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首山涉獵 一

龍首山在北蒼國都西北,距京城兩百裏,山巒起伏,不過山勢不算高。山下溪水潺潺,大地已披新綠,一片蔥蘢之景。不知是何原因,這裏明明地處京城西北,反倒比京城還暖和。

獵場就在山腳下,春季本就是萬物複蘇,動物繁衍的季節,諸多冬日少見的山間小獸,此刻離開自己的巢穴,出來感受春天的溫暖,繁衍後代。因此,這個季節,非常適宜狩獵。

出了京城,沒有皇宮那令人窒息的束縛,賀蘭驄一路上盡展笑顏,隻把個皇帝高興得合不攏嘴。

到了龍首山,在行營休息一晚,次日,皇帝命禁軍鳴響鹿笛,驅趕獵物。

賀蘭驄擎著雕弓,拿手撥動弓弦,目光不錯,望向前邊的山坡。

皇帝笑道:“賀蘭,和朕比試下麽?”

賀蘭驄扭過頭,不理皇帝,掉轉馬頭,策馬向另一邊飛馳,卻聽後麵傳來皇帝一聲呼哨,天子的坐騎火麒麟嘶鳴了一聲,賀蘭驄的坐騎逐雲便調頭回來,飛也一般馳向帝王。

賀蘭驄莫名其妙,不明白一路上都很聽話的逐雲,此刻怎麽就不聽主人的指揮了。這時,皇帝哈哈大笑。

“賀蘭,逐雲和火麒麟是一對,都是西域馬王,不過逐雲是雌馬,當然追著雄馬嘍!”一語道畢,皇帝還玩味地看看他,好像在說,所以你也和逐雲一樣,追著朕跑,又好像他臉上能開出花來,五彩斑斕的吸引人。

而旁邊,侍衛們卻在竊竊偷笑,不時看看他。

賀蘭驄又羞又窘,頓時抽出一隻雕翎箭,弓拉滿月,箭指帝王。

“賀蘭公子快住手!”安榮大喊,這心也跟著提起來。

皇帝絲毫不懼,麵帶微笑,“賀蘭,你這箭是指著朕麽?”

賀蘭驄漸漸凝眉,似在猶豫,終是鬆了弓弦,羽箭疾如流星,飛向皇帝。就見皇帝也不躲閃,隻眯起眼睛,探究地望著眼前恨他入骨的人。

侍衛紛紛鋼刀出鞘,一下圍了上來,賀蘭驄也不慌,氣定神閑坐在馬上,目光向遠處飄遠。

這時,安榮卻喊了聲:“都退下,賀蘭公子並非弑君,而是救駕。放亮你們的眼睛,都看仔細了!”

侍衛們一愣,齊齊往皇帝那邊一看,不由暗中佩服。天子身後的樹上,釘著一條三尺來長的紅斑蛇,一箭射穿七寸,牢牢釘在樹幹上。

“好箭法!”侍衛大喊著,無不嘖嘖稱奇,賀蘭驄的事情,侍衛們不是沒聽說,就知道這人是天子的貢品、俘虜、男寵,也是曾衝殺疆場的武將,到底多大本事,卻不敢說。這人讓皇帝整得生不如死,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懷疑,東林的延平侯,也不過是徒有虛名之輩。今日一箭,不經意間,便露了一手,令這群平日裏一向目中無人的家夥,乖乖把一堆疑問拋到九霄雲外。

賀蘭驄懶得理他們,揚起馬鞭,抽打逐雲的馬臀,馬兒吃痛,頓時衝了出去。

安榮想說什麽,皇帝抬手製止,吩咐旁邊侍衛跟上,吩咐小心伺候著。隻要人沒事,由著他怎麽高興怎麽來。

“陛下。”安榮還是覺得不妥,“剛才那一箭好險。”

