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孫貴妃,鳳顏玉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延禧宮。
項思羽獨自一人坐在延禧宮的貴妃榻上,癡癡地望著對麵檀木花架上已經枯了花的瓷花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延禧宮雖然自楚貴姬殉葬後陳設都沒有變過,但也是經年累月地沒有人來過打掃了。此時貴妃榻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項思羽竟也毫不顧忌地坐在上麵。
“阿羽。”鳳顏玉喚了一句,站到項思羽身邊。
項思羽抬起頭,眼睛竟然有些微紅,眼皮略微有些腫,似乎哭過。
鳳顏玉的心跳了一下。
項思羽別過頭去,已經幽幽開口:“小時候,我常在這塌上午睡。以前覺得這個榻子好大好大,我在上麵打滾都覺得空曠,如今看來卻是這麽窄這麽小的一個。”
“母妃那個時候,就坐在那個花架附近,給我講故事。”
鳳顏玉拍了拍項思羽的肩膀,其實楚貴姬殉葬的時候項思羽也有十幾了,早過了在塌上玩鬧的年紀,如今提起這個,也不過是懷念母妃而已。
項思羽總是溫柔含笑的模樣,即使深沉處事也帶著幾分邪氣,他畢竟該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如此這般死氣,鳳顏玉還是第一次見到。
“你母妃若是在世,肯定也不願意看到你這般模樣。阿羽,你還是盡快振作起來吧。”
項思羽笑容很淡,不過是因為說話的人是鳳顏玉才肯多說幾句:“什麽願不願意的?母妃早就拋棄我了,早在她決定殉葬的那一刻,就已經做了決定了。”
項思羽永遠都記得,他的母妃是義無反顧地去殉葬的,不像其他妃嬪哭哭啼啼的。
鳳顏玉皺起眉頭,心疼歸心疼,但到如今多少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出來了。
“所以你現在就為了糾結和在意這件事,拋棄了你的未來,對於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都不管不顧了嗎?”
項思羽疲倦地抬了抬眼:“有什麽用呢?我不過是懿文太子的替身,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給懿文太子鋪路而已。”
“你怎麽會這麽想?”
“父皇也這麽想。”項思羽咧著嘴笑著,那個笑容,經由了透過幾層厚灰塵照射進來的陽光,怎麽看都覺得淒慘。
“那一次,父皇喝醉了酒,拉著母妃的手,無比溫柔繾綣地喚著羽兒,那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幻象。我看著母妃的表情,竟然是一副坦然接受、甚至還有點享受的模樣,十分不理解。”
“更令我氣憤的是,父皇眯著眼睛,拉起了我的手,對我說,瑾兒,這一切都是你的,我都會留給你的。你母後走了,隻要你能帶你母後回來,我什麽都可以給你。沒有人能夠取代你和你母後。”
鳳顏玉看了一眼那積了快有幾厘米厚的灰塵,想了想,還是坐到了項思羽的身邊。
“我曾以為,通過我的努力,可以改變這個看法,但是皇姊卻狠狠打了我的臉。她的存在仿佛就在提醒我,我不配擁有本該屬於懿文太子的一切東西,包括親人的信任。”
“阿羽,我一直都在說,你不需要在意那些東西。你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退一萬步講,真正把你當作替身的人已經死了,你無法去改變一個死人的想法。”
“你能改變的隻有你自己,你若是再這樣自輕自賤下去,隻會讓人看扁你,到那時候,如何讓你心中的天下人改變想法?”
鳳顏玉捧起項思羽的臉:“你要用你的光輝去掩蓋你內心不想看見的一切,你要用你的光輝去掩蓋懿文太子的一切痕跡,你要讓世人去遺忘你想讓他們遺忘的東西。”
時間能夠改變一切,時間都會流逝,人不能停留在原地。
若換做是以前,鳳顏玉這般在意他,他定是要歡喜的,並且還要調侃幾句,但項思羽這一次卻不敢直視鳳顏玉的眼睛。
“沒有用的。這一次,皇姊明明近在咫尺,若是殊死一搏便會在朕等不到朕的親衛和樊將軍的軍隊之前殺了朕。但江瑾賢卻是命皇姊撤退,是他讓了我一步,給了我一條命苟活。”
鳳顏玉望著項思羽,知道項思羽現在的思想陷入了一個怪圈,一直在糾結一樣東西。童年的創傷,如果不能強製幹預,是很難彌合的。
鳳顏玉放下摸著項思羽的臉,像看著一個對手,像一個女子的無理取鬧,隻是多了份冷靜:“你在意我嗎?”
項思羽一愣:“毋庸置疑。”
“那好。”鳳顏玉站起身來,激將道,“我要看到你振作起來,我要看到本屬於我眼中的那個項思羽。如果你做不到,我隻會離你而去。”
“你要離我而去?”項思羽的聲音裏有痛惜。
“隻要你振作起來,我就不會。你一再在強調你是懿文太子的替身,可在我眼裏你並不是。你一直這樣想,豈不是就是傷了我的心嗎?”
