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旅思一看這眾人圍過來的架勢, 趕緊把段泠歌摟在懷裏,把手臂橫在前麵為段泠歌擋住嘈雜的人聲,和此起彼伏的閃光燈和相機快門聲。

“這位小姐請詳細說一下。”

“請問您是今天的專家嗎?”

“這麽肯定地說, 是有什麽新發現嗎?”

夏旅思像一個護衛一樣嚴防死守, 段泠歌卻對這種場麵安之若素,她非常大方, 更非常明確地重申自己的觀點:“剛才的說法是不對的。專家們推測的不是事實。”

展覽館館長有點掛不住麵子, 但是他還是站到了段泠歌身邊,甚至把話筒遞到段泠歌前麵:“這位小姐這麽說,是有什麽特別的證據反駁我們專家們的研究成果嗎?請問您貴姓?”

“我姓段。”段泠歌淡聲時候。

“嘩——”現場愣了幾秒,竊竊私語起來。段姓本來沒有什麽奇特,但是在南滇國皇宮遺址上,參加南滇國長公主府庫文物的展覽, 這個姓就有點微妙了。

因為在場的人都知道, 古南滇國的皇族, 就姓段。

藍嵐走到段泠歌的另一側,抬手稍微擋一擋媒體的過於靠近:“這位是段泠歌教授, 段教授是古南滇國史的專家。”

館長尬笑了笑, 隻好說:“原來也是前來參會的專家啊。當著各位媒體記者和貴賓們的麵, 或許您可以給我們講講您的看法。”

段泠歌也不客氣,她平靜而篤定的語氣,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首先, 長公主不是未婚。實際上,長公主不單隻舉行過大婚, 她與她的妻子十分相愛, 而這一箱鑄有段氏皇族皇家章紋的金元寶, 就是最好的證據。”

“啊啊, 老天——”

“妻子!長公主娶了妻子!一千年前!”

“一千年前有同性婚姻了,而且是攝政公主!”

“觀眾朋友們,觀眾朋友們,我現在在古南滇國長公主府庫寶藏展覽現場。我們在現場聽到了一個重要的消息,相信觀眾朋友們也聽到了,有專家提出論點說,長公主有妻子!”

“這種金元寶並不是什麽普通的錢財,而是一種象征嘉獎的信物。長公主府庫裏出現的這一種,從形製到鑄造的章紋再到雕刻的紋飾都是長公主獨有的。原本擬用來賞賜極親近的有功之臣,自從長公主有了駙馬,這便成了她駙馬的專屬。”段泠歌說。

眾人喧嘩起來,因為段泠歌說的實在是極為細節,這無論如何胡編亂造也編造不出來的。這位神秘又美麗的段教授,她既然敢於如此說,那一定是有她的道理。

“說是象征嘉獎的信物,那應該是重事件而不中數量,可是這裏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數量?”這時,連館長身邊的兩位教授也開始嚴肅地對待段泠歌說的話。

段泠歌話到這裏,眉目蘇展開了,淡淡地笑,帶了三分溫柔:“這不是一次的賞賜,這時在日常生活中,長公主愛重她的妻子,頻繁多次的賞賜,在日積月累中積攢下來的數量。這一箱金元寶,嚴格來說不是長公主的物什,而是屬於她的妻子。”

“段小姐,你有什麽發現來作證你這個說法?”有媒體記者問。

因為金元寶對於夏旅思和她有特殊的意義,段泠歌在來之前已經詳細看過考古發掘時拍下的細節照片。她接過藍嵐遞過來的平板,段泠歌說:“因為金元寶象征皇權嘉獎,所以在每一錠金元寶的底部都鑄有編號,比如這張圖片上的天合元年六之三,每一錠都是不一樣的。”

“哇,真的咧……”夏旅思湊近看,小小聲嘀咕:“我以前隻顧收下,就隻有一個常帶在身上,竟然都沒留意。”

果然是無腦收錢的人沒有真金白銀花錢的人明白。

現場閃光燈嘩啦啦地響起,所有人都忍不住掏手機去官網找金元寶的細節圖來看。原本被專家認定為在曆史研究中比較“不值錢”的金元寶,一下子成了焦點。

新聞直播傳送,全國觀眾都在關注,甚至導致了官網訪問量過大瞬間崩潰了。

“目前南滇國的曆史上,關於長公主駙馬的記載為零。如果這麽說,古南滇國的婚嫁習俗應該遠遠先進於當時其他國家,如果是真的,那是一個巨大的發現。段教授,您有研究成果,證明您說的話嗎?”這時,別的參會的史學專家也全部圍過來了。

