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旅思敏銳地洞悉了事情的異常,質問公主的夥食為何如此粗簡?是有何特殊緣由?小竹子和藍陌,都沒有見過夏旅思這麽犀利嚴肅的一麵,因為她平時愛嬉笑不諳世事,讓人不自覺認定她是孩童心性。

藍陌還好,本就是寡言少語木頭似的人,此刻詫異於夏旅思的銳利也隻默默不啃聲。小竹子被主子這樣當麵質問,知道夏旅思犀利的質問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他隻得苦笑著,把一些說出來會殺頭的秘辛傳聞給說了。

“這昭陽宮裏,稍能接近長公主殿下的人都知道,公主的吃食,其食材來源向來是機密。長公主也從來不食用大臣進貢、全國進貢,乃至宮裏采買的各種食物、食材。”小竹子說。

夏旅思驚訝:“這是為何?”

小竹子壓低聲音,似是十分忌諱自己所說的內容:“為了防止中毒!世子心性純良自是不知,有種十分歹毒的下毒隻法。歹人以慢性低毒藥飼喂牲畜,和入土中培植瓜果蔬菜,這些毒藥不會致牲畜和瓜果蔬菜死亡,反而是以牲畜和蔬菜為“器”,慢慢富集在其中。”

“這些有毒的食材,專門被細作和歹人混入供給公主和皇帝的食材中,人吃了以後並不會馬上中烈性劇毒而亡,而是慢慢悄無聲息侵蝕機體,一次、二次、數次,人便藥石罔救矣。”

“又因這種毒在食材中,已和食材混為一體,試毒試不出,加之食材種類繁多,不可能知道哪種有問題,所以可謂是防不勝防。因此公主攝政之後,便再無食用過普通的食材。”

小竹子把一番危言聳聽說完,自己心裏都沒底,怕自己說錯了話要惹來禍端,他隻好補充了一句:“但是這件事就是傳言,從未有人敢議論過,我也不知真偽,得向藍大人求證。”

小竹子是人精,一句話,把藍陌給拉下水。夏旅思馬上轉頭看藍陌:“什麽情況?藍統領可否告知一二。我既是公主的結發妻子,你就應知道,這件事我不會輕易略過,若你不言,我不會幹休。”

藍陌麵無表情,過了一會,她才說:“我隻能說,公主所用食材是我親自監督……因此客觀決定了來源和種類十分受限。食材進宮後,小娥會親自負責公主飲食的烹煮,因人力有限,所以嗯……未免顯得粗簡。”

藍陌嘴很嚴,小竹子說的那些傳聞,她半字不提,也沒有予以證實。但是她又好像證實了些什麽,至少夏旅思確定了,段泠歌的安全常常受到威脅。而她為了安全起見,食材采用秘密特供於是種類很少,估計數量也有限;而且不假人手,是小娥親自烹煮的,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宮娥,忙於貼身伺候公主還要燒飯做菜,目的隻能是煮熟能吃,不然還能要求啥?

難怪段泠歌從來不吃她帶過去的東西,難怪段溪身為南滇國的小皇帝,每次碰見一點好吃的,都表現得像小饞鬼投胎似的。

夏旅思表麵沒說什麽,依然維持了平日的嬉笑,她咂摸嘴做不解狀,她說:“咦?可是我吃東西從來都是隨便吃的呀,蔬菜瓜果,應季水果,大魚大肉,胡吃海喝隨便搞!我咋沒那麽多限製。”

“呃嗬……”小竹子擠出個尬笑。

夏旅思一細思,馬上反應過來了。嘶——咦惹,敢情就是,公主老婆把自己和皇帝的安全守得死死的,而她這個駙馬,被公主晾在一邊,她根本不重視她,隨便她搞,隨便她吃吃喝喝,壓根一點不擔心,也不在乎她會中毒唄!

好乖乖,老婆好冷漠啊!以前她真的是想弄死夏遲的節奏啊!

於是小竹子和藍陌都一頭霧水地看著夏旅思,剛才明明有一瞬間,覺得她要發怒了,可是她最終什麽都沒說,隻是笑了笑,搖頭晃腦地嘴裏唱起歌來,而且是好奇怪的調子。

夏旅思大步往前走,嘴裏哼唧唱起張學友的歌來:“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嗚嗚嗚,你越說越離譜,我越聽越糊塗。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嗚嗚嗚,打死不肯認輸,還假裝不在乎……”

這奇怪的調子,奇怪的詞,世子重複了兩遍,聽著還有點上頭了怎麽搞!小竹子撓撓頭,趕緊跟上夏旅思的腳步,心裏想,世子大人果然是天降神通,大器晚成,天縱奇才,深不可測,難以捉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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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旅思倒也是心大,剛聽完小竹子說的針對段泠歌和皇帝的匪夷所思的歹毒下毒方式,回到融秋宮以後,還是坐下來,對著十幾道菜,快樂地胡吃海喝了一番,吃得飽飽的。

