情,陛下是天子,做什麽事不需要理由。不過今日之事,到底如何善後,還是陛下自己決斷,奴才說不上什麽。”
皇帝切了一聲,道:“你說了這麽多,還告訴朕你說不上什麽?算了,明日你過去,勸勸那不知好歹的東西,忤逆朕,他能得到什麽?”
“他能得到恨意。”安榮斂起笑容,很嚴肅地說。
“得到恨意。”皇帝重複著安榮的話,一下恍然。賀蘭當然不需要朕的寵愛,寵愛可以使人喪誌,恨意卻可使人清明。原來,你想利用朕激起你的恨意,用恨意支撐你的信念對麽?
安榮知道皇帝會明白,也不多說什麽,把地上的書撿起來,又把倒了的花瓶扶正,悄悄收拾著亂七八糟的寢宮。
“賀蘭,朕就是壓你,你奈我何?”古怪的聲音再次響起,提醒著安榮它的存在。
安榮提著金絲杆,把被扔在窗前的鸚鵡掛回檀木架上,才道:“陛下,這家夥,要不要掌嘴?”
“不要,不要,會變豬頭……”鸚鵡張著紅色的小嘴巴,大聲地抗議。
“住口!”皇帝對著鸚鵡大吼,“再說,把你剁了!”
撲棱一聲,鸚鵡振動翅膀想逃跑,卻因為爪子上套的金鏈子而失敗,皇帝得意,“你逃不出去,哈哈!”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你攔不住!”
皇帝猛地甩頭,問安榮:“這破鳥還知道這個?”
啊?安榮一愣,“陛下,不都是你教的麽?”
皇帝咧嘴,鸚鵡怪裏怪氣的又開口,“真是笨蛋皇帝,連男人也不會玩。”
嗯,皇帝一下綠了臉。
“……”@#¥%&*,皇帝把鸚鵡臭罵個遍,卻發現,鸚鵡模仿之言,卻都是平日自己無聊時抱怨的自言自語。這叫什麽,活該,皇帝給自己下了這麽一條結論。
古怪的聲音,和皇帝一唱一和,如同兩個鬥氣的冤家般,聽得一旁的安榮又好氣又好笑。心裏鬆口氣,知道皇帝這勁算是過去了。
安榮是次日早間去的昭凰閣,一進閣樓,看太監宮女焦慮不安的神色,便知道昨日皇帝和裏麵那位很不愉快。
為**一夜未眠的人解開纏在床欄上的鏈子,叫過小福,二人小心地為他按摩露在外麵一夜、已經冰涼的雙臂。
“公子。”安榮停頓了下,才道:“公子,你不該在這個時候忤逆陛下。”
賀蘭驄徹夜未眠,眼睛熬的通紅,這一夜他一動未動,就覺渾身僵硬,如今手臂被放下來,酸脹的厲害。二人一左一右為他按摩活血,那種被針刺的感覺,令人難受非常。嗯,他難耐地哼了一聲。
“公子,是不是奴才用力大了?”安榮問道。
賀蘭驄擺動下頭,此刻疲憊不堪,精神一鬆懈下來,眼皮開始打架,困意再次襲來,便沉沉睡去。
小福驚呼一聲,安榮抬手製止了小太監,“別吵,他這是累了。把衣服拿來,伺候他穿上。”
賀蘭驄此刻安靜地睡著,小福把衣服給他套上,心裏總是想著那柄匕首,結果這精神不集中,裏衣衣結係了半天才係好,外麵的盤扣,不是扣不上,就是扣錯了鈕。
安榮在一旁,把小太監的失神收進眼裏,輕咳了一聲,道:“你有心事?”
小福身子一頓,帶著些許慌張,道:“沒,沒有。”
安榮心裏明鏡一般,賀蘭驄惦記逃跑,這小福大概也感覺到了,怕是不願賣了主子,以至這般心不在焉。唉,安榮暗歎一聲,小福,你要想明白,誰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若想不明白,日後誰也救不了你。
正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上元節,整個北蒼皇宮彩燈高懸。
皇帝對悶悶坐在窗前發呆的人感到滿意,見他一身北蒼裝束,失了部分南國的儒雅,卻多了分北國的豪邁,不由心神一**。其實,北蒼與東林的服飾大體上很接近,常服更是區別不大,真正的特色是兩國服裝最外麵的罩衣和隨身佩戴的衣飾,這一點,在兩國貴族的穿著打扮上是尤為明顯。
皇帝抬起一手,似乎想撫摸他的額頭,中途卻又停下,想了下,還是把手落在他的前額。前天一夜,應該沒有把他凍著吧?即使沒有得到伺候的宮人回報說他是否身體不適,皇帝還是放心不下,親自確定了才安心。
“賀蘭,別不開心啦,今天晚宴一過,朕帶你出宮逛花燈可好?”
