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這是個多事而又忙碌的春天。
一年一度的“秧歌節”來到了。這是市委、市政府文化搭台、經濟唱戲的一大舉措。紅紅火火的秧歌扭在前台,台後則是一場隆重的招商活動。李雲朋趕到海平,參加了招商剪彩儀式,又與外商進行了項目洽談,當然少不了提到海底隧道建設項目,但外商卻因渤海潮而望而卻步,李雲朋隻能望洋興歎了。
大魚村的舞龍帆也來到海平參加秧歌節。李小雙負責舞動龍頭。李老奎過來了,他穿著一身新做的衣服,腰間紮著紅腰帶,邁著堅實的步伐走在隊伍最前麵。隻聽他用粗獷的嗓音喊了一聲:“鄉親們,舞起來!”隻見兩條巨龍時而廝守對壘,時而相依嬉戲,引得街道兩旁的市民不住擊掌叫好。
李雲朋從海平賓館走了出來,他知道父親帶著舞龍隊來了,他要去看看。擠進人群,李雲朋看見父親正神采奕奕地站在鼓樂隊旁邊。他走過去攥住父親的手,俯到父親身邊問:“爸,身體好吧!”父親也俯在他耳邊說:“你送的那洋玩意挺管用啊!”
李雲朋笑了。他看見李小雙正盡情地揮動著龍頭,額頭上沁滿了汗珠。他心裏一癢,走過去從李小雙手中接過龍杆,隨著鼓樂耍動起來。人群中有人認出了李雲朋,禁不住鼓起掌來。
李雲朋看見養父李老奎就想起過去的事情。他的親生父親和母親是科學家,是當年為救護其他同誌而被渤海潮卷走的,李老奎就成了他的爹。李雲朋的到來給李老奎帶來了一些喜氣。李老奎的老娘說,李老奎婆娘患的是不孕症,要是抱養一個孩子就能把病給治了。龍化灣多少年都有這個說法。還就被老太太說著了,從此李雲朋給李家帶來了李雲紅和李小雙。李雲朋是吃百家奶長大的。他記得吃過朱慶忠老婆辣花的奶水。辣花剛生下了一個娃崽兒,喂著喂著就喜歡上了小雲朋。朱慶忠上門索要這個孩子,被李老奎給罵了回去。李老奎從此不讓辣花喂孩子了。當時王龍堂的妻子葛玉琴剛生下她的寶貝閨女王銀娜,奶水很足,李老奎瞧不上她這個黑五類,可為了這個孩子就不能跟葛玉琴較勁,隻好矮矮身去求她。李老奎不直接去求她,而是讓大隊支書給葛玉琴下命令。那時的葛玉琴還活著,王龍堂也很老實,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服服帖帖地接受改造,讓他老婆老老實實地給小雲朋喂奶。自己閨女餓哭了,她還是把**塞進小雲朋的嘴裏。就在李雲朋學走路的時候,得了一場重病,險些要了孩子的命。小雲朋發燒,被送進蟹灣公社的醫院。當時醫療條件不好,小雲朋幾乎沒有救了,醫生見他沒有一點聲息了,就讓李老奎把孩子埋了。李老奎抱著沒有一點脈搏的小雲朋,流著眼淚走向老墳地。走到半截路上,李老奎就掉轉頭回家了,他想讓孩子先回家挺一宿,哪有死去的人不回家打個站呢?李老奎把小雲朋放在自家廂房裏,夜裏這小家夥竟然有了動靜。李老奎半夜爬起來,去廂房裏看他,果然看見小雲朋輕輕地哭了,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活了。李老奎每天到海邊造船,都帶著小雲朋,歇息的時候,李老奎就教他學走路,開始是教他學木匠的走路。木匠走路像拉大鋸一樣,走出節奏來。小雲朋走幾步就跌倒了,李老奎耐心地把他扶起來,搖搖擺擺地走了一陣兒,還是跌倒了,他在老河堤上爬著,活活一個土孩子。李老奎肩上搭著一件灰色的汗褂,光著脊梁瞅著他喊,小子自己站起來!小雲朋就自己爬起來了。他實在走不動了,李老奎就將他抱進新打的木船裏玩。