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相談

皇後戚氏,單名染。姿容秀雅,滿腹經綸,在豆蔻之齡便以過人的才華名揚盛京,為人孤傲卻不自命清高。

戚染與如今的帝王當年的七皇子萬俟琛一同長大,堪稱青梅竹馬。而她本為前任丞相戚平之女,但後來戚平疑似有通敵叛國之嫌,百官遑論之下,卻是剛過及笄之年的戚染拿出其父戚平與人勾結的罪證,並將自己摘了出去。

當戚氏一族被下令滿門抄斬時,唯一安全無虞的她便站在刑場前生生目睹了曾經的親人們頭顱滾落的場景,滴淚未流,事後,她踏入遍布血汙的台上,親自領回被斬首的一百三七口人,並將他們一一埋葬。

其大義滅親之舉震撼了盛京所有知情人,一時之間各種評論參差不齊蓋在她身上。但處於輿論風暴中的她卻消失在眾人眼中,直至三年後皇室動**,奪嫡之爭血染京城時,已過了適嫁之齡的戚染才重新出現,並和身份不明卻才驚四國的瀟弦落一同將七皇子萬俟琛推上皇位,以彼時一屆民女的身份嫁予了萬俟琛並被封後。

戚染能力極強,更有野心,隻能說如果她是個男子,會比萬俟琛更適合那個皇位。

其上便是靜霓整理給瀟夙歌的資料,雖不算詳細卻也囊括了對方的主要事件。沒什麽遲疑的,她步伐一轉便準備離開。

皇後本人與她並無幹連,即使當年瀟弦落的失蹤可能與其有關,但在未了解事情的真實原因之前,她對皇後還是並無厭惡之情的,直白地說,就是無情緒無看法無猜論也不想與其有過多牽涉。

然而身後傳來的一道聲音卻打斷了她的思緒。

“瀟世子既已來到,何不進來與本宮一聚?”這聲音淡漠安然卻帶著上位者一貫的強勢氣度以及自我稱謂,不用多想也知道這是誰發出的。

腳步一滯,瀟夙歌轉過身幹脆地走了過去,未多行禮便坐到了她的對麵,不發一語地靜靜觀看著她。

皇後亦無惱怒之意,隻揮手讓身後的婢女替兩人重新泡上一壺熱茶,指尖正紅色的蔻丹在黯淡的日光下顯得妖異嗜人。

做完了這個動作,對方良久再無動靜。瀟夙歌不急不躁地端著茶盞,摩挲著茶杯邊緣陪著她一同沉默。

“嗬。”皇後有些突兀地一笑,抬手撫了撫毫無歲月痕跡的眼角,淡然的聲音中多了絲奇趣之味,“你和他到底還是不同的。”

隻一瞬,瀟夙歌便明白了對方口中的‘他’是誰,神色未變隻默然等待著她的下文。

皇後身邊的紫色宮服婢女表情無波無瀾,靜然地立於一旁似乎完全隔絕了外麵的世界,很顯然,這是一名合格的心腹。

“若是他的話,一定上來便會問我何事或是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絕不會浪費一絲一毫的無用時間,如你一般在這悠閑地和我打靜禪。”

“娘娘似乎很了解我父親?”

皇後對此話並無致辭,倒是側重了另一點:“何必叫得這麽生分?你也是漓悠的駙馬,說起來也該叫本宮一聲母後才是。”

瀟夙歌淺淡地一笑,表示不置可否。

“你一定是在疑惑本宮讓你過來是何意。”皇後慢慢地抿了口茶,“其實也不用多想,本宮隻不過是想近麵看看他的孩子是何樣罷了。”

瀟夙歌淡問道:“那你有結論了麽?”

“你在意本宮的結論嗎?”皇後收斂了眉間的淩厲,和煦地一笑,看著對方默然無語,她接著道:“你既不在意,那麽本宮的結論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瀟夙歌能感覺到皇後對她也毫無反感之意,不由對當年之事有了更大的好奇,此般想著,她驀地注意到對方眸中隱含的詭辯之意,那是一種近乎憐憫的意味。

“娘娘是否有話對我說?”

皇後沉默了片刻兒,麵上的神色透過茶盞上繚繞的朦朧水霧更顯模糊,幾個呼吸後,她語氣不明地道:“本宮與你並無直接的利害關係,故而不會插手你的事。

看在你父母與本宮也算故交的份上,本宮便警醒你一句:別太過相信自己的認知,至於這個認知到底指什麽,本宮不便多說,但你不妨從你最熟悉的地方下手猜測。”

放下茶盞,皇後不再看她,輕聲道:“本宮言盡於此,信與不信是你的事,你可以離開了。”

瀟夙歌站起身,點頭道謝,而後如來時一般地幹脆離去。

在她走後,原本毫未動彈的紫衣婢女邁上前一步,疑惑地問道:“娘娘,您為何要幫她?她可是逍王的子嗣。”

皇後垂下眸子俯視著鳳袍上的華貴花紋,悠悠地道:“那又如何?”

婢女樸實的麵容上呈現焦急之色,“您就不怕大皇子的命路多生變數?”

“之前大大小小的刺殺試探全都杳無音訊,便證明了對方不是個好除的角色,更何況,本宮確實不想除去她。”

皇後表情未變,依舊雍容雅度,妖異的蔻丹甲挑了挑衣袍上金色的焰鳳,開口的聲音帶著令人心寒的冷漠:“澤兒如今已該是擔當的時候了,若是他能力不及,那麽便是中途夭了性命也是他的事,本宮隻會當從未有過這個孩子。”

婢女嘴唇動了動,半晌還是默默無言,畢竟她跟隨了皇後數十年也始終不了解對方的心思。

皇後側首看了眼晚霞盡出的天空,意味不明地笑道:“你說,這連綿的雪終是停了,那麽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心是否能停一停呢?”

