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的真相??
精致的琉璃瓶內,一隻高山玫瑰因主人這幾日心情不佳,沒有及時換水,已經花瓣凋零,走向衰亡。
幾日沒有出門的崔貴妃顯得有些憔悴,青絲淩亂地貼服在額頭,神采早已不複。斜倚貴妃榻懨懨地毫無精神,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梅子見自家主子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實在是心疼不已,上前勸道:“好歹再吃點,如此下去,可怎生是好?娘娘要多保重才是,振興崔家還指著娘娘呢。”
崔貴妃雙眼無神,幽幽地道:“梅子啊,失策了,咱們這次真是失策了。”
梅子道:“娘娘,你要打起精神,想想怎麽對付玉宸宮那邊才可以啊。賀蘭公子就算能生下皇長子,可北蒼國的皇後,還是女人才行啊。”
女人歎息一聲,無奈道:“如今,陛下派人把玉宸宮嚴密守護著,本宮能有什麽辦法。”
梅子思忖下,忽然想起來什麽,道:“娘娘,奴婢發現個怪事。昨日,奴才路過玉宸宮的時候,看到曹貴妃正在和侍衛大吵,說侍衛私自阻攔不讓她出宮門。奴婢在一旁看了很久,見那兩個侍衛任曹貴妃怎麽鬧,就是不肯放行,娘娘你看,這事怪不怪?”
崔貴妃聽罷,猛地坐起來,搖起手中團扇,道:“你可看清了,侍衛沒有放行對麽?”
梅子點頭,“不會錯,奴婢看得真切。”
貴妃腦中飛快的轉著,接下來,女人麵上終於現出笑意,“本宮明白了,這次,玉宸宮那邊,隻怕玩大了。哼,她逍遙不了幾天,曹家的路,走到頭了。”
梅子道:“娘娘啊,奴婢腦子笨,不明白。”
女人冷哼了聲,“曹貴妃以為懷了龍胎,便可穩坐後位。隻怕這事其中有什麽蹊蹺,陛下名義上保護,實則已經令她禁足。她那麽能鬧,陛下都沒這麽做,隻為了保龍胎,也太牽強了些。”
崔貴妃笑眯眯的搖頭,一下又得意起來。
貴妃毫不顧忌形象地伸個大大的懶腰,笑道:“梅子啊,這次啊,是萬歲爺想動曹家了,不用咱們費心思了。現在,也就曹菁那蠢女人,還以為陛下在為她保胎呢。哎呦,冬天快些來吧。”
梅子見貴妃心情一下好起來,借機將桌上的銀耳羹遞給她,道:“娘娘,你又想看梅花啦?”
曹貴妃笑著搖頭,“梅子啊,你怎麽糊塗起來,難道你忘了,入冬,賀蘭公子便要生了麽?”
“啊?”梅子一怔,“娘娘指的是這個啊?”
“當然。”女人舀了勺碎銀耳,道:“隻有他生了,才方便本宮除掉他。”
天氣越發的炎熱,時下暑氣正盛,賀蘭驄穿著單薄的衣衫,任小貴和幾名小太監輪番為他打扇,依舊大汗淋漓。娟帕不停地擦拭額頭,濕了幾條帕子,也阻擋不住涔涔而出的大汗。
有滄瀾殿的宮人發現,用過午膳後,本應午睡一會的賀蘭驄,此刻卻因天氣炎熱,心緒不安。
床榻上已經換了南方的翠竹席,清涼舒適,然身懷重孕的人,此時卻是翻來覆去,久久無法入睡。炎炎夏日,什麽時候才能過去。以前在東林,夏日比北蒼國都要熱得多,也未覺得就酷熱難耐,而今卻是無法忍受。肚裏的小家夥似察覺了大人的不對,開始不安地悸動起來。
賀蘭驄艱難地翻個身,暗自歎息一聲,把雙眼閉上。這時,覺得肚子隱隱痛了起來,暗道,該來的,總是要來。
過了一會,安榮帶著小太監往內殿抬冰塊,看賀蘭驄側躺著,以為他睡著了,笑笑。北蒼皇宮今年冰庫裏儲備了大量冰塊,為了能讓身懷皇子的人在夏日過的舒服些,天子下令,儲冰於榻下,以解暑氣。
上前想去為他蓋上薄被,就覺哪裏不對。低頭再細看,安榮皺眉,“小貴,公子有沒有說過他不舒服。”
還在打扇的小貴啊了一聲,道:“沒有啊,公子躺下很快就睡了。”
“不對。”安榮心裏敲起警鍾,“這不對。”
小貴扔了扇子,湊過來看看,道:“公子,這不是好好的麽?”
