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的天空隨處撒著幾粒星芒,一彎鉤月當空。寂靜的小院落中,一人背手而立,夜色在地上投射出一抹頎長的影子,悄悄地跟隨在他身後。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天色。

時辰差不多了。新郎應該入洞房。他默默地想。似乎真的看到桌上兩根紅燭映著一個碩大的喜字。新娘子就靜靜地坐在喜帳下,等著新郎前來掀開喜帕。他的一顆沉寂的心也莫名緊張起來。更加期待看清楚喜帕下的那張臉。他輕輕地走過去,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他伸出手,蓋著新娘的喜帕輕輕滑了下來。善兒抬起頭,明豔照人地朝他嫣然一笑。

“善兒……”他輕呼出聲,也許就是這輕輕的一聲呼喚,將麵前的幻影嚇得遁隱無跡。他回過神來,愣愣地收回手。

此時,有人從轉角走了出來,菱角分明的一張年輕的臉,先前的儒雅和稚嫩全都不見了,被剛毅和峻峭取而代之。看見院中立著的青年男子,臉上微露驚喜地叫道:“你果然在這。”崔城回過頭,看見他捧著兩壺酒,朝自己揚揚手,道:“這是先父多年珍藏。借著這好月色喝一杯吧。”

說著話已經走到院中,遞過一壺給崔城,兀自一碰,仰頭先灌下一口,不由讚道:“好酒!”接著拿袖口往嘴上一抹,甚是暢快。

崔城看他不拘小節的模樣,心中感慨,也仰起頭咕咚咕咚灌下幾口。

“果然是好酒。”他也忍不住驚歎。此酒入喉猶如萬江奔海,暢快淋

漓,不似記憶中那股淡淡的醇香夾雜著梨花的清甜。他不由想起一年前那杯梨花釀。這梨花釀本是公主為他慶祝凱旋而釀的酒,是公主親自釀的,也許是身為公主不知稼檣柴米,技藝不夠,也許是女孩子獨有的特性,愛花勝過愛酒,所以梨花釀裏花的清甜蓋過了酒的辛辣。他愛酒裏的心思勝過愛酒的本身,於是喝起來便如瓊漿玉露,絕無僅有。即使是杯毒酒,他依舊甘之如飴。他知道她用心良苦,想借假死來瞞過西樓,想辦法救他出宮。可是他不知道其實不恨來看他之前就已經服下毒藥。他們喝的梨花釀裏隻有可以令人假死的藥,這種藥是瞞不過西樓的,可是不恨沒有其他辦法,唯有鋌而走險,幸虧有東去的幫忙,才可以假亂真瞞過西樓。那夜,東去帶著他們三人離開皇城,他的臉依舊麵無表情。賈世英的出手相助他能理解,但是東去——崔城問他為什麽要幫自己。

東去沉默了半晌,告訴他說:“救你全是為了公主。她父親對我有知遇之恩。”並嚴厲地告誡下次再遇,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天下之事要一個女子承擔,叫我們這些七尺男兒有何臉麵存於這天地間。”崔城每每思及此處便痛心疾首,舉起酒壺又一通猛灌。

楊文騁血氣方剛,心中亦是不憤,慷慨道:“主上,何不領兵攻入皇城去搶了公主!”他此話並非隨口一說,西樓大婚必會疏於防範,他們大可先派人前去賀喜,精銳部隊緊隨其後,來個攻其不備。可是戰端一起,遭

殃的又會是老百姓,他已經見識過父親屠城之時,血揚百裏的慘狀。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再做戰爭的始作俑者。至少在善兒還安好的時候。她送來的枯枝還在房內珍藏著。

那是從枯萎的梨樹上折下來的。枯梨——苦離。離別自然是苦的,若不是不願意再見到生靈塗炭、戰火紛飛,怎麽會有人堅守這苦苦的離別?

善兒一番苦心,崔城怎會不知?當初她費盡心機地救他,絕不是為了今日怒發衝冠為紅顏。

“主上,我還有一計。西樓大婚,四麵八方前去賀喜的使者絡繹不絕。我們何不讓一支精銳部隊喬裝成賀使前往皇城,乘機劫了公主。神不知鬼不覺。”楊文騁想到這個主意,眼裏放出光來,他本就喝酒上臉,此刻紅彤彤的滿是興奮之色。

“不可輕舉妄動。”崔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苦笑。

楊文騁不再多言了。他不是不知道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與西樓抗衡。他必須招募更多的士兵,向比鄰的嶸國購買更多肥壯的馬匹,鍛造出更加鋒利的武器和囤積足夠的糧餉物資。久經沙場的父親曾告訴他,既要開戰就要做好十足的準備,一舉得勝,絕不拖泥帶水。這才是將帥之道。自從走上父親的這條路,他時刻銘記於心。

但他依舊不甘心,自言自語般地說了一句:“現在還不到時候,總有一天的。”總有一天他要將她救出牢籠。楊文騁心裏暗暗發誓,仰起頭,將剩餘的酒灌入口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