項思羽深深地望了鳳顏玉一眼:“你在勸慰我嗎?”
鳳顏玉不置可否:“阿羽,若我不是在意你,我大可以卷了鋪蓋走人,和江瑾賢議和。我還陪在你身邊,正是因為我在意你,把你當朋友。”
“來到天寧之後,你庇護了我這麽些日子,都快把我庇護成什麽都不知道的嬌小姐了。投桃報李,我自然不能看你這麽消沉下去,等著江瑾賢把帝京攻破。”
項思羽讓她在天寧任性了這麽些日子,也無憂無慮了這麽些日子,也該到她點醒他的時候了。
項思羽的麵上終於有些許動容:“外麵的局勢……怎麽樣了?”
鳳顏玉簡要地說明了情況,項思羽倒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果然如此呢,與我所料的倒是不差。”
“阿羽……”
“我們直接撤出京城,往定州方向去。”
項思羽這是要暫避鋒芒了。鳳顏玉有些驚訝,這與鳳顏玉計劃中項思羽可能會撤離的地方不一樣。
去鳳顏玉計劃裏的滁州、鄞州,是退後可以極快地聚攏周邊兵力,形成反攻之勢。而定州,則是一退再退,周圍一馬平川,是富庶的糧食產地,無法極快地聚攏周邊的兵力。
項思羽對上鳳顏玉疑惑的目光,笑道:“他想要便讓他拿去,我倒要看看,他要怎麽拿下這天寧江山!”
“阿羽!”鳳顏玉不讚同地喊出聲,“去定州是一退再退,簡直就是把江山拱手讓人,這真的是你嗎?”
鳳顏玉那句“你舍得嗎?”終究還是沒問出口,她猜不透項思羽現在在想什麽,要做什麽打算。
鳳顏玉突然想起幾個月前,項思羽跟他說過的一個賭注,難道他現在拿天下在開玩笑,是因為那個賭注嗎?
項思羽如此不在意,鳳顏玉不能不為他考慮。雖然最開始鳳顏玉嫁給他是看中他天寧皇帝的身份,是利益交換,但如今,這麽久相處下來,項思羽是一個不錯的人,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項思羽被殺。
當初她在大宛已經毫無立錐之地,是項思羽帶她來到天寧國,給她天寧國女子最尊貴的皇後之位,享無上榮光,她決不能如此無情,見死不救。
她發過誓,不計一切代價幫助項思羽保住皇位,可若是實在保不住,那她也要保住項思羽的性命。
如果,江瑾賢有一天真的拿過江山,項思羽絕不會有很好的下場。
“沒有什麽不是我。拱手讓人若能獲得我想要的東西,那便拱手讓人吧。若不能獲得,留在我的手中反倒是累贅,平白的讓人惦記。”
“隻是……顏玉”項思羽突然挽起鳳顏玉的手,“我可能要食言了,我可能要護不住你了。”
鳳顏玉拍了拍項思羽的手,遞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沒有什麽好愧疚的。我本就不是菟絲花,護不住便護不住吧,我自己可以保護自己。”
“接下來,讓我保護你。”
饒是鳳顏玉的話說得如此坦誠和堅定,項思羽如何肯讓鳳顏玉保護自己,他半低著頭,另一個想法在他腦中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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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屬於幾位柱國們的府兵都是精銳邊軍,尚在原地無法及時趕回,項思羽任命武信大將軍臨時募兵防守離潼關最近的信陽。
可畢竟是臨時募兵,得到的多時市井子弟,缺乏戰鬥經驗,而且還都沒有經過訓練。武信大將軍用這一支草草組織起來的烏合之眾,阻礙了一時懿文太子的軍隊,但任憑武信大將軍如何英明神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懿文太子於同年十二月十二日,攻入信陽。
信陽太守盧明義和禦史中丞李毅光不肯投降,被俘虜後竟然被懿文太子所殺!
盧明義和李毅光都是在當地享有盛譽的為民請命的清官,如此好官被俘虜後竟然這般慘死,連家眷都不能幸免。一時間百姓憤慨,輿論對懿文太子頗為不利。
更有言論說懿文太子的軍隊所到之處片甲不留、生靈塗炭,還有流言稱,盧明義和李毅光當時拒不投降,是因為不答應懿文太子屠城的要求,是為了保護本城百姓,英勇就義的。
鳳顏玉建議,起用姑蘇長公主的表兄韓牧塵為兵馬副元帥,率軍二十萬,鎮守潼關。韓牧塵是韓家的小輩,而韓家的大家長韓興朝是雙十二大將軍,二十四開府之一,封褒中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