“我暫無更多研究成果,也無更多史料佐證我的說法。”段泠歌淡聲說。

“噢……”現在一片惋惜聲。

“可是,”段泠歌繼續說:“這個箱子的底下,應該是木器夾層,這是古南滇國常見的一種製作木器的方法,夾層中往往有重要文書。我相信這個箱子也有。”

“不可能。我們的文物專家已經詳細檢查過,沒有看到夾層的痕跡。”館長說。

“文書納入後,以厚漆髹塗,由是任何人輕易不得而見。”段泠歌說。

“那如果裏邊真有夾層,要驗證段教授的說法,豈不是要破壞文物?那怎麽可能!”一時間,各位專家們都有點義憤和激動。

段泠歌優雅地微微頷首福身,並不辯駁。她優美古韻至極的動作,又引起了注意,閃光燈此起彼伏,眾人幾乎以段泠歌為中心在諾達的展館裏圍了裏三層外三層。

夏旅思畢竟是警官出身,對於安全和穩定的考量比常人敏感,她示意藍嵐,這時她們帶來的保鏢開始護著段泠歌往外走。

突然有媒體反應過來,大開了一個腦洞,他高叫:“段教授。你姓段,你是不是古南滇國皇族的後裔!”

“嘩……”這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大家馬上聯想到,這個段教授掌握了所有專家都沒有掌握的細節,能那麽篤定地提出所有專家都想象不到的見解,更敢於當場駁斥學術研討會中的研究成果——除非她是南滇國皇族的後裔,又怎能年紀輕輕就有這種非凡的見識和成就呢!

“段教授!你說幾句——”

“段教授,你別走。”

“請接受我們的采訪。”

“老婆跟緊我。”夏旅思麵容冷峻,緊緊握住段泠歌的手,在眾人的護送下從展館的貴賓通道走了出去。

還好段泠歌出行,夏孟輔十分緊張,在夏旅思和藍嵐都沒有想到會引起那麽大轟動的情況下,夏孟輔是全程保持了古代公主出巡級別的警戒。

夏旅思護著段泠歌一出來,夏孟輔派來的車就護送在外麵,前後還跟隨了一輛特殊標誌的車輛,以至於追出來的媒體見狀都隻得作罷,不敢再繼續跟隨。

夏旅思鬆了一口氣,把段泠歌抱在懷裏:“是不是從來沒有和那麽多人站得那麽近,嚇壞了吧?”

段泠歌抿唇悄然一笑,然後很配合地躲進夏旅思的懷中:“嗯。阿思在就不怕了。”

“嘻嘻,夏姐姐未免過於緊張了些。我看段姐姐挺鎮定的,如果不是你要要走,我還想聽段姐姐說更多關於古南滇國的事情。”藍岫捂嘴笑著說。

“咳。”藍嵐清清嗓子說:“看來段小姐和夏小姐和南中市確實有些因緣際會。南中市是藍夏家的祖籍,這裏有座園子是我們家族的祖宅,藍夏每一代家主年老還鄉後都會守在這裏,現在是我父母在這。經過了今日,我覺得段小姐應該有興趣去看看裏麵保存了千年的東西。”

“和藍陌他們有關嗎?”段泠歌有些訝然,她沒想到除了那藏書浩繁的平湖莊園,這裏竟然還留有藍陌那時候留下來的東西。

段泠歌的心一悸,她有一種很特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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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往原來昭理城舊址的北邊而去,北麵靠山,千年前昭理城背靠山,前有洵江,才得以發展成一國都城。而藍陌和房翠嬌、小竹子和小娥最後挑選的居所,就在山下。

藍嵐和藍岫的父親名叫夏舟,是十分低調卻十分有名氣的大富豪。夏旅思見到他都忍不住看了幾眼,以前她當刑警的時候自然是聽說過的,隻是沒想到這樣的人是藍陌他們的後人。

夏旅思現在可以想象了,當時她那不肖爹夏孟輔說的,他和藍夏家鬥法的事情,絕不是那麽輕描淡寫,恐怕是非常驚心動魄吧。

夏舟風度翩翩地對段泠歌和夏旅思行了一個古禮,“在我這裏,迎來公主和世子,實在是祖宗護佑。家訓有規矩,藍夏家人無宣召不得叨擾公主,因此找到公主以後沒能第一時間去拜會,請見諒。”

“夏先生客氣了,無妨。這些規矩由我做主,以後就免了吧。”段泠歌淺聲回禮。

夏舟說:“公主剛才在展會上說的話在電視上直播,我們全家族都看了。那些留下來的古物,隻要沒有散失,你都是親見者。隻可惜,千年滄桑,時間真的太久了,大部分的東西都已經散失了。就連我們祖宗的墳塋的真實位置,都已經不可考證。”