有知者無畏,身為一個現代人,穿越之前還身為執法人員,夏旅思的膽識和堅毅,給了她從容的底氣。

不過,心大不代表心不細,更不意味著無所作為。夏旅思吃飽以後,就請了內務府的官員過來,她讓官員把整個融秋宮裏所有的宮娥侍衛,仆役,甚至包括做雜活的各色人等,所有人的“手實”材料,都呈上來。

所謂手實,是南滇國管理戶籍的一種記錄。以戶為單位,分別記載了戶主,戶主妻子、包括未分家的子女的情況,主要是用來收稅用,也可用來證明、追查一個人的身份、家世信息等等。

手實上記錄的信息,會根據這個人流向的地方而轉移,還會適當增減一些信息,比如家裏多了還是少了田產,多了還是少了人口,此人婚育狀況,容貌重大改變等等信息。頗為類似現代社會的身份證,記錄了一個人甚至其沒有分家的父母兄弟姐妹的基本信息。

所有這些在融秋宮裏的人,都被融秋宮裏專門的手實一一記錄在案。夏旅思把一摞厚厚的資料全部放在案頭,一個一個地看,然後一組三五個地叫過來,用她那人畜無害的笑容,還有她那癡兒駙馬的身份,和融秋宮裏的人逐一見麵,閑聊一番。閑聊完,就每個人發幾十文賞錢。

眾人聽說有賞錢,都來排隊,不過所有人都不明就裏的是,不知道貴為駙馬的夏世子大人為何突然要和家中的每一個仆役傭人們見麵、閑聊、拉家常。

大戶人家的仆役往往成百上千,都是些無文化水平,出口不成章,寫字不成文的人,主家哪裏會有興趣,更哪裏會有精力來和這些人見麵聊天,這可是亙古以來聞所未聞的事情。

但是夏旅思每個都見了,實際上,夏旅思是利用了各種各樣的偵訊策略技巧,通過閑聊,提問,應答,觀察的方式,結合每個人的家庭、經濟情況,逐一摸清他們的想法,參透他們的底細。

夏旅思在這方麵十分有能力和天賦,一個人掌握現代偵訊科技的人,麵對一群對她毫無防備的古代人,隻是在這樣不經意間的見麵,她已經摸得七七八八。

就為了這件事,勞師動眾,好生折騰了一番,夏旅思每天不出正廳的門,就吩咐小竹子把所有人組織好,逐一登記,排著隊來她麵前見麵,領賞錢。

為此夏旅思又連著三天逃學了。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又拿她毫無辦法,就沒見過這麽不怕夫子的學生,夫子親自差人來請她去讀書,夏旅思都不肯去,她隻有一個字。

“不!”

兩字。

“我不!”

待到第四天,所有人都已經看過了,但夏旅思還不肯去上學。小竹子苦笑說:“世子,今天是夫子親自來逮你去學堂,您真不去?”

夏旅思坐在書桌後麵在宣紙上寫字,她搞得一手墨水,語氣還特別有理:“不得空。我在這也是練字啊,你看我正在寫字。”

“可是,我感覺夫子要出絕招了。”小竹子說。

“什麽絕招?”夏旅思好奇地問。

絕招就是,夫子忍無可忍,他去長公主麵前告狀去了,他治不了駙馬,自然有人治得了她。夫子拱手立在段泠歌桌案旁說:“夏駙馬殊為特殊,雖然已通曉人性,可是玩心重、不諳世事,就如同三歲小兒,學業需緩緩而行,徐徐圖之也~”

段泠歌耐心地聽了夫子說道一番,她表情未變,隻是囑咐了幾句讓夫子多上心段溪的學業,然後就讓夫子回去了。段泠歌表情沉靜地繼續寫字,但是夫子一退下,小娥就忍不住捂嘴笑起來。

段泠歌抬頭問她:“你笑什麽。”

小娥笑說:“夫子八股得好有趣,明明是來告狀的,偏偏每句話說的都是好話。但是好話裏,又暗搓搓的——說駙馬玩心重,教她學習要像對待三歲小兒。這不明擺著暗搓搓吐槽駙馬是癡兒,隻有三歲心性,所以教她讀書隻能徐徐圖之,教不好也不能怪在他夫子老人家頭上。”

“那麽問題來了,這駙馬一會癡一會機靈,一會讓人惱又一會讓人歡喜,那麽她是癡還是不癡,是傻還是可愛呢?嘻嘻!”小娥捂嘴笑著說。

段泠歌本是不愛笑的人,被小娥這麽一說,想起夏旅思這個人的種種,頓時有種又惱又無奈,最終隻變成忍不住嘴角上揚,讓人忍不住笑意的感覺來。

段泠歌無奈地輕歎,似乎在喃喃自語地低聲說:“這個人,三天不罰,就生事!近日忙得無暇理會她,竟就膽敢日日逃學,惹得夫子這種有天大耐性的人都來告狀了,這禦花園後山上的猴兒都沒她那麽會搞事。”

“藍陌。”段泠歌朗聲說:“去吧那澀口的柿子給我帶過來。”

“得令。藍陌這就去請思世子過來。”澀口的柿子是從未聽過的新名詞,但是藍陌對長公主的命令,理解得透徹無比,半點沒有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