小雲朋對木船的感覺很獨特。他是被母親生在木船裏的,現在他閉上眼睛都能感覺到木船的味道。那是什麽樣的味道呢?他一句話是說不上來的。他在船裏玩得不耐煩了,就吵鬧著要去下海。李老奎衝著他的天靈蓋狠狠一拍,罵著,小狗日的,跟你爹一個樣,海裏是你玩的地方嗎?小雲朋被拍得一咧嘴,哭了。李老奎就拿來一塊鹽哄他,他見到那塊鹽,真就不哭了。他見到了像魔方一樣大的鹽塊兒,竟然還放進嘴裏啃著,鹹的他連連吐著唾沫。龍化灣獨獨不少的就是鹽哩,李雲朋現在依然還記得那時的鹽粒兒。那是一粒水晶般潔亮的鹽,微微泛著一點白,泛一點點灰,碎塊上還有一些麻麻淡淡的小亮點兒,讓人看了心明眼亮。李雲朋眼睛亮而有神,是不是與這塊鹽有關係呢?在新船裏玩這粒鹽是他小時候記憶最深的事情。
有一天,小雲朋把這粒鹽給摔碎了。大人們沒在意,可氣壞了小雲朋,他哭了。李老奎又弄來好幾塊鹽粒兒都沒有這塊大。碎鹽散落在地上,晶瑩剔透,就像陽光的碎片,就像一眨一眨的眼睛。記得上初中的時候,家裏孩子們多,李老奎家裏十分困難。李雲朋吃不飽飯的時候,就到海灘上撿來鹽粒,偷偷放進書包裏,餓急了就悄悄在嘴裏含兩粒。這個秘密他跟誰也沒說過,上大學的時候孟瑤發現他的行李包裏有一粒很大很大的鹽,可不知他要幹什麽用。他一個字也沒提。跟他們說這個,他們能理解嗎?說不定還以為他搞收藏呢。
起初,李老奎是想把李雲朋培養成為一個好木匠,一把造船的好手。村裏村外想跟李老奎學徒的人很多,木匠是個手藝,荒年餓不死手藝人。李雲朋有著這樣的條件是很多人羨慕的事情。李老奎曾叮囑他,學了手藝是一輩子的飯碗!窮怕了的他很想學個手藝。李老奎還將造船的故事講得神乎其神,使他對船師有了神聖的敬畏。老人說到興頭上,就有造船的古謠從他那烈酒醃粗的嗓門裏慢慢流出。李老奎並不想讓他上學,做個好木匠是不用上學的。雲朋是家裏的老大,眼瞅著兄弟姐妹們就要失學,他先退學了。老師幾次到家裏找他,還好生埋怨李老奎存有偏心眼,老師還說,你們這家子男男女女都算著,誰讀書都沒有雲朋讀書有用。雲朋是那塊好料子!老師汙蔑了那些孩子,李老奎心裏很不痛快,老師越說他越不順從。真正改變李老奎想法的是“**”那年,當時轟動全國的“渤海造反兵團”就在龍化灣誕生了。李老奎不能造船了,被趕到填海造田的隊伍裏。盡管李雲朋年齡小,與紅衛兵掛不上撚兒,他還是被熱血鼓動著加入隊伍,砸海神廟貼標語。李老奎氣得渾身顫抖,從遊行隊伍裏拽出了李雲朋,像提小雞子一樣將他揪回家裏。小雲朋不服,李老奎就用造船用的扁尺狠狠抽打他的屁股,打出一條一條的血棱子。李老奎想讓他上學了,他突然覺得砸鍋賣鐵也要供孩子上學。讀書才能做官,做了官才能說了算,做了官才能保證他造船。就是這個極為樸素的道理,支撐著李老奎供養著李雲朋回到學校。當時學校已經亂了,李老奎就求一個靠邊站的老師給他補習功課。老師家裏老爹死了沒錢買棺材,李老奎就將為自家老爹準備的棺材送給了老師。李雲朋閉上眼睛都記得那口紅紅的棺材。
李雲朋永遠也無法忘記自己的養父。他走近老人舞動起龍杆,舞了十來分鍾,已經汗流浹背。李小雙看在眼裏,走過去接過了龍杆。李雲朋走出場外,喘著粗氣,心想:如果不是弟弟上場,自己就要當眾出醜了。
就在這個時候,李雲朋的手機響起來,是楊嵐從省城打來的。楊嵐憂慮地說護照的事還沒辦下來,很煩惱,不知下步怎麽辦。
李雲朋勸慰她:“別泄氣,這可不是你的性格!這樣吧,你來海平散散心吧,我代表海平人民歡迎你!”
