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朝
有了丞相的允諾,夏頡帝頓覺天寬地闊,心情舒暢了不少。皇家的婚禮,在夏頡帝與太後的精心安排下,提上議事日程。
南司玥與南司璃得了消息,自然抵死不從。如若此時順了父皇的意,隻怕日後情形會更加惡劣。南司璃一咬牙,索性跪於夏頡帝每日下朝的必經之路上,好言相勸,隻求父皇能收回成命。夏頡帝大不愛見,厭惡心起,便由著這倔強的兒子跪在冰涼的石板上,直到南司璃被冷風吹得紫紅了麵龐,高燒不退。
被困於萬宗殿的南司玥得了消息,心疼不已,便叫來陳德福,對他道:“陳公公,煩你轉告四皇子,此事不宜著急,南司玥自有辦法。”至於什麽辦法,他本人亦是不知,如此一說,不過求南司璃安心罷了。
陳德福將這原話說與南司璃聽,南司璃果然安心,便不再奢求父皇應允,好生回毓樞宮休養。
另一邊,夏頡帝將南司璃舉止看得一清二楚,雖然略感寬心,但也怕他鬧出事端。於是終日愁眉不展,憂心忡忡。陳德福從旁安慰道:“皇上請勿再自擾。須知四皇子也是明事理,曉大義的人,他既已不再苦苦哀求於您,就證明他是真心放下此事了。相信以四皇子的為人,也不會再胡鬧了。”
“哼!”夏頡帝瞪他一眼,道,“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做的好事麽?收了他的禮,自然要幫著他說話。竟連朕也不放在眼裏了!”
陳德福惶恐,忙跪身道:“奴才萬死!”
正欲辯解,門外禮官稟道:“啟稟皇上,三皇子差人送來家書一封。”
夏頡帝一挑眉,心中早已猜出這家書內容了,遂命陳德福將之呈上,展開,細細閱讀。果然,南司玥、南司璃苟且之事已傳至涼州,南司瑾痛心大哭,又深感父皇煩惱。他身為人子,不能守在父親身邊為父分憂,實屬不孝。思量再三,隻能修書一封,寥表心意,以求父皇寬心。信中溫言軟語,好生勸慰,既無責備二位兄弟之意,也令夏頡帝舒心。
夏頡帝一時感慨,對比幾個兒子所作所為,又記起南司瑾的好處來。於是回信,令南司瑾搬回帝都以盡孝道。南司瑾卻委婉謝絕,隻道自己大錯已經鑄成,定要在涼州好生思過,方對得起父母養育之恩。夏頡帝因此又是感歎一番。
這是後話。
卻說那日南司瑾派人送家書給夏頡帝的同時,亦隨贈了南司璃一些日用藥物。南司璃雖然大病不起,卻是將南司瑾贈送草藥小心收著,未有使用。對於南司瑾的鋒芒畢露,南司璃不會不知。而且,如此緊要關頭,南司瑾修書慰籍夏頡帝,絕不是替父分憂這麽簡單。至於他為何不趁機返還帝都,南司璃實在猜不透。但隻怕,南司瑾別有用心。如是一想,南司璃更感頭痛。
然而頭痛卻並非全因為南司瑾。南司璃雖然每日小心調理,病情卻是越來越重。他自覺不妥,仔細檢查藥材,卻又未現疑點。然而每夜噩夢不止,總似有千軍萬馬在耳邊呻吟,如幽靈泣血,聲聲若哭。每日早晨,必是大汗淋漓,猶如與千軍萬馬較量一晚似的。
如此又過兩日,南司璃才喚來太醫,開了些安神的藥方,衝藥服下了,病情才有所好轉。
第三日,南司璃領了夏頡帝旨意隨百官上朝。
遠遠地,一襲頎長的身影映入眼簾。
“皇兄!”南司璃一陣欣喜,快走兩步行至南司玥跟前。
“璃,”南司玥扶住弟弟顫巍巍的身子,關切道,“你好些了嗎?”
“我沒事。”南司璃嬉笑,做出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來。暗自思量半天,決定暫不將噩夢一事告知南司玥.南司玥又道:“你可知道,父皇為什麽要我們同時入朝?”
南司璃輕輕搖頭,先前的喜悅瞬間被疑惑取代。在他二人未有做出妥協之前,依了父皇的性子,是斷然不會讓他們見麵的。
“隻怕事情不妙。”南司璃用手輕撫皇兄愈瘦削的麵頰,道,“看來,我們要多加小心才是。”
南司玥握住他的手,神色凝重。事到如今,也再顧不得旁人的目光了。隻是,憑他二人之力,要改變父皇心意,談何容易。
果然,朝堂之上,夏頡帝重提南司玥大婚之事。南司玥固執,當眾拒絕,惹得丞相顏麵掃地。夏頡帝更是怒不可遏,一掌拍在龍椅上,對南司璃道:“豈有此理!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南司璃,你來告訴朕,你皇兄這婚,是結得結不得?”
南司璃驀地一怔。父皇此問,是明知故問,還是別有用心?當著百官的麵,自己又不好據實以答。正左右為難,兀得頭腦一熱,嗡嗡作響。瞬間兩眼黑,神誌恍惚有若噩夢。那刺耳的嗡嗡聲,與夢中千軍萬馬般的幽靈訴哭如出一輒,敲得他的大腦似要裂開一般,痛不欲生。
“璃?”南司玥見他麵色蒼白,滿頭大汗,忙作勢要來扶他。不料南司璃卻及時躲開。南司玥伸出的手,突兀地停在空中,像連空氣也抓不住的可憐蟲。
南司璃頭痛欲裂,偏夏頡帝又不住地催促,隻得把心一橫,大聲道:“此事全聽父皇做主,南司璃不敢有半點異議!”話一出口,旋即愣住。
這……分明不是自己想說的話。可是為何……要說?
“南司璃!”南司玥震驚,瞬間鼓大了雙眼,嗜血的眼眸,幾欲將南司璃吞沒。
“父皇,孩兒……”南司璃自覺不對,急急看向夏頡帝,卻見對方麵露笑意,儼然是滿意了他的回答。“孩兒……孩兒……”南司璃大腦一片空白,語不成句,眼裏瞬間噙滿了淚水。
到底……怎麽回事?
南司玥瑉緊了雙唇,將弟弟的神態盡收眼底,一股莫名的怒火迅自胸口竄出。南司璃此舉,究竟用意何在?適才還憐惜著自己的弟弟,此時竟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來,實在叫他措手不及。但願南司璃隻是一時失言。可是朝堂之上,這一時的失言就能將他們的未來全部葬送。南司璃,到底在想什麽?
南司玥恨恨掃百官一眼,一字一句道:“四弟所言,可否再說一次?”
凜冽的氣勢,有如三九寒冰。南司璃頓覺背脊一陣冰涼,驚得後退一步,抬眼望向夏頡帝,並未在其眼中找到一絲一毫憐憫之意,於是心中更加悲涼。一聲歎息,眼淚如冰棱般落下。
南司玥又道:“南司璃,可否請你再重複一次方才所言?”
“我……皇兄……”南司璃驚得再退一步,然而頭痛未止,開口又是,“此事全聽父皇做主,南司璃不敢有半點異議……”
他竟不是失言!
南司玥頓覺周遭的一切都蒼白了起來,冷笑一聲,對夏頡帝道:“既然如此,就如四弟所言,全憑父皇做主了!”
不——明明不是想這樣的,明明是想和皇兄一起拒絕到最後的,為何現在變成這般模樣?
是他的嘴出了問題,還是他的心出了問題?
南司璃大腦一窒,暈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