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翼山上每年九月,半山上的昭陽離宮就會修葺整理一新,豎起旌旗,門廊、大殿掛上秀有皇室章紋的帷幔。南滇國的曆代君王會在每年的九月到蒼翼山進行圍獵、祭天。

這蒼翼山是南滇國第一高山,每年初秋時節,高山的中部翠柏林幽深靜謐,紅楓成片,點綴著清澈甘冽的溪流和瀑布,清晨和傍晚時被籠在薄霧中,宛如仙境。山頂則開始積雪,遠望去如在雲端,巍峨雄俊不似凡間之山。而在蒼翼山的山腳下卻又仍然鮮花長盛不敗,溫暖如春,甚至暑若夏至。一山同時曆經四季,物產豐富,四時風光妙不可言。

這山中奇景、珍饈無數,可最令人神往的是山中眾多的溫泉和冷泉。而這處在深山中懸崖下的一處冷泉和熱泉交匯的溫泉,是整個蒼翼山中最奇特的溫泉。這處溫泉池不大,周圍盡是天然的火山岩石,池底是綿軟的細沙,水溫越靠近冷泉則溫度越低,越靠近溫泉一側則溫度越高,最終匯聚成了冷暖交匯的一池溫泉。

一位梳著百合髻,麵容俏麗的的小宮女輕輕挽起一束光滑如綢緞的長發,熟練地盤起,然後用墨玉簪固定住。她由衷地讚歎:“公主的頭發真好看,滑似綢緞,握在手裏,比軟最滑的緞子都要舒服。”

被誇讚的人神色矜淡,她沒有說話,隻是拉一拉紅色外袍的係帶,任由外袍從她的肩頭滑落,露出了裏麵象牙白紗衣。她身旁的小宮女非常默契地接住了她的外袍並為她整理好紗衣寬大的袖子,段泠歌矜淡的語調輕聲說:“小娥,你下去吧,我一人便可。”

小娥從公主那張美麗的臉上移開視線,吐著舌頭回了回神,長公主這張臉實在是太好看了,連她這種幾乎從小就在長公主身邊伺候的人看她,都會一不留神就看得癡了。

長公主的氣質很冷,神色淡淡的,但是自然有一種氣度萬分的氣質。她的眉色如清晨的遠山在薄霧中的黛色,光潔的前額飽滿,眼睛明亮而優雅。高挺的鼻梁,不點而朱的紅唇,讓她顯得異常精致溫婉。

她的身段窈窕,肩若削成,腰如約素。長發盤起時露出延頸秀項,凝白色的肌膚皓如葉尖白露,白皙無暇仿若能融化在指尖,吹彈可破。

這樣的一個美麗的女子且擁有高貴的氣質和雅致迷人的一舉一動,她站在麵前,任誰也難以抵禦她自然散發的攫住人所有心神的氣韻。所以小娥歎氣地想,就連她這種日日隨侍在公主左右的人,都難以抵禦。

小娥小心地扶住段泠歌的手,讓她慢慢地浸入泉水中,隻見這熱泉中灑滿了桃紅色的花瓣,人浸入,便能嗅到隱隱香氣襲來,讓人心神安寧。小娥聽見公主遣她下去,她轉身把食盒放在池邊:“那可不行,我還要伺候公主吃點心、喝茶呢。”

“不必了。我需要自取便是,你下去,讓我一個人泡一會。”段泠歌說。

“可是怎放心讓公主一人在此,我這一下去,公主萬一有事叫我,我可得走上一會才能上來。”小娥清脆的聲音帶著少女特有的嬌俏。

這個冷熱泉,地處的位置極特別,三麵盡是天然峭壁,而這冷熱泉處在峭壁下部的一個台地上,再往下才能走到平路上。所以這個冷熱泉被人發現進獻給公主以後,一直深得她喜愛,因為這個泉水視野極佳,在高山上能俯視大片美景,卻又同時隱秘性極佳。

因為三麵懸崖峭壁無人能上去,從山腳要到冷熱泉來,必須向上爬一段長長的沿著山壁開鑿的石階。隻需要派侍衛把守山下,就可以放心享受泉水之美。

段泠歌淡笑了笑:“有藍陌守著,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可是……”小娥皺鼻子,公主對她自己的安危一點都不在意嘛,藍陌每天小心翼翼地警戒,連她都提醒吊膽的,隻有公主氣定神閑的,像個沒事人一樣。

“沒可是。去吧,我不拉鈴鐺叫你,你便不必上來伺候。”段泠歌語調平靜,神情溫婉甚至還帶著淡淡笑意,但是小娥知道長公主的話是不容辯駁的。

她隻好把一個藤編的小提籃沉到不遠處,說:“那我先下去了。我把這雞蛋沉在熱泉的泉眼上,等公主休息好了,溫泉蛋也煮好了,公主就可以吃溫泉蛋了。

“去吧。”

段泠歌輕輕一歎,把肩脖都浸入水中,隻留下巴似有若無地觸碰到水麵的漣漪。從側麵看去,清澈的泉水表麵氤氳著蒸汽,泉水裏白色紗衣像一朵鮮花在水中浮動,優美的曲線從段泠歌的下頜一直延到下巴,她尖尖的下巴上沾上了一顆晶瑩的水珠,時不時地輕輕點到溫泉的水麵。