安榮搖頭,沉聲道:“快去請憲王殿下過來。”
“有什麽不對麽?”沒等去請,皇帝和元常已經進來。
安榮道:“奴才也說不清,就是覺得哪裏不對,想請憲王殿下為公子請脈。若是無事,也落得心裏踏實。”
元常笑道:“也好,反正也有幾日,是該看看了。咦--”搭在賀蘭驄腕上的手忽然彈起,元常把手又快速搭上脈門。
“糟糕,快拿我的藥箱來。”元常大聲叫著,又對一旁的小太監交代了幾味藥,令他速速去配。
讓宮女都退出去,元常抹把汗,叫過安榮幫忙,把賀蘭驄輕輕挪了下,這次,總算是看到,賀蘭驄身下,已經隱現血跡。
“怎麽會這樣。”皇帝開始緊張起來,難道是提前要生。
元常看看旁邊,見伺候的宮監不敢上前,便悄聲對安榮道:“馬上叫人守住滄瀾殿,不許任何人進出。這次,怕是真要出大事。”
安榮猛然扭頭,知道其中利害,點下頭匆匆出去。
皇帝過來,笨手笨腳地給元常幫忙,低聲問:“你和他說了什麽?”
元常道:“陛下,有內鬼。臣先救人,陛下耐住性子,等臣把人救了,再徹查吧。”
元常要的藥很快配出,熬好,將藥碗接過,元常吸著碗內散發的氣味,仔細分辨了一番,確認無誤,才讓皇帝幫忙,給賀蘭驄灌了下去。把針包展開,元常抽出芒針,開始在相應的穴位上動起針來。
皇帝第一次見元常如此緊張,額頭那呼呼冒出的冷汗已經說明一切。仍不知發生了什麽的皇帝,看到沒有意識的人,麵部開始**,雙手不自然地握緊,狀似很痛苦。最終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怎麽了,是不是朕的皇兒要提前出來?”
元常無可奈何地道:“是要提前出來,不過,是被人下了墮胎藥。上次,砒霜一事沒查出結果,看來,那人仍是不死心呐。”
皇帝吸了吸氣,忽然想起安榮的話,心裏涼了半截,默默地念叨,是你麽?你真的忍下心來,讓他離去麽?
“陛下,別愣著了,快來給臣幫忙。”
哦,皇帝木然地應了聲,心不在焉地開始幫元常做這做那。
太陽沿著它固定的軌跡,慢慢西垂,日薄西山時,右配殿裏的人還在緊張的忙碌著。
一直到天完全大黑,元常終於擦掉一臉汗珠,宣布:大人孩子都保住了。
那邊,安榮把滄瀾殿所有的宮人太監集中到大殿前廣場,任何人不許隨便走動;這邊,元常把賀蘭驄接觸過的飲食和水,全部驗了一遍。
皇帝問道:“這次,問題出在哪裏?”