電話裏的楊嵐笑了:“你可別哄我,不怕我打擾你吧?那好,我後天動身。”
剛剛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
“喂,楊嵐嗎?”
“楊嵐?誰是楊嵐啊,是你愛人吧?是不是想媳婦想瘋啦?”
“啊,是司欣穎吧!拿我開心呢!”
“渤海潮的資料早就出來了,找不到你,聽說你跑到海平扭秧歌去了。”
“是舞龍燈,那景象很振奮啊!這樣吧,我派車去接你,你順便把資料帶過來,我請你吃晚飯!”
“太好啦!是得宰你市長一回,我吃韓國燒烤!”
海平市有一條著名的燒烤一條街,在一個幽靜的小店裏,播放著舒緩的韓國音樂。李雲朋和司欣穎麵對麵坐著,通紅的炭火烤得二人臉頰暖暖的,烤熟的羊肉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李雲朋邊吃羊肉串,邊看著司欣穎帶來的資料。司欣穎說:“先收起來吧,看你挺勞神的,燈光又暗,你又不是貓。”李雲朋眨眨眼:“我這眼還真不行,我屬鼠,鼠目寸光。”司欣穎說:“我先給你介紹個內容提要吧!我國是世界上海洋自然災害最嚴重的少數國家之一,其主要種類有災害性海浪、海冰、赤潮等。台風卷起的海潮來自高緯地帶的冷空氣與來自海上的熱帶氣旋和溫帶氣旋的交互影響,使我國沿海大風與巨浪連接不斷,並在沿岸形成災害性的大潮。”李雲朋認真地聽著,看著司欣穎充滿朝氣的麵龐,品味著女孩的美麗。司欣穎繼續說:“渤海潮影響的範圍一般為數十至上千米,持續時間可達一至一百小時,如逢天文大潮期,常形成重災。我們渤海是首當其衝啊!”李雲朋仍聽著看著,忽然抬起臉來問:“喂,你怎麽不說啦?”司欣穎嗔怪地說:“我說什麽呀,我看你並沒有用心聽,你總看著我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傻呀?”李雲朋臉紅了,他笑出聲來:“我在聽,你也不傻,可能是我傻了那麽一陣。謝謝你鞭辟入裏的研究啊!”司欣穎笑笑:“謝我什麽呀!其實我也是在幫爸爸工作。渤海屬內海,它的渤海潮有極為特別的規律。我跟隨爸爸去過魔鬼海域,把氣槍放進去測試電波,有一個很大的暗湧。”李雲朋深思著說:“看來這正是建設海底隧道的關鍵所在啊!”司欣穎說:“對,也就是說如果不能製服這個暗湧,即使建成海底隧道,也無法免遭被衝垮的危險。”
“對!和我分析的一樣,也是君子所見略同。”駱寧端著酒杯走了過來。
李雲朋和司欣穎驚訝地看著他。
駱寧走到李雲朋麵前:“李叔叔,您日理萬機,夜晚也不得休息,我敬你一杯!”
李雲朋聽出駱寧的話裏有話,他並不介意,與駱寧酒杯碰在一起,一飲而盡。他拉過一把椅子,拍拍駱寧的肩膀:“侄小子,快坐!”
