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月色很好,卻依舊透著淒清淡漠。因為崔江天的大屠殺,皇宮的夜顯得陰森森的,西苑這邊就更加冷清了。

大崔建國後,西苑圍牆雖有加固,但因對前朝的恐懼和老梨樹的某種忌諱,無人問津,冷宮已被徹底踏平,成了一個小土坡,上麵肆意長滿了雜草野花。那棵古老的梨樹已經徹底停止了生長,不過枯萎的枝幹依舊倔強地挺立著,像個不肯投降的戰士,不屈地守衛著領土。光禿禿的枝丫錯亂橫伸,隻不過再長不出新芽,分外蕭瑟。

樹下立著一抹黑影,蒼白的臉色麵向月光,更顯得兩抹紅唇的嬌豔,楚楚動人,隻是眼神略顯冷了些。

立了好半天了,她走進樹身將一尺白紗懸掛在樹枝上,跪下身伏地深深磕了三個頭,第三個頭停留的時間特別長。再抬頭的時候,兩行清淚順著瘦削的臉頰淌下。

夜靜悄悄的。燈火延伸不到這裏,唯有月亮靜靜地,如一隻眼,靜默安詳地陪伴著她,讓她想起了母親溫和的目光。

不恨伸手婆娑這梨樹粗糙的樹幹,幹枯的表皮一下子脫落下來,手指一撚成了粉末。

時光就如齏粉,雖然細小,但仍能硌得手疼。這一粒一粒的疼裝滿了她的心,叫她無論如何不得安生。

她有些分不清,過去是夢,還是現在是夢。她是在美好中想象殘酷,還是在殘酷中向往著美好?分不清,就如她從來不知道這梨樹到底結過多少果子。

風微微遊走。遠處有規律的“邦邦邦”幾下打更聲,驚起了樹枝間的一隻黑鴉,她輕輕一陣呼哨,黑鴉仿佛能聽懂一般,在她頭頂打了個旋,停在了她肩上……

寬闊的宮道上,一個人影有些驚慌地快步走著,直到看到崗哨處燃著的燈火,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朝火光處跑去。

“幹什麽?”站崗的是個壯漢,高大威武,衝著跑來的小宦官叫道。

若在平時,被他這麽凶神惡煞地一吼,剛進宮的小宦官肯定會嚇得屁滾尿流,現在見到他卻無比高興。

“那,那,那裏,有個女——女鬼!”

侍衛見他指著西苑的方向終於將一句話說完,立馬變了臉色。“胡說!”說著抽出刀來,“妖言

惑眾,就殺了你!”

小宦官嚇得癱在地上,哭道:“真的有——”

“再胡說,小心你的腦袋。”侍衛將長劍指著他的臉,有些氣急敗壞。自從夏國海和齊昌詭異地吊死在西苑的梨樹上,西苑便成了禁忌,先前的宮人逃的逃、被殺的被殺,剛進來的小宦官自然不知道,此刻又委屈又害怕。

崔城站在不遠處,早就聽見小宦官的話,林就在他身後,見到侍衛朝小宦官舉著劍,便走上前去查問,等回過頭來時卻不見了崔城。

西苑安靜極了,就連風也不敢走的太快,慢慢悠悠、飄飄渺渺。前麵有個巨大的黑影,比夜色更深,那是梨樹的輪廓。依稀有個白影在夜色裏晃動,似乎有人在向他招手,他心下一動,疾步快走,走進了才發現那白影是樹枝上垂下來一條白紗,弱弱地在風裏飄搖。

梨樹斑駁的影像隻巨大的手掌,蒼老幹枯,垂死掙紮地朝天張開。粗大的枝幹從中間裂成兩半,原本活著的那一半也在去年冬天裏凍死了。枝幹絕望地撐著,仿佛在向他求救。

一切都顯得分外蕭索冷清,明明是夏天,卻感覺比冬天還荒涼。可是他仿佛又看到果實累累掛滿枝丫,還能聽見善兒在樹下嬉笑。

他走進梨樹斑駁的樹影子裏,他想善兒可能就藏在那裏呢。月光滴滴落下來,往縫隙裏鑽,樹下什麽都沒有。隻有那條白紗輕輕地晃著,拂過他的臉,淡淡的香,他伸手想把它取下來,背後陡然有人輕輕喚了他一聲。

“城哥哥……”聲音低低的,近乎呢喃。

是善兒!隻有善兒會這麽叫他。他渾身一震收回手,四下裏一找卻黑乎乎的,隻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伴著一輪銀盤似的冷月。

“善兒——”他輕聲呼喚一聲,方才那個小宦官說在這裏見到女鬼,那會是善兒嗎?

“善兒!”他又大聲地叫了一聲,周圍靜悄悄的沒有回應。

善兒怎麽還會在這裏?他走到梨樹背後去,也是黑乎乎的什麽都沒有,這才死心,又在樹下站了良久,直到他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長很長,才幽幽地歎了口氣,臉上有涼涼的東西劃過臉頰,月光粘在他眼角,明顯是哭了……

齊雲宮內,國後

蒼蒼正服侍崔江天吃藥丸。崔江天吞下後,就著蒼蒼端過來的茶杯,喝了幾口水。

“唉~”他吃了丹丸,卻輕輕歎了一口氣。

蒼蒼將茶杯放下,疑惑道:“君上有何事煩惱?“

“邊城來報,楊旭回被殺了。”

“被殺?”蒼蒼驚訝萬分,“可查出是何人所為?”

崔江天苦惱地搖搖頭,擰住眉心。

蒼蒼幫他揉著肩膀,眼神卻閃著陰鷙得意的光。口裏依舊柔聲道:“倘若當初楊大人肯留在皇城協助君上,高官厚祿享之不盡,哪會有如今這般劫難?君上也不必過於傷心,這也是楊大人命該如此。”

這話與崔江天心中所想不謀而合,當初楊旭回執意要走,他還惱他不知好歹,若不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早就處置而後快。聽了蒼蒼的話猶如春風貫耳,立刻眉開眼笑地捏過她一掌柔荑,在手心裏輕輕揉搓。

“君後果然是善解人意。隻是不知道是誰這麽心狠手辣,竟然將楊旭回一家滅了門?”

蒼蒼豔麗的臉上笑容**漾,一扭身往崔江天懷裏一靠,手指揉撫過他的眉。

“君上,楊大人武將出生,一生馳騁疆場殺戮無數,仇家不計其數,如今辭官回鄉,說不定就是仇家尋仇,否者誰有這麽深仇大恨,非殺了全家才罷休?”

崔江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尚且還存了一點疑慮,不知不覺眉頭又皺了起來。

懷裏的蒼蒼不耐煩地嗔道:“君上,楊旭回既不肯效忠君上,君上也不必為他的死感到惋惜。不要再想了。憂能傷身。你看你老皺著眉頭,丹丸都白吃了。蒼蒼煉得很辛苦的,就那幾百種稀有藥材都找得費盡心力。幸虧陸大人肯幫忙——對了,說到忠心,我看隻有陸雪明陸大人對君上最忠貞不二。陸大人平時守衛皇宮已經這麽忙了,還要幫蒼蒼找煉丹所需的那幾百種稀世藥材,如此費心費力,卻從無怨言。君上,您說呢?”

崔江天道:“雪明對我確實忠心耿耿,但為人做事太激進了一點。說道辦事可靠,卻不及東去穩重。”

“可是那東去畢竟是前朝之人,而陸大人卻是君上看著長大的。哪個對您更衷心,君上不會不知道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