皇帝笑笑,“是很險。可朕賭的就是,賀蘭不會殺朕。他的羈絆太多,而且,他現在還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朕活著,比死了,對他要有利得多。”

安榮拔出樹幹上的羽箭,歎笑:“把這賀蘭公子囚於禁宮之中,還真是可惜了,如此人才,若是上陣殺敵,必是橫掃千軍。”

皇帝扯了扯嘴角,“他還不是朕的手下敗將麽。”

安榮搖頭,“雖說製敵講究不擇手段,不過陛下的手段,也確實不大磊落。”

皇帝嗤笑,“連你都說了,要製敵,就需不擇手段,那可沒人和朕說手段一定要光明。所以說嘛,怨不得朕玩陰的。”

安榮歎息,強詞奪理這毛病,皇帝何時可以改掉呢?

鹿笛聲聲,受驚的小獸被驅趕至獵區中央。

賀蘭驄馬不停蹄,引弓搭箭,箭發連珠。一身絳紫色的衣服,配上黑色的披風,顯得人更加白皙俊逸,坐下寶馬逐雲毛色如雪,四蹄揚起,彰顯西域馬王的尊貴。

皇帝把那絕代風華收進眼底,心中不由暗暗後悔沒早生幾年,和這人能顯得更加般配。不過,如今這樣,也不算太差。想到此處,皇帝又開始得意起來。

催馬趕到賀蘭驄身邊,挑眉道:“比試下如何?”

賀蘭驄不屑,自己搭箭,自顧瞄準自己的獵物。一箭離弦,未中獵物,半路被皇帝斜過來一箭撞偏,失了準頭,落於塵埃。

眉心緊蹙,賀蘭驄知道皇帝有意挑釁,不理會他吧,想來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可自己又實在沒心思陪著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有侍衛把賀蘭驄的收獲提了過來,讓皇帝過目。

獵物散發著山野的土膻氣,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賀蘭驄被這種腥味熏得腹中一陣翻江倒海,有幾天不曾嘔吐的他,急急扭過頭,一陣幹嘔。

人是被皇帝強行“押”回行營的,一路上皇帝倒是噓寒問暖地找話題,生怕把人惹惱了。

躺在軟榻上,賀蘭驄倒是很安靜,雖有點掃興,不過他也真是累了,想著回來休息也好。

這時,安成掀簾進來,賀蘭驄一下警覺地坐起來。皇帝忙坐到他身邊,一手輕撫他的後背,算是安慰。

“怎麽了?”皇帝沉聲問,找朕不會選在賀蘭不在的時候麽。

安成遞過一隻小盒子,“陛下,賀蘭公子的藥。”

皇帝鬆口氣,原來安成是送藥來了。令他退下,皇帝把藥取出,“賀蘭,先吃藥,再忍耐些時日,元常會把解藥配出來。”

賀蘭驄漠然接過藥丸,仰頭吞下,“藥吃完了,我想歇會了。”

皇帝麵色一暗,卻未勉強,給他拉上被子蓋好。

安榮悄然走到皇帝身邊,低聲道:“楊林離開京城了。他的家眷昨日已經逃離,不過,有於海的人在跟著,陛下大可放心,他們跑不了。”

終於要采取行動了麽?皇帝無聲冷笑,老狐狸,朕在龍首山,等著和你一決高下。

“元常那邊都準備好了不是麽?”

“正是,憲王殿下說都按照計劃進行,沒有疏漏。”

皇帝道:“好,讓元常那邊繼續盯著,這邊,該找幾個手藝好的大廚,為丞相準備一次豐盛的晚宴。”

安榮想了想,又道:“宮裏傳來消息,兩宮貴妃也頻和家裏聯絡,今日曹貴妃還微服離宮返家。”

皇帝晃了晃頭,“這兩個女人膽子一下大起來了,嗬嗬,暫時不理她們,暗中看好了,由著她們先玩去。把所有精力集中在這裏,楊林才是重頭戲。”