司欣穎沉著臉看著牆角。
駱寧拿過桌上的酒瓶又倒了一杯,對司欣穎說:“老同學,我也敬你一杯。”
司欣穎不看他,也不喝。
駱寧自己都喝了,噴著酒氣說:“老同學,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感情變化夠快的,趕上渤海潮了。”
司欣穎“霍”地站了起來,氣憤地說:“駱寧,你少胡說!你不配談感情,要說變化,也是你變化在前!”
駱寧陰陽怪氣地說:“我變了,我就變了,朱梅又美麗又溫柔又知道疼人,我們相見恨晚啊!”
“你給我滾出去!”司欣穎吼道。
“滾就滾,我怕你呀。”駱寧向前邁了一步,打了個趔趄,李雲朋忙把他扶住,說:“你小子喝多了吧?我送你到衛生間吐吐好了!”
駱寧甩開李雲朋,自己踉踉蹌蹌走了。
李雲朋朝司欣穎笑笑:“這小子還是倔脾氣,他喝多啦,胡說八道,男人嘛,不喝酒的時候,天是老大我是老二;喝酒的時候,我是老大,天是老二。你可別在意呀!”
司欣穎嚶嚶地哭泣起來。李雲朋覺得不流淚的女人不可愛。
15
海平市高大的市政府後身有一座普通的院落,院子裏坐落著幾棟普通的兩層灰色樓房,這裏住著市委、市政府的班子成員。那還是八十年代初的建築,當時建成它時還很搶眼,市民們議論紛紛,起名“腐敗樓”。隨著時間的推移,周圍都建起了塔樓,還有幾幢紅樓,很多市民已住進了高樓大廈,“腐敗樓”已顯得有些寒酸了,於是就又有人起名叫了“公仆樓”。駱振江市長就住在這裏。
房子雖是上下兩層,但不足一百平米,外表還很潔淨、優雅,窗口像扇子一樣鋪開去。小院裏有幾株櫻桃樹,樹上的花正開著。駱家的一些舊東西就堆在小耳房裏,夏天的時候房頂漏了雨,把東西澆爛了,就搬到院外曬太陽,都是些舊桌椅舊鍋碗瓢盆什麽的。同在一院住的宣傳部長見了不住唏噓,忙通知《海平日報》記者寫一篇文章,題目就叫《平民市長》。正是星期天,記者趕來了,見駱市長拎著瀝青桶在房頂補漏,記者感動得險些掉下淚來。曾有幾次,市班子會上有人提議建新住宅樓,都因市長不同意而擱淺,就這樣,“公仆樓”的名聲更響了。
這天晚上,駱市長邊看電視邊等兒子回來。星期天是他們父子團聚的日子,但駱寧晚飯沒有在家吃,他說去會朋友。駱市長草草吃了些,就看一部反映腐敗的電視連續劇,邊看邊從中悟著什麽。看完反腐敗的,又看武俠的,很過癮。但兒子還沒有回來,電視裏隻剩下世界天氣預報了,他就關了電視,順手從桌上拿起畫冊來翻看著。那是一本他在煤礦期間的工作生活照,他感到很親切。他邊看畫冊邊等兒子。兒子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一點鍾了。隨著兒子搖搖晃晃走過來,屋子裏頃刻間一股濃厚的酒氣彌漫開來,嗆得駱振江咳了一聲。駱振江放下相冊,冷冷地看著兒子:“你跟誰喝酒去了?”
“跟駱寧,哈哈……跟我自己。”駱寧狂笑著,走進洗手間,洗手間傳出嘩嘩的撒尿聲。響聲過後,駱振江走進了洗手間,他一把拉過兒子,將兒子的頭按在洗臉池內,隨後擰開了水龍頭。駱寧受了冷水刺激,啊啊地叫喚著,不知是痛苦還是痛快。
駱振江關了水龍頭,扶起兒子的頭,用幹毛巾替他可勁地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問:“好點吧?”
駱寧長長舒了口氣:“爽!沒想到市長老爸還是解酒專家,不會是祖傳秘方吧?”