“還是帶著你的兩位妃子去吧,我想她們會很高興。”花燈再美,也不如故鄉的一棵枯草。
皇帝知道他心裏不舒服,也不多言,在他額頭輕吻一口,轉身出了昭凰閣。
賀蘭驄拿過錦帕擦拭了前額,叫來小福,抱起焦尾琴,直奔永壽宮。
賀蘭如月除了辭歲宴,便沒見過賀蘭驄,今日見他突然過來,心裏似明白了什麽,把人先讓了進去。
蕊兒把小福帶去偏殿吃點心,賀蘭如月才壓低了聲音問:“都準備差不多了?”
“嗯。”
賀蘭如月點頭,“準備好了,就盡快離開,這個地方,你不能待。”
“一起走。”賀蘭驄很平靜地開口。
“不行。”賀蘭如月斷然拒絕,“能保你脫身已經不易,我若是離開,動靜太大。二弟,聽姐姐的,先走。”
賀蘭驄搖頭,“和翼王合作的人不可靠,不能在他們那邊押注。那人肯定是要北蒼易主,一旦元文敬帝位被奪,你便危險了,我不能把你留在這裏。”
賀蘭如月淒然一笑,“帶著我,隻能拖累你。答應我,一定離開這裏,好好地活著。也別想著報仇,也別再惦記我,尋個隱蔽的地方,娶妻生子,了此一生罷。”
“大姐。”賀蘭驄開始著急,“別固執,一起走就是了。”
賀蘭如月很認真地說道:“你聽我說,我已經身患重疾,走與不走結果都一樣。倒是你,昂藏七尺豈能雌伏他人身下,受此屈辱。”
“大姐--”
賀蘭如月眼圈紅紅,輕點錦帕試淚,不敢哭出聲音。
安榮把賀蘭驄去永壽宮的事告知皇帝,皇帝抿了抿嘴唇,賀蘭,你這是去和賀蘭如月告別對麽?
“陛下,將公子拿下麽?”
皇帝道:“不必,想來今晚好戲頗多,你和朕就靜坐一旁,看好戲上演吧。”
安榮躬身,“陛下,方才憲王殿下那邊傳過話來,說是外麵的事都解決了,請陛下寬心,應付楊林。”
皇帝終於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好,幹的漂亮。告訴元常,讓他們等著魚上鉤即可,哦,另外,叫他抓緊,配追魂的解藥,這可是當務之急。”
安榮唉一聲,陛下,你這是何苦?又想寵,又想罰,恩威並施,此刻不大適合賀蘭驄。
皇帝看出安榮的想法,道:“這回,朕也賭一次。”
安榮見皇帝把拳頭攥得嘎巴做響,說:“陛下,奴才一直反對對賀蘭驄用強,可奴才也提醒陛下一句,以心為準,用心看事。世間萬物,緣起緣滅,孽因孽果,皆由心生。”
“你的意思?”皇帝非常吃驚。
“陛下,其實你知道的。若是心海寬闊,則是遍地花海,反之,便是寸草不生。”
“陛下。”有太監進來稟告,“晚宴已經準備好,各位大人也到了,請陛下和各位主子移駕。”
“走吧。”皇帝說,既然有好戲,錯過了可就可惜啦。
賀蘭驄由小福引著,前往隆德殿,半路上,與表麵一團和氣結伴而來的兩宮貴妃不期而遇。
賀蘭驄閃到路旁,把頭低下。
“算你識相。”曹貴妃哼了一聲,帶著一陣香風而過。
崔貴妃不語,掛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自他身邊經過時,輕拂了下錦帕。
賀蘭驄蹲了身子,好像去拍靴子上的薄塵,實則趁小福不注意,把崔貴妃故意甩下的小紙團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