“陛下,此處守軍和隨行來的禁軍,人數過少。奴才始終覺得,陛下這次以自己為餌,誘使楊林上鉤,還是太過冒險。”

嘎巴,脆骨的聲音響起,皇帝晃著手腕,滿眼自信,“朕做餌倒沒什麽,朕怕的是他不敢來。”眼裏閃過一絲陰狠,皇帝又道:“這老狐狸當真以為朕什麽都不知道。他過去幹的那些勾當,隨便撿出來一個,就夠誅他九族。讓他多活了這幾年,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哼,他斂的那些錢財,夠給他買口棺材了。”

“陛下,奴才仍是希望,楊林謀反一事,能處理的悄無聲息,免得引起天下大動。”

“當然。”皇帝勾起嘴角。

賀蘭驄在榻上,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就見天已經大黑。

小貴挑簾進來,見他醒了,笑道:“公子可醒了,陛下都過來兩次了,見公子睡的香甜,沒讓奴才叫。陛下說,公子近來身體不好,若是想睡,那就睡,總是對養身體好。”

賀蘭驄啞然,先下了地,接過茶水漱口,又擦了臉,才問:“什麽時候了?”

小貴道:“已是戌正時分啦。公子餓不餓,那會陛下本是要公子一起用晚膳的,不過公子睡的沉,陛下擔心擾了公子好夢,就回去了。走時留話,說是這裏不方便做臊子麵,讓公子將就這裏的膳食。”

賀蘭驄哦了一聲,“倒也不覺得餓,把披風拿來,我想出去走走。”

龍首山腳下的行營,到處是篝火,遠遠望去,星星點點。

晚間小風撲麵,也未覺得冷,不過賀蘭驄還是下意識地把披風拉了拉。走在大營中,不時有侍衛、隨行的宮人太監向他行禮,態度頗為恭敬。

“小貴,你進宮幾年了?”

小貴一愣,想了想,答道:“整十年啦。不瞞公子,奴才進宮已久,若是現今回到家鄉,怕是連家裏話也不會說了。離開久了,忘了,真的忘了。”

賀蘭驄心裏一滯,離開一個地方久了,難道真的會連家裏話也忘了麽?

賀蘭驄和小貴一前一後靜靜地走著,小太監跟在後麵,為他抱著小水壺。

幾乎把大營轉了個遍,賀蘭驄偶爾和那些巡邏的守衛打個招呼,有時也給予兩句體己的話,不著痕跡地觀察大營的守衛情況,和出口人力防衛數量。當然,他若是有意要踏出大營,馬上一對長槍便交叉一起,將他攔截在營內。

小貴輕聲問:“公子,你要出營?”

賀蘭驄搖頭,淡淡地說:“就想知道外麵什麽樣。”

“賀蘭,你想去外麵走動,朕可以陪著你去。”

皇帝突然出現,嚇了二人一跳,小貴躬身行禮,賀蘭驄隻把頭低下。

拉起他的手,皇帝道:“很晚了,你還沒用晚膳,先回去吧。吃點東西,朕可以給你講講北蒼各地的風土人情。等日後大局穩定了,朕也可以帶你走遍北蒼各地。”

賀蘭驄跟在皇帝身後,皇帝突然說:“賀蘭,你的手真涼。”

“呃?”很顯然,賀蘭驄沒想到皇帝會說這個,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皇帝帶著賀蘭驄離開,安榮自一旁的營帳後閃出來,命人把所有和賀蘭驄接觸的守衛和禁軍叫來。聽了他們的回話,安榮一下愣住,“他就和你們說這個麽?”

一個守衛道:“正是,賀蘭公子就說這些。他囑咐小的,說春起,冷暖不定,還是多加衣服暖身才好。”

安榮圍著篝火走來走去,暗想這賀蘭公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他也和你們說這個麽?”又問其他守衛和禁軍,見他們點頭,安榮眉毛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