“但是有一樣東西留下來了。藍夏家的祖宗們把這個東西設置得比他們自己的墓還更慎重,於是留存下來了。這邊請。”夏舟把段泠歌和夏旅思引向這座莊園的最後方。

隻見園子的最後方,就是靠著山。在山壁上有個大約進深三四米的山洞,山洞外設置了香案、祭台之類的東西,顯然藍夏家已經把這個山洞當做了祭祖的地點了。

“這個山洞以前一直是封存狀態,直到六年前一次大雨,把洞口的封土衝開,石門被衝壞了,我們才把它打開。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祖宗們堅信的事情真的會發生,我們家總有一天,會找到世子和公主。”夏舟笑了笑,對夏旅思和段泠歌比了個“請”的手勢。

夏旅思抓抓頭,對段泠歌說,說:“嘶,老婆,你說,我們在南滇國時和藍陌同輩,來到這裏,按這樣說來,夏先生算是叔輩還是後輩呢?”

段泠歌抿嘴一笑:“你呀,是千年猴兒,孫悟空,能上天入地,還看什麽輩分。”

夏舟爽朗大笑起來:“我算什麽輩不重要,公主和你,算得我的祖宗輩了!”

夏旅思也哈哈大笑:“絕了。我和一千年前的朋友共聚了一遭,又在一千年後與他們再次相遇,人生不虧了。”

夏旅思走進去,嘖嘖稱奇,然後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就浮起了淚水:“小竹子這人,跟了我幾年沒白跟。我說過,要藏東西,就要找個幹燥能密封的地方,這個山洞朝陽麵,位置微微往外傾斜,不積水不滲潮氣,是個好地方。”

“他們想留住的,大概就是這個東西。”夏舟把她們引到山洞底部,指著一塊石碑說:“這是先祖留下來的石碑。我們發現以後,想了不少辦法來參悟上麵的文字,不過,看起來像是一種密文,我們看不懂。我知道,這塊石碑等的人,一直是你們。”

“密文?”夏旅思看了看,對藍嵐說:“去拿筆墨紙硯來。這是南滇國皇族於大將軍之間傳遞軍情的密文,隻有泠歌才看得懂。”

段泠歌的麵容沉凝,此時已經不說話了,她開始對著石碑抄寫石碑上的銘文。

眾人圍在她身側,凝神看她拿一手藝術品般的書法,在紙上寫下字。然後,眾人看看段泠歌的淚一顆,滴落在紙上,接著,再一顆……

藍岫輕輕地念出來,亦已是滿麵淚痕——

公主,小娥真舍不得你離開,但是我懂公主對她之深情愛重,我相信您定能得上天相助找到駙馬,千年後,小娥還願以特別的形式長伴公主身側。公主,小娥用了整整一輩子的時間想您。

叩世子大人,托您的福教得好,小竹子學了你,一輩子隻愛了一個人。世子真乃神人也,說什麽都是對的,所以我們這輩子都很快樂。這輩子能天天想著您,把您說的話都記下來,付諸行動,小竹子真高興。

主人家,您和聖女殿下甭惦記咱們,咱們過得好著呢。一想到您看到我留的話,一定是和您那寶貝的聖女娘子在一起,我心裏也甭提多高興。我房姐兒半生為奴,命如草芥,遇到了您,才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女人獲得了重生,不管千年萬年,您永是我惦記的主人家。

叩長公主殿下,人生而有限,然千年萬年,隻要藍陌記得公主,乃至後世之人記得公主,公主便能永存世間。如若上天垂憐,公主於千年後能見此銘文,記起藍陌,藍陌亦算是千載永存與公主記憶中,思及此便死而無憾。公主,藍陌真的很想很想你。

最後一個字落下,段泠歌的筆鋒收起,偌大的宣紙上,已經滴滿了段泠歌的淚痕。段泠歌哭了,哭得是那麽的真切,那麽的心中悸動。

那為了愛情義無反顧的訣別,那為了心之所向勇敢地麵向未知的勇氣,還有那得知故人已逝千年卻仍心係她的感動,仿佛都曆曆在目。然而段泠歌之前都把這些藏在了心底,小心地保護著。

直到現在,她才真實地感覺到,那種深深的思念,原來不僅僅限於愛情,亦同樣可以為了與常相伴的生死摯交間深深的情誼。縱容她的性子再淡,縱然她的心思再委婉,再也隱藏不住,再也壓抑不住。

情緒的波動達到了極限,段泠歌輕輕地撫摸過那些飽含拳拳情誼的字句,流著淚輕聲喚道:“藍陌,小娥……”

“泠歌……”夏旅思心疼地輕輕接住了段泠歌軟在她懷裏的身子,溫柔的吻不斷地落在她的額頭。

段泠歌暈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