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澤

天漸白,春柳院中曲末終了,朱紅大門半開,閃出一襲白影匆匆向玄東街走去。

“舉不起還來問柳,他娘的!要我用嘴伺候就給二十兩!你當爺爺我是吃素的。早知道我就來口狠的”多澤甩口吐沫,眉頭一皺,似口中還有怪味趕忙多吐幾口抬手袖子一抹,便又急步趕路。穿過巷口,多澤七拐八拐的來到一座土廟前,快進門時還不忘整理妝容,左手輕捏右袖,雙腳輕踢流蘇衫擺,慈眉淡目的扭了進去。

廟中央的雜草上橫躺一人,多澤笑得色如桃花,他近前一看那人還未醒轉,一團笑容當即拉平,板眼斜視一副“老子皺紋都笑多兩條,你確沒看見”的哀怨,隨即目光橫移打量那人傷勢,包著傷口的繃帶以被血水染紅一半。

多澤心中咯噔了一下。

唉,真他娘的殺千刀!本來出外場還想多賺點銀票,老子跟客人去山裏“野合”也能野出這個“野”東西,錢沒多賺反倒貼了。

多澤看著那人許久,才下定決心似的起來轉身要走,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心裏思量著,若是給別人瞧見抱走了怎麽辦?不行!這可是個寶貝!多澤又急忙回轉脫下外衣給那人蓋上

“看你的閑事還有誰會來管,占且去買藥,你好生躺著”

待多澤剛走片刻,雜草上那人立即睜開雙眼,勉強發力撐起上身向門外望去,轉眸看看身上衣物,莞然一笑

“誰說今世無好人,誰說幫卿隻圖報,集權,集爺爺,這次你輸定了!”

多澤買好藥和肉包之後,就急匆匆的回到廟中找雨而,待他包紮妥當,見雨而還是未“醒”估摸時間還早,他又身受重傷一時半會也醒不了,晚點再來好了,多澤打定主意就又如投胎般的撒腿往春柳院中奔去。

多澤來的急去的匆,火急火燎的趕回院門口,早已累得不行,扶著門板像條狗一樣伸著舌頭喘著粗氣,剛喘幾口還為順過氣,身後就響起一聲爆喝

“識相點!你瞧你現在的德行,跟得了癆病樣的,給人看見了還有誰敢來尋你”多憂說完還不解氣似的低罵一句“也罷!現如今你這身段愈發硬朗,倒貼怕是也無人”

多憂這般叫囂,若是往日的多澤聽到,那是一定會掏心掏肺的把他祖宗十八代拉出來罵,可如今的多澤卻一反常態,回頭見是多憂,臉上霎時笑開了花,拉著多憂就往臥房趕。

多憂對這突如其來的改變無法適從,愣了一下,當即又像明白過來似的漲紅俊臉,窘迫的說

“你。。你內急歸內急,可別抓我來瀉火啊!咱是出來受的,對攻這方麵”

“說什麽呢”多澤打斷他的話,淡眉往上輕輕一挑,精明的雙眼中充滿得意的笑道“我撿到一個便宜”

“便宜?”

“對!天大的便宜”

多憂雙手托腮看著多澤搖頭晃腦的訴說著,自己確是越聽越糊塗,果斷地打斷多澤這個話簍子,憑著剛才聽得自身理解反問他

“你是說,你昨晚去山裏和客人野合,完事後嫌他給的銀子少,就自己先走了?”

多澤點點頭

“然後你就踢到一個人?”

“不是踢,是絆。”

多憂一臉惶恐的問“你把人絆倒,他摔得身受重傷?”

“是他身受重傷躺在那裏”多澤瞪了他一眼“把我絆倒了”

多憂恍然大悟的“哦”一聲,隨後聽到多澤說他把人給救了,多憂的口型從圓的拉成長的,疑惑又懷疑的“咦?”

多澤一屁股重重的摔到座椅上,翹著二郎腿,一臉不屑的鄙視多憂

“咦什麽,你看我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麽?”