“臭小子!”駱振江親昵地拍了一下駱寧的脊背,兩人說笑著走出衛生間,“讓你猜對一半,你爺爺是滴酒不沾啊!你爸爸是礦工出身,每回上了井,工友到了一塊兒就要喝個昏天黑地,你如果沒酒量,也就沒人緣,但喝多了誤事出醜,工友們看不起你,每回都要涼水澆頭,然後一碗薑湯,蒙頭大睡,第二天精神抖擻照常下井。對了,我給你煮薑湯去。”廚房裏煮著薑湯,駱振江把毛巾圍在兒子身上,拍著他的肩膀說,“駱寧,你不是第一次喝醉吧?前幾天市裏舉辦秧歌節,你整天陪外賓,是不是也喝多啦?是司機小趙把你拉回家的是不?”駱寧打了個嘹亮的噴嚏,算是回答。
“一個男子漢,應該永遠大步向前走,決不能讓什麽東西絆住你的雙腿。你就是喝多少酒,終歸還是要醒來,明白嗎?”駱振江把一碗薑湯端給駱寧,見駱寧喝了,又問,“最近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啊?”
駱寧低著頭說:“沒事兒。”
駱振江追問:“聽說司欣穎早就到了龍化工地,怎麽不把她帶回家吃飯啊?”
駱寧說:“她忙嘛!每天忙著研究渤海潮,哪有時間啊!”
駱振江見兒子與自己話不投機,擺擺手:“你睡吧。”
16
楊嵐到海平來了。她從省會坐火車一直到海平,身體感覺很勞累。好在她下了車就看見李雲朋,勞累飛到了九霄雲外,卻平添了幾分委屈。這些天她跑上跑下地辦護照,最終換得一場空,如果李雲朋還在省政府當副秘書長、外辦主任,那情形會是這樣的嗎?想著楊嵐眼裏就沁了淚,跑過去緊緊抱住李雲朋的脖子。李雲朋被妻子的擁抱弄得有點不自在了。她今天是怎麽了?對於男人來說,對待命運就應該像對待女人;對於女人來說,認識命運似乎就是認識男人。李雲朋沒想到妻子會如此動情,大庭廣眾之中令他很難為情,他拍拍妻子的肩膀悄聲說:“人多,回去再抱吧!”秘書小張拎著行李,在背後哧哧笑。
汽車一直開往龍化賓館。車上,李雲朋如數家珍地介紹著海平一帶的風土人情。楊嵐笑:“剛來幾天呀,就成海平通啦。”
“幾天?”李雲朋變色道,“我可是土生土長的海平人,吃龍化灣的魚蝦長大的,不是幾天,是幾十年!別忘了,你是咱大魚村的媳婦。”楊嵐反駁道:“能忘嗎?好像你不常在我耳邊提醒,我就把大魚村忘了似的,我還給爸帶來了幾樣補品呢!”李雲朋嘿嘿笑著:“要不咱大魚村的父老鄉親都誇你呢!”“誇我?”楊嵐撇撇嘴,“不罵我就不賴了!”見氣氛有點緊張,秘書小張說:“嫂子,李市長每天都說起你,就盼著你來呢!”李雲朋也附和著:“是啊,你不是喜歡海嗎?龍化賓館離海挺近的,我還可以抽空陪你開著汽艇在海上遛遛。”楊嵐高興了:“真的嗎?”
走進龍化賓館,楊嵐看著大廳的音樂噴泉說:“縣級賓館水平,還不錯,看這兒美女如雲,你可不能犯錯誤啊!”李雲朋說:“哪能啊!你是貴賓駕到,連泉水都跳舞歡迎呢!”進了客房,小張把行李放下就告辭了。屋子裏隻剩下了李雲朋和妻子楊嵐,楊嵐累了,她一下躺在**,看著天花板說:“喂,這麽大的床,就你自己睡呀?”李雲朋俯過身去,用手胳肢楊嵐的腋窩,楊嵐咯咯笑著在**滾動起來。李雲朋鬆了手,說:“我睡覺不老實,床小了半夜就得睡地鋪,你來就好啦,可以擋著我。”“去你的!”楊嵐翻身坐起來,“我睡裏邊,你呀,還是睡地鋪吧!”
