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蒼果然將不恨帶出皇宮,一路策馬奔騰,揮舞著馬鞭將馬車趕得飛快,她也許是故意這麽做的,也許馬車顛簸的厲害點,就會震落不恨的孩子,叫她也嚐嚐那份苦。

蒼蒼沒有從正道上走,不恨坐在馬車裏不知道她所走的路線。隻知道一路暢通無阻,沒有遇上西樓押尾的部隊。

一天一夜的顛簸之後,天再一次泛起紅光時,馬車在蒼蒼急促的“喁”地一聲裏停了下來。接著她便聽見喊殺聲漸起,兵器馬蹄戰鼓混成一團,從遙遠的方向傳來。

蒼蒼一扯馬韁,將馬車掉轉了一個方向。不恨撩開車簾:“怎麽了?”

“前麵開仗了,我們必須從後麵山坳進入邊城。”說著“駕”一聲揮動馬鞭,馬兒朝天抬起蹄子,不恨就勢滾進車裏,肚子一陣絞痛。

馬車又在蒼蒼不斷的揮鞭之下,迅速在崎嶇的山路上奔騰起來。

不恨捂著肚子祈禱:“孩子,你千萬不能有事。”

喊殺聲響起的方向是西樓的小隊精兵遇上了邊關一個小關卡的駐軍,一番廝殺,一千駐軍全軍覆沒。

而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是發給崔城的一個信號。

崔城出現在楊文騁的府上的時候,楊文騁已經調集兵馬轉移城中百姓,做好防守禦敵的準備。

“這天果然到了!不過沒想到西樓會選在這個時節動手,公主不是快生了麽?”楊文騁興奮的臉上閃耀一點點疑惑。

“也許皇城發生什麽事了。”

這時候有侍衛從外麵進來,手裏拿著一隻剛從皇城飛來的鴿子,耷拉著腦袋,翅膀蜷縮。因逃避戰火千裏送信顯然已經筋疲力盡了。

“主上,皇城傳來消息,賈世英被殺,公主被軟禁在皇宮。”

“果然如此。”崔城臉上並未驚訝之色。

楊文騁道:“主上,當初您隻不過答應公主絕不做挑起爭端的一方,可如今西樓打到我們跟前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嗯。”崔城眼裏也閃出光芒,這一天遲早要來的,那麽就讓一切有個了局吧。

進入邊城的空曠適應做戰場,兩軍對壘,雙方將士皆雄壯威武,氣勢淩然。

當崔城騎馬自士兵讓開的一條道裏出來的時候,對麵的西樓眼神一緊。“崔城果然沒死。”憤恨的語氣能讓已經融化在春天裏的河水都結成冰。

一邊的東去首先膽寒了一陣,躍下馬背跪了下去。“請君上賜罪。”他不想解釋不想有多餘的語言來拖延時間。

西樓馬上明白過來兩年前崔城是如何逃過他的眼皮出了皇城。東去明明叫人抬著他的屍首到他麵前稟告說死了。可

是轉眼間他成了邊關三軍統帥背後的領袖。西樓看著對麵集結的士兵,黑壓壓的一大片,士兵健碩,馬匹精良,絲毫不亞於他精心訓練的精兵。他沒有朝東去看,隻問道:“你如今會怎樣?”

“屬下定不遺餘力。”

戰鼓轟隆隆地回**在山穀中,像暴風雨來之前的雷聲,叫人驚恐。蒼蒼的馬車一路向上,不恨能感覺到馬兒漸漸吃力的後腿艱難地前進。等到馬車平穩了之後,能夠清晰的辨出戰鼓是從底下傳上來的。她掀開車簾,看到馬車停在山崖邊,崖下是整整齊齊的兩方軍隊,劍拔弩張蓄勢待發。她急忙要爬下馬車,蒼蒼一把將她推進車裏,“你給我好好待著,好好看西樓和崔城拚個你死我活!”她惡狠狠的話和眼裏散發出來的狠絕又讓不恨覺得她是個瘋子,且比以往更瘋。她掙紮著起來,與阻止她下馬車的蒼蒼爭執糾纏。

馬車衝向了山崖,砸碎在即將交鋒的兩軍之間。馬兒在騰空的時候脫離了車身,重重地摔在地上,折騰了幾下終究沒有爬的起來。在馬車衝下懸崖的一瞬間,蒼蒼施展輕功落在馬車前麵。馬車的殘骸裏動了動,伸出一隻帶血的手。