多憂聽後心中暗暗竊喜,還好他還有點善根,沒有完全向銀票看齊。

“見到有錢的人不救,那還是人麽?!”多澤無暇顧及多憂的鐵青麵孔,興奮得一掌拍在桌上感慨道“本來我都走了的,可歎我好死不死的回頭瞟一眼,就這一眼,竟讓我發現了個寶貝!說來也巧,我見那人身上有一處發著淡光,就去看看,你猜我見到什麽了?”

多憂木著臉不回答。

多澤一字一頓道“夜明珠!好家夥,一看就是上品中的上品。”說完仰頭大笑一番,笑完後一低頭,就看到多憂一幅賣身葬父似的幽怨,匆匆解釋道“我沒拿他的,還他了,我還幫他塗藥包紮呢。”

“沒好處的事你會幹?”多憂厭惡的扭頭不看他“我不信多大爺你會幹這種行俠仗義。不求回報。沒銀子賺得事”

多澤完全無視他的諷刺,摸著自己白嫩的臉玩味自負道“我本打算拿了珠子就走,可轉念一想,荒山野嶺的被人傷成這樣,一定是得罪仇家,在看他的穿著布料也是上呈,說不定是皇族子弟,富豪世家。故平民百姓不會遭此大劫,傷人性命不取錢財者,更不會是歹徒所為,所以。。。”

“所以你放長線釣大魚”多憂打斷他的話“無求回報的關愛他,照顧他,利用他養傷的這段時期展開你“多式慈心柔情計”然後。。”

“然後他就會幫我離開這裏”

多憂聞言,回頭看著幸福洋溢的多澤,肚子裏早已準備好打擊他的話,此刻竟一句也說不出。多憂明白,離開春柳院所需的贖身銀兩,是永遠不可能賺來的。五指微攥,睫毛半遮眼眸,裏麵的昏暗。多澤沒有看見。

想要得到回報,就要付出代價。

這句話在多澤被一位官人花百兩破**的那晚後,就猶如一隻燒紅的烙鐵深深的印在骨子裏,被刺穿的不隻是身體,還有心。

所以,當多憂要求多澤每日支付十兩銀子的照顧費時,他才能狠下心一口答應,被照顧的不是受傷的“貴人”而是半月前老鴇帶回的奶娃,屬枝柳的多澤,多憂,儼然成了奶爸。

老鴇承諾的很動聽,說是這群小子以後“出師”賺得銀票,要與師傅們分三七成,多澤對此深信不疑,畢竟自己也是這般過來的,想想自己年歲漸大,男性特征愈發明顯,身子不再吃香,被人冷落是遲早的事,倒不如賺點外快為以後度日早做打算。

現如今有了從天而降的大“貴人”這般毛頭小奶娃,那裏能入得了多爺爺的眼。

完全無視多憂拿著奶碗來回奔波的喂奶摸樣,多澤領養的秀清尿濕褲子,哭得撕心裂肺他也全然不管,換了一套淺墨長衫,又出門找他的貴人去了。

多澤在前去找雨而的路上,還不忘鞏固自己的光輝形象,為了配合“大恩人”這個稱號,他先到京中最貴的羽裳樓買幾件內衣外衫,又到救濟堂抓幾兩止血軟膏,跑到華東街打了兩斤烈酒,還不辭辛苦的繞道去買月大娘家的肉餅,走至半路,多澤腦袋裏不知又搭錯了哪條筋,看到街邊有賣木製撥浪鼓的,他竟然也買一個,心裏卻是歡喜非常,暗想自己晚上要回春柳院,沒辦法一天都陪著雨而,讓他搖搖鼓,打發打發時間也好,這樣也顯得我天真心細。

多澤主意打定,笑得春風滿麵,一路握著波浪鼓搖搖晃晃的走向土廟。

雨而此時正瞪著大眼望梁柱,身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還伴隨著心髒跳動的頻率腫脹發熱,