二人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窗外天色已黑下來了。楊嵐要去衛生間洗澡,問:“洗完澡哪裏吃飯?”
李雲朋放好水說:“去海邊的夜市吧。”
楊嵐邊走向衛生間邊脫衣服,走到衛生間門口時已經一絲不掛,推門進去時還朝李雲朋做了個鬼臉,李雲朋的心搖曳起來。衛生間忽然傳出“呀——”的一聲,李雲朋忙走了進去,見躺在浴盆裏的楊嵐正驚恐地看著頂棚的一隻小壁虎。李雲朋笑了,伸手把壁虎拿了下來,將一邊的小窗拉開一條縫兒,將壁虎放在窗台外牆的台上。他拉上窗走過來說:“不就是壁虎麽,又不吃人!”這時李雲朋愣了,目光在楊嵐凝脂般的肌膚上灼了一下,楊嵐風情萬種地看著他,說:“壁虎不吃人,你吃人!”李雲朋不好意思了:“你洗,你洗,我出去了。”語音剛落,楊嵐一把拽住了他,把他拉進了浴池裏,浴池裏熱騰騰的泡沫濺起來老高。
夜市在離海邊最近的一條街上,一邊擺放的是卡拉OK機,有男有女在一展歌喉;另一邊則是一溜兒長長的餐桌,攤主們在吆喝生意。李雲朋和楊嵐選了一張僻靜的餐桌,要了幾樣海鮮和兩紮鮮啤喝起來。李雲朋興致很好,邊喝酒邊和攤主拉話,楊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悄聲說:“你倒越來越精神啊!”
李雲朋趴在她耳邊說:“因為剛剛開展了娛樂活動麽!”
楊嵐笑得一口酒噴出來,噴在了李雲朋的肩頭和臉上。楊嵐忙用餐巾紙去擦,李雲朋伸著脖子,孩子似的讓她擦來擦去,說:“我是該清醒清醒了。”
楊嵐說:“向你道歉,我獻給你一首歌。”
楊嵐走到街那邊卡拉OK前,拿起話筒說:“我把這首《祝你平安》獻給李雲朋市長!”人們一下聚了過去,有人在議論:“李市長在哪兒?”
李雲朋萬萬沒有想到楊嵐會說出自己的名字和職務,把板凳挪到了暗影裏,心裏的火苗卻往上直躥,他真想拔腿就走,把楊嵐丟下,那樣接下來的亂子可能更大。
楊嵐唱完歌,興衝衝地走過來,說:“唱得不錯吧?”
李雲朋發現不少人都向這邊看。他不敢說話,埋著頭喝酒。待人們漸漸散去,他掏錢付了賬,拉起楊嵐就走。
一路無語。回到賓館,李雲朋生氣地說:“你腦子進水啦?說什麽李雲朋市長,非要說出我是市長你的虛榮心就滿足了?知道的覺得你是我媳婦,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的什麽呢!還好,唱的是《祝你平安》,你要唱《愛你一萬年》,我就更慘啦!”楊嵐那副吃軟不吃硬的個性得以充分張揚,大聲地嚷道:“你腦子才進水了呢!人家好心好意的唱歌給你,倒落個一身不是。身正不怕影斜,怕人家猜忌你,你心裏是不是有鬼呀!再說你市長綠豆大的官,我的虛榮心是那麽容易滿足的嗎?”李雲朋不說話,氣呼呼地一個勁抽煙。他知道夫妻間沒道理好講,不服不行。楊嵐不管他,上床躺下了。李雲朋連著抽了兩支煙,火氣就隨著煙霧散了,脫了衣服鑽進被子裏,說:“喂,不是說好了你睡外麵嗎?”楊嵐說:“你就往下滾吧,我可不管你!”李雲朋換了話題:“楊嵐,出國的事為啥變化這麽大呀?”楊嵐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成心啊?”李雲朋又動氣了,他強忍住說:“我怎麽知道呢,你又沒告訴我。”楊嵐沉沉地歎了口氣:“這次去澳洲競爭得很厲害,辦護照的關口,爸爸到政協當副主席了,人到爺上,官到協上,沒好日子混了,我也就被刷下來了,如今的人啊,都是勢利鬼!”