元常端著一個瓷盅,道:“這是午膳後,專門為他補身的藥膳湯。藥材是臣配的,不過,被人添了點東西。那東西本是墮胎的烈藥,偏臣的藥方裏,有味藥,和那東西藥性相衝,才得以保住大人和皇子。這下手的人倒也聰明,就是忘記了,藥物相克這個事。這次,撿個便宜,卻是好凶險。”
皇帝摩挲著昏睡中的人的手,就著有些昏暗的燈光,見那人麵部略顯浮腫,兩道舒眉如今幾乎絞在一起。皇帝輕聲道:“還是很難受是麽?放心吧,沒事了,你沒事了,皇兒也沒事了。賀蘭,別擔心,若是你和皇兒隻能保一個,朕一定會先救你。朕不會放掉你,但朕願守著你。現在,不求你原諒朕做過的事情,隻求你平安就好。朕,已經離不開你了。你,可不可以,別再固執了。”
外麵,傳來一陣慘叫聲,皇帝皺眉,“讓他們安靜點,吵死了。”
馬上,外麵尖細的聲音傳來,“遵旨。”
很快,外麵就安靜下來,聽不到什麽聲音,皇帝放下心來。這次,把手又放到賀蘭驄的肚子上,感覺到胎兒動了動,皇帝笑了,還是你最好,知道父皇心事。
躺在他身側,皇帝嘴裏嘟噥的聲音越來越小……
滄瀾殿被寧羽帶著人嚴密控製起來,現在,一直鳥也無法飛出去。
為了保證皇帝和賀蘭驄可以安心休息,元常與安榮把人重新集中到左配殿外的大廣場。這一次,皇帝不要上回那種結果,他要安榮必須查出下藥的黑手。安榮心裏明白,兩次謀害皇子,若是查出來,他還能控製,若是查不出來,必定牽連甚廣。
為此,動用了慎刑司的人。安榮背過身去,不去看那些不堪受刑的宮女太監痛苦的臉,努力忽視他們的痛叫。
元常低聲道:“這樣也不是辦法,隻苦了這幫無辜受牽連的奴才。”
安榮搖頭:“皇子保住了,他們無非受點皮肉之苦,若是皇子沒了,王爺能想的出血流成河的場麵嗎?”
元常黯然,沉默不語。
……
賀蘭驄抬起沉重的眼皮,習慣性地翻到外側,尋找小貴的身影。小貴不在,配殿其他值守的宮人也不在,人呢?
撐著身子想坐起來,皺了下眉,肚子隱隱疼了下。有些茫然的,他開始回憶,自己怎麽還是在這個地方,不是應該——
這時,肚子裏的孩子動了動,提醒著他自己的存在,賀蘭驄這下更是眉頭深蹙。
安榮端著碗進來,見他醒了,忙把碗放床頭木桌上,扶著他坐起來,又給他拿了軟墊墊在後腰處。
賀蘭驄淡淡地問:“小貴呢?”
安榮也是一臉淡漠,“公子,請喝藥。”
賀蘭驄一怔,又問了一遍,“小貴人呢,我要他來。”
安榮這次沒出聲,開始細細打量賀蘭驄,半晌才道:“公子若是想見他,把藥喝了。”
賀蘭驄驚訝於安榮的變化,卻也沒多說什麽,拿起藥碗,順從地喝了,道:“他人呢?”
安榮撩了衣擺,坐在床榻的腳凳上,語重心長地道:“公子,老奴知道你恨陛下,可是恨歸恨,希望你不要拿皇子報複陛下。你可知,皇子有失,會有多少人為此丟掉性命麽?”
“你……說什麽?”
安榮歎息一聲,“上次有人把砒霜摻進蠟燭點燃,公子想來心裏很清楚吧。雖然不知道是誰做的,但公子為了能令皇子胎死腹中,明知內室有毒,卻窩在內室不肯出來。但那時,公子大概是隻想墮下皇子,所以才在窗邊休息。想來公子也沒想到,老奴的土方法,沒讓公子如願吧。”
內殿,除了安榮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其他動靜。賀蘭驄就那樣愣愣地看著安榮,聽著他說出自己的秘密。
“昨日,補湯被下了烈性墮胎藥,公子應該是知道那湯有問題,才沒令伺候進膳的奴才多費口舌吧。公子,這一次,老奴佩服你夠狠,你是打算徹底絕了我皇的念頭,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但老奴還是那句話,公子死了,是一了百了,可那些無辜受牽連的人當如何呢?”
賀蘭驄閉了眼,哂笑一聲,“你已知道,真好。告訴我,小貴呢?”