段泠歌放鬆自己,並開始沉思。她有意選擇這個時候帶著弟弟離開昭理城,到這昭陽離宮來狩獵,果然昭理城內就開始動作頻頻。一心對爭奪帝位誌在必得的十王爺趁機讓別國的探子入城,大權臣夏孟輔則暗中活動頻頻拉攏朝臣,想必宮廷裏又安插了不少他的眼線。

一想到夏孟輔,段泠歌就忍不住伸手捏捏額頭。夏家三代在南滇國為丞相,是南滇國各大世家中最大的世家,夏孟輔本人也是大世家們的首領。

段氏皇族三代以來大權旁落,已經漸漸成為了夏家的傀儡,偏偏夏氏人才濟濟,夏孟輔更是集權利和手段於一身,她父皇在世的時候一輩子都沒有鬥過夏孟輔,到了她手裏,雖然勝負未可知,但是她也狠狠地在夏孟輔手裏吃了個大虧。

段泠歌有時候隻得無奈地安慰自己。或許她也不算“吃虧”吧,畢竟別人吃虧都是少了東西,而她卻是多了東西。那個“東西”還是夏孟輔家裏的千金大小姐呢。

接近權利中心的人,利欲熏心之盛,可見一斑。夏孟輔為了自己的野心,為了給他那癡傻的女兒鞏固永葆榮華富貴的地位,竟然滑天下之大稽地逼她娶了個女子當駙馬。

荒唐!

可是,世間或許沒有比她的吃虧更劃算的了,畢竟,她吃虧吃得,多出來個活生生的大活人來!

一想起出門之前,那癡兒拉住她的袖子,一臉興高采烈地看著她,滿臉的熱望期待她帶她一起出門。藍陌怎麽勸她,她都不肯放手,最終被小娥拿銀簪狠狠紮了兩下手,癡兒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起來,這才放開她的袍袖,她才得以順利出來享受這難得的放鬆。

段泠歌一想到這裏,平日總是冷靜自持的心神也忍不住多了幾分煩躁,她惱得低下頭,把那張美麗的容顏浸入了這溫泉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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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娥沿石階走下溫泉台地,山腳下看見一個高挑的身影,那人穿著一身黑衣,衣著比一般女子簡潔利落,不是男子可是自有一股不輸男子的英氣。她直挺挺地站在台階不遠處守衛,她帶來的近衛軍也站得直挺挺的。

小娥上前說:“藍陌你傻站著幹嘛,休息一下吧,公主在上麵還要好一會呢,你也不知變通一下。”

“我必須守好公主。”藍陌用一板一眼的語調說,“半點不能鬆懈。”

小娥歎氣:“唉,也是。感覺就不太平,我跟你說,我一早出門這眼皮就突突的跳,藍陌你說會不會有什麽事要發生。”

藍陌沒說話,轉頭看了小娥一眼。小娥趕緊打自己的嘴:“呸呸呸,說什麽不吉利的。”

然而,說什麽來什麽。這時一個近衛軍從遠處跑過來,匆忙行禮後急急地稟報:“藍統領,我們巡山的時候,在離地五仗的懸崖壁上發現了這個東西。”

侍衛遞過來一條藍色的綢帶。藍陌接過去一看,小娥叫起來:“呀。這條是夏癡——呃,夏遲的發帶!”

“確實是,綢帶上有夏家的章紋。”藍陌表情冷峻,“夏駙馬來了!”

“哎呀,那個癡兒,肯定是奔著公主來的。夏家也是膽大包天,公主的行程也敢追蹤,竟然讓她追到這裏來了!”小娥氣得跺腳。

不能怪她僭越身份以宮女的身份妄自議論駙馬,實在是夏駙馬的爹夏丞相權傾朝野,所以不把公主放在眼裏,三番五次地欺人太甚了。駙馬天生是個癡兒,明明是小孩子心性,夏丞相卻一味縱容她胡來,不管她要幹什麽,不管多違背皇家的規矩,夏丞相卻欺辱皇室對他敢怒不敢言,什麽事都敢做。

現在也一定是早上要出門時,公主不讓癡兒駙馬跟來,所以駙馬身邊那些狗腿子打探了公主的行程,然後膽大包天地把她送過來了。

“報……藍統領!在一處斷崖發現了夏世子身邊的家丁,已經被人殺了!”又有侍衛來報。

“不好!有刺客!你們快去搜尋駙馬的蹤跡。保護公主。”藍陌迅速吩咐,然後飛快地跑上台階,她要上溫泉台地去保護公主。

“我也去!”那台地上不允許旁人上去,隻有藍陌和她能上去。小娥趕緊也跟上了。

也就是與此同時,段泠歌從水中一抬頭,就看見半空中竟然掉下一個人來!

“啊——”

那人在半空中發出一聲大大聲的驚叫來。

段泠歌為這樣奇特的場景驚異。因為這溫泉上方是萬丈懸崖,人怎麽上去的?況且,就算是從懸崖掉下來,為何不是沿著崖壁,而竟像是從天而降。

而且從高處墜落的人,一般從墜落的那一秒,就會因為驚恐而開始尖叫,這人為何無聲無息地從半空墜落,直到最後時刻才突然尖叫呢?

思考時千萬思緒,實際上不過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事情,段泠歌在這刹那,隻來得及迅速躲避開那從懸崖上墜落的人。然而衝擊力實在太大,段泠歌隻來得及低聲輕呼:“呀——”

下一瞬間,段泠歌就被巨大的衝擊力狠狠包圍,被墜落的人撞進了懷中,兩人一起撞進了泉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