疼得雨而昨晚是一夜未睡,雖然有迷迷糊糊的小息片刻,但被自己無意中的翻動牽扯了傷處,又是齜牙咧嘴的疼醒,如此反複,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又加上了一層詭異的青灰。

多澤進門看到雨而如此氣色,慌忙扔了手中什物,也不顧二人未曾說過話,就抬起雨而下巴看他麵色。左看右看,不夠,又扯開雨而衣物看他傷勢如何,多澤目光在觸及到泛紅的繃帶時,眼眶竟也跟著紅了。雨而被扯衣物的時候本是尷尬萬分,推開他不是,不推也不是,正考慮如何婉言對說,一抬眼,確瞧見多澤泛紅的雙眸,順他視線低頭看去,是自己的傷處,雨而抬頭看看他,又低頭看看自己,瞬間感慨萬千一齊湧上心頭,天下竟還有如此善人,竟為了別人的傷勢痛自己的心。

多澤此行此景,絕不是裝的。

他為釣金山銀山,算盤珠子打得震天響,虧損利益也是心裏列的明了,奴才般的歡天喜地來討好,一進門,就瞧見主子一副駕鶴歸仙的氣勢,怎有不慌的道理?多澤看他暫無大礙,鬆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忙起身借故去撿地上的什物,自說自笑得打趣

“瞧,我竟慌得連東西也不要了”

這一句也不假。

多大爺我下得血本不低,八十兩!可不是拿來玩的!這小子要是死了,虧了這麽多銀子不說,,,怎能不說!大爺我的老本都拿出來了,多憂那兒的還沒算呢!他要是兩腿一蹬,撒手而去,我豈不虧大?!若是被人撞見,一紙訴狀告到衙門!來個**至死的罪名!他娘的!真正的人財兩空,,怎能不哭!

雨而識人,喜歡從對方說話的語氣,和肢體動作來辨別此人性格善惡,聽多澤的話語,嗓音溫文有禮,音調輕柔清澈,一聽就知此人知書達理,性情溫和,加上他救了雨而一命,雨而對他的好感好比芝麻開花節節高,越開越燦爛。

多澤盡管是背對著雨而,可雨而還是笑開了花

“多謝仁兄出手相助,真是有勞”

多澤的思緒正在千飄萬遠,幻想著自己座在老虎凳上受刑,崔不及防雨而這句,嚇得跳站起來,東西又掉到地上,

雨而有點詫異,趕忙問他

“可是嚇到仁兄了?”

嚇得心都碎啦!他娘的!

“沒有沒有,怎會如此就被嚇到”多式柔情計上演!借著剛才嚇哭得眼淚,作一臉擔憂半眼含情狀“就是擔心公子你的傷勢”

沒等雨而多言,就立刻趁熱打鐵的撿起什物,輕放在雨而身邊。

“這些都是給公子置備的,烈酒拿來擦洗傷口,發炎會膿就不好了,傷藥我等下幫你上,公子還是先吃些肉餅吧,餓到腸胃可不是小事,若是外傷不好又添內傷,怕是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了。”

小子,爺爺我買這麽多東西孝敬你,你要是還敢死!你就等我死了去搶你的冥紙吧!

雨而細看,心頭一熱,還好強撐麵皮是雨而的拿手,不至於流出眼淚,表情起伏不甚大,這讓多澤相當詫異,若是換了其他人,早哭爹喊娘的爬起來拜他這個活神仙。

他竟連眼淚都不流?。對!此人絕不簡單!怕是好東西見多了,這類貨色根本看不上眼,看來對付他還需下血本!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仁兄客氣了,在下不敢當,在下姓雨,名而,字流遷。”

“莫要叫我仁兄,叫我多澤即可”

“多兄,若多兄不介意喚我流遷可好”

你想顯親近,我就照收?哼,欲擒故縱

“我還是喚你雨而吧,你正值養傷,取流字之意,豈有“留”不住的道理”

“多兄真是考慮的周到,我竟大意了。”

“多兄,多兄,好像我很凶似的?”

兩人相視一笑,竟都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