西樓瞧見那隻手,他握過無數次的手。他幾乎從馬背上滾下來,踉蹌著奔過去,掀開蓋在不恨身上的木板。

“不恨……”他簡直不能夠看她。她側著趴在廢墟裏,他抱起她,她渾身軟綿綿的,腦袋耷拉在他懷裏,脖子似乎是摔斷了,臉上都是擦傷,嘴角的血像開源的河道,血水源源不斷地湧出來。還有她的下身衣裙已經被血染得厚重。“不恨……”他的聲音顫抖的厲害,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體內貯藏著那麽多的血,似乎怎麽流都流不完。

不恨的目光沒有交點,一隻手拚命地去護肚子,雖然她已經沒了疼痛的知覺,但渾身不斷往外冒的熱流不斷地提醒她內心的恐慌。

“孩子……”她隻輕輕地這麽叫了一聲就昏厥了過去。

西樓抱起她瘋了似地往回跑,邊跑邊叫:“軍醫!軍醫在哪!滾出來!快滾出來!”

不恨身體裏流出來的血滴在地上,延伸出一條細長的血路。

崔城的軍隊就如他們的統帥一般,一動不動甚至都屏住了呼吸觀望那一邊的動靜。戰鼓不知何時已經停歇了,空曠的山穀一下子變得極為肅靜,甚至帶著恐怖。他們還沒有開戰就已經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很久很久之後,崔城才聽見對麵傳來一聲孩子嘹亮的啼哭。他醍醐灌頂般從馬背上翻下來,急急地奔入對方陣營,兩邊將士都亮起武器。一邊是為了崔城的突如其來而展開防禦,另一邊是為了保護統帥齊齊地壓上陣來。

臨時搭建

起來的帳篷裏,西樓抱著孩子輕輕喊著不恨:“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的小公主……小公主……”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變得不成強調。小公主在他懷裏哭的聲嘶力竭,仿佛在為她母親送行。

不恨睜開眼睛,空洞的目光在帳頂搜尋。“城哥哥……”她忽然隻輕輕地叫了這麽一聲,眼神定定的。

“叫他來!叫他來!”西樓扯著嗓門大喊,似乎要叫不恨聽見,好留住她氣若遊絲的意識,緊緊地牽住不要斷裂不要毀滅。

崔城失魂落魄地闖進帳篷,無論他怎麽呼喊怎麽搖動她的身體,她的眼珠始終定定地望著帳頂,再也沒有轉過來看他一眼,嬌俏地叫他一聲“城哥哥”。

也許是太過用力,西樓懷裏的孩子哭得更加氣急敗壞,哭得叫人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君上,鷹龍子!用鷹龍子!”也許是孩子的啼哭喚醒了蒼蒼潛藏的母性,她忽然朝西樓大叫。這個人就要死了,她想盡了辦法,甚至動用了傳說裏的蠱術,把巫蠱埋在她花園的泥土裏,滿園開放的花草將蠱毒吸收,然後她的宮女會把帶蠱的花瓣采摘下來供她沐浴。在她享受的過程中,毒會悄悄滲入她的身體,吞噬她的細胞,叫她慢慢死去,可是她還沒來得及驗證傳說的真偽,那個蠱毒還不知道有沒有發揮效用,她就這麽滿身是血地躺在那裏了。她要死了!這真是個令人興奮的場麵,可是看到西樓近乎瘋狂的絕望神情,她知道她不會死,永遠都不會死!

西樓慘笑起來,他的笑比任何時候都滲人,他的笑是絕望與諷刺的結合體。因為——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鷹龍子。”

他的話叫崔城陷入絕境,也將自己推入絕境。當初湛妄言向天下撒下一個謊言,所有人都上當了。西樓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義父臨死那夜交代他的話:“西樓,我們有今天的聲勢隻因為我們手中握有鷹龍子。你記住,隻要有鷹龍子在,紅河才能安然無恙。我們的天下大計才能實現。”

義父閉眼之時,他奔到密室去找鷹龍子,但像寶藏一般緊密封鎖在密室的那個匣子裏根本空無一物。他這才明白義父的話,什麽叫鷹龍子在紅河才安然無恙?義父是為天下能人義士齊聚紅河找了一個誘餌!

“哈哈哈,太可笑了——太可笑了。”西樓哭笑參差,將孩子放在地上,走到不恨身邊,抬手輕輕將她的眼睛合上。他抱起她,把臉貼在她冰冷的頰上,輕輕呢喃:“不恨,你累了,好好睡一覺吧。”然後他就聽不見任何聲音,孩子的哭聲,崔城的哭聲,蒼蒼和東去一張一合的嘴巴裏發出的聲音,他都聽不見了。

他隻是輕輕抱起不恨,慢慢走出帳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