婢女同樣抬首看了眼,對她疑似自言自語的話不敢擅作回複。

與此同時,終於磨蹭地進了宮的萬俟漓悠兩人互相說鬧著摒過眾人來到了禦花園,製止住安雨蘭東看西瞅的動作,他拉著對方直往某處而去。

不甘地收回了四處轉向的腦袋,安雨蘭疑問道:“殿下,你要帶我去見誰啊?”

“我母妃,她近日有些沉悶,我看你這丫頭這麽皮鬧,說不定能讓她開心點。”萬俟漓悠一邊領著她走,一邊用帶著目的性的目光掃視著各處,聽宮人們談論他家駙馬也來了禦花園,也不知是否能找到對方。

安雨蘭聽著他的前半句不讚同地撇了撇唇,但顧及到那是他的娘親還是忍下了損回去的欲念,“我又不是猴子請來的逗比,你說我能讓她開心,她就能開心啊?”

萬俟漓悠不在意她的之意,更關注的是:“逗比是什麽?”

“就像你這樣。”安雨蘭的麵容很嚴肅。

腳步一頓,萬俟漓悠轉頭看著她,“我覺得你在損我。”

“沒有沒有,我絕逼是在誇你!”安雨蘭笑意真誠地咧開了嘴,肯定地點了點頭。

“相信你我才是傻了。”萬俟漓悠拉著她繼續走,非常大度地跳過了這件事。

禦花園靠近南側的一處池塘邊,一位雲鬢飄逸身著水青色華裙的美人獨自坐在石凳上,目光靜靜地望著有些化冰的水麵。

“母妃。”萬俟漓悠來到她身後,輕喚道。

璃妃回過神,轉頭溫婉地笑了笑,“悠兒,你來了。”

“你每次心情不好都會到這裏來。”萬俟漓悠低歎一聲,隨即朗聲道:“母妃,我帶了個朋友來。”話落,他將身後的人推了出來。

“呃、阿姨好……不對!那個,伯母好……嘶、還是不對!哎呀,總之……您好!”安雨蘭局促地扯著衣袖,在稱呼上糾結了起來,看著麵前很年輕的美人怔怔地看著她,以為自己被對方討厭了,有些傷心地低下了頭。

盯著自己的腳尖良久,對方還是無什麽反應,她疑惑地抬起頭,卻見麵前的美人睜大的眸子中積滿了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頰汩汩流下。

“哎?您、您您……怎麽哭了?!”驚嚇地結巴了起來,安雨蘭著急地戳著旁邊的萬俟漓悠,愁苦地道:“殿下,我是不是嚇著你母妃了,她見了我好像一點也不開心啊!”

萬俟漓悠搖了搖頭,沉默地示意她上前去。

被這情況弄得有些懵,安雨蘭隻能硬著頭皮上前笨拙地安撫道:“那個……您別哭啊,我、我錯了,您要是不喜歡我,我這就走了!再、再見!”

她嘟著嘴失落地轉身準備離開,卻被人突然拉住了手臂。

“不要走!”

驚訝地回身,卻見美人恐慌地拽住她的手,神色竟有些哀求。

“呃……我不走,不走。”安雨蘭看著這情況雖是越發糊塗了,但感受到對方並不是討厭她之後卻也不免高興地笑起來,親近地上前拍著美人背輕聲哄了起來。

璃妃拿著手帕抹了抹眼淚,似是緩和了情緒,拉過她在身邊坐著,溫聲道:“抱歉,剛才我是太高興了,是不是嚇著你了?”

“沒有沒有!您很好的。”

“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安雨蘭笑著告訴她,順帶靦腆地問了句:“是不是不太好聽啊?”

“不會,很好聽,那我喚你蘭兒可好?”璃妃眸光溫煦無比,絕美的麵容上展現著與平常不一樣的柔和光輝。

“好啊。”安雨蘭欣然點頭,下一瞬又窘聲道:“隻是……我還不知道怎麽稱呼您呢?”

“你叫我母妃吧。”璃妃見她愣了一下,有些倉皇地解釋道:“我是不是太冒昧了?我看你和悠兒、夙兒似是很好的朋友,才忍不住這樣說的,你要不是不願意也沒什麽。”

“……不是。”安雨蘭緩過神來,笑著道:“我本來就沒有父母的,要是認個您這麽漂亮的娘親可高興了呢,隻是,我這樣叫您若是被別人聽到可能對您不太好。”

她凝眉思索了一會兒,揚聲道:“那我叫你媽媽吧,我們那裏稱呼母親都是這樣的!”

璃妃與萬俟漓悠同時一怔,相互對視了一眼卻皆是欣慰地笑了笑。

“好。”璃妃低頭忍住差點又要出來的淚意,而後將脖間一直戴著的碧色玉墜拿了下來掛在了安雨蘭的身上。

“這個是?”安雨蘭摸著玉墜,奇怪地抬頭問道。

璃妃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這是送給女兒的見麵禮啊!”

歡喜地笑了出來,安雨蘭緊握著玉墜傾身抱住她,大聲道:“謝謝媽媽!”

璃妃伸臂回抱著她,忍下的淚水還是從閉上的眸中流了下來,拍了拍懷裏的丫頭,微笑道:“傻孩子,不用謝的。”

萬俟漓悠靠在石桌邊,目光凝和地注視著麵前兩個對他都極重要的人,片刻兒後卻也想到自家還不知在哪裏的駙馬,有些憂鬱地垂下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