安榮平複了下情緒,道:“小貴兩次下毒,謀害皇子,罪無可恕,陛下念其在服侍公子時還算盡心,特留其全屍,令杖斃。”
賀蘭驄猛地睜眼,“是小貴下毒?”
安榮點頭,“小福是他的親弟弟,因公子私匿利器,被牽連而死,他作為兄長豈能不恨。安祥在小貴兄弟進宮之初,對他兄弟多有照拂,卻受到牽連被縊死,小貴恨意更深。公子自龍首山逃跑,陛下為了挽回公子的心,沒有牽連小貴與那家農戶。唉,公子不念及陛下的心意也就罷了,如今,小貴命在旦夕,公子打算袖手不理麽?”
“帶我去見他。”賀蘭驄轉了身,想去穿鞋,卻因渾圓的腹部,而顯得非常不便。
安榮幫他把鞋子套上,道:“左配殿,希望還來得及。”
繡龍墩上,皇帝鐵青著臉,一副要吃人的模樣。端著茶碗,不停磨著後槽牙,等著行刑的人,向他回報罪奴小貴已被杖斃。
元常望望沒有一朵浮雲的藍天,打個哈欠,一夜了,整整一夜,這裏就沒消停。一旁站成幾排的宮女太監,沒有一個身上不掛彩的。負責床寢鋪蓋的、殿閣打掃的、香燭宮燈的、洗漱寬衣的、膳食茶點的,那群倒黴的宮女太監,或輕或重,掛著斑駁的傷痕。
許是小貴不忍看這麽多同伴被牽連,最後,小太監承認,是他做的,包括上次往蠟燭裏摻進砒霜。隻為了報仇,報仇。
刑凳上的小太監,麵如死灰,大概是怕他喊出聲吵了那邊安睡的賀蘭驄,他的嘴巴裏,被塞滿抹布。
見麵上沒有一絲血色的賀蘭驄出現,皇帝怔了怔,過去扶住他,陰沉的臉道:“賀蘭,他下毒害你,害皇子。朕,這次,不打算放過他,你不要想著為他求情。”
賀蘭驄推開皇帝,腳上如墜著千斤般,走向刑凳。這個負擔太過沉重,我承受不了。
小貴看了他一眼,扭曲的麵上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慎刑司的梃杖再次落下,這回,小貴沒感到疼痛。
“啊!”這是站在一旁的宮女太監的驚呼聲。
“賀蘭!”皇帝又驚又痛,瞬間晃到他身旁,去扯他的衣袖。
慎刑司兩名行刑的宮監此刻跪倒不迭叩頭,口呼罪該萬死。
賀蘭驄跪在刑凳旁,用自己的手臂,生生擋下兩梃杖。人馬上被皇帝扶起來,衣袖撩起,交錯的是深深的兩道紫色痕跡。他說:“我要這人活著,我隻要他近身跟著我。”
皇帝急急地勸慰著,解釋這樣很危險,他不放心一個下了兩次毒的人,跟在他身邊。賀蘭驄搖頭,態度堅決。
伸手扯出小貴口中的破布,賀蘭驄道:“對不起。”
小貴勉強抬頭,這次,眼裏氳滿水汽。很虛弱地,小太監說:“我好恨你。”
賀蘭驄點頭,“我懂。”
再次,賀蘭驄對皇帝道:“我,要這人活著,好好跟在我身邊。”
恢複當初剛被捉到北蒼皇宮時那股凜然不可冒犯的氣勢,賀蘭驄傲視北蒼帝王,目光深邃,不給皇帝討價還價的機會,又說了一遍,“隻要這個人。”
皇帝愛極了眼前的人,他終於回來了,這才是最本色的賀蘭驄啊。為了這個,皇帝竟真的答應了他。
安榮指揮人把刑凳上的小貴解下來,賀蘭驄看了眼皇帝,無聲地搖頭,最後,跟著攙起小貴的人走了。
元常見皇帝還在那裏發愣,拿手在他眼前晃晃,“陛下,陛下,人走遠啦。”
“哦,哦。”皇帝回過神來,忽然笑了,不搭言的說了兩個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