李雲朋伸出胳膊,把楊嵐摟在臂彎裏,說:“別難過,以後總會有機會的,那種勢利眼不會長久,公平、公正,才是正道。”楊嵐緊緊依偎著他,輕聲說:“說真的,海平發生渤海潮那天,我還跟你吵過,見你急匆匆走後,我挺後悔的,往後爸爸關照你的力度弱了,隻能靠你去拚了。我知道你的性格,一提起爸爸就覺得丟了自尊似的。”李雲朋說:“楊嵐,我依然認為我是憑借自己的實力殺出來的,這樣說對爸爸也是公正的。如果說關照的話,咱弟弟不比我近嗎?他是爸爸的兒子嘛,混了多少年還不是個科級幹部?”楊嵐掐了李雲朋一下:“你就是煮爛的鴨,嘴邊還硬著!”又問:“你就總住在賓館裏啊!”李雲朋說:“市委的‘公仆樓’已經滿了,前任張副市長住的是軍分區大院的一間破房,前天秘書說已經騰空了,讓我搬進去。你如果過來工作,我們就把家安在那兒!”
楊嵐說:“隻要你的心是我的,住哪兒都行。”
17
司欣穎作為海平引進的高科技術人才,人先留下來。在李雲朋的督促下,人事局剛剛將招聘手續辦理完畢,並派人將批文送到了李雲朋的手裏。手裏拿著批文,李雲朋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按照市政府出台的優惠政策,具有博士職稱的科技人員除享受一幢別墅外,還有三十萬元的年薪。李雲朋撥動電話,他要把這個好消息馬上告訴司欣穎,電話打過去,接電話的是辦公室工作人員,她告訴李雲朋:“司欣穎去海上考察了。”
李雲朋剛剛放下電話,駱寧就走了進來。李雲朋忙站起身,笑著讓他坐,駱寧坐了,說:“李叔,我想找你談談。”“好啊,”李雲朋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茶幾上,“有話隻管說。”駱寧眼巴巴地看著他:“李叔,您就別管司欣穎招聘的事了。”李雲朋仍然笑著:“說說你的理由。”駱寧說:“我和司欣穎的事想必您也聽說過,我們早在上大學時就戀愛了,隻是有點誤會,可我真的愛她!我想讓她留下來,但我打算自己幫她跑手續。”李雲朋笑出聲來:“手續已經辦完了,這樣吧,我把這份批文交給你,由你再交給她,你看如何?”駱寧接過批文,高興地說:“謝謝李叔叔!”李雲朋沉思了一下,說:“駱寧啊!話說到這份上,我還想和你談談,你是不是在情感上不太嚴肅啊?前幾天你說過愛一個叫朱梅的姑娘,今天又說愛司欣穎,你到底愛哪一個啊?你爸爸是市長,你可不能做公子哥兒啊!”駱寧一臉茫然:“我說過愛朱梅嗎?”李雲朋就向他說了那天晚上燒烤店發生的事。駱寧一拍腦袋:“那晚我喝多了,一派胡言!這可怎麽好?”李雲朋說:“當時你可是信誓旦旦的!就是我認為你胡說,司欣穎可是會更認定是真的,因為你們的誤會就因此而起嘛!說實話,你說跟朱梅我還不高興呢,她可是我弟弟最傾心的姑娘啊!”駱寧知道李小雙是李雲朋的弟弟,他想著李小雙把他打進水溝的情景,說出話來竟是:“李叔叔,你是不是喜歡司欣穎啊?”話一出口,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李雲朋說:“是啊,她這個姑娘挺招人喜歡的。”駱寧把批文往茶幾上一撂,起身扭頭就走。
李雲朋叫住他:“駱寧,拿著批文!”
駱寧沒有回頭。
李雲朋忽然覺得自己一句無心的話可能傷害了駱寧,無奈地搖搖頭:“這小子!回頭我找你爸告你一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