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玨大腦裏一片轟鳴。
她的手被鉗製在身後,抱不了他。
黎遠昭吐了一口血,精疲力盡。
他回頭,看已經哭成淚人的陳玨,伸手摸了下她的臉,“別哭,不好看。”
樓下警報聲響起,在山穀裏回**。
黎遠昭拚死護在她身前,安慰她,“有人來救你了······別怕。以後你會結婚,會有很多小孩,周南其實蠻不錯····我知道他對你的真心,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不願意承認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人跟我一樣愛你。如果沒了我,他也可以······”
血從他嘴角流出,蹭在陳玨肩頭。
一下一下的呼吸,吹在她耳側,越來越弱。
“對不起,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不值得被原諒·····但愛你是真的,從小到大,從生···到死,從未變過。倘若我不在了,你會過得更好······你一定要把慕慕撫養成人,不要讓她遇到像她爸爸這樣的人······”
她崩潰、絕望、身邊的危機已經不能帶給她任何恐懼。
黎遠昭閉上眼,睫毛潮濕,像累極了。
陳玨嗚咽,發不出一句話。
她呆滯,半天才啜泣出一句,“你怎麽敢······”
此時夕陽落盡,掠奪走了黎遠昭臉上最後一縷光。
樓下的喇叭在喊話,袁明德慌成一團,拉起曾幼瑜,“快走!我知道有後門!”
曾幼瑜看著麵前依偎的兩人,癲狂自語,“好一對苦命鴛鴦,都要死了,還記掛陳玨這個賤人!那好,我送她去陪你!”
陳玨望向她,沒求饒,沒示弱,沒展現出一絲懼怕。
曾幼瑜握著刀,雙眼猩紅,仿佛從陳玨眼中看出了不屑跟嘲諷。
嘲諷她的瘋狂,她的善妒,她的卑微。
“把刀放下!不要一錯再錯!”
樓下喇叭聲震耳欲聾,曾幼瑜大聲發笑,“一錯再錯?一開始他出現我麵前,就是錯的!他出手相助是錯!他貪圖我家資助跟我結婚更是錯!憑什麽說我錯!”
袁明德看她已無可救藥,索性自己先走了。
曾幼瑜聽見門板關上的聲音,哂笑,“哪有什麽天長地久?大難臨頭,飛得比誰都快。”
刀尖劃過水泥牆麵,她一步一步,走向對麵的陳玨。
“要結束了。”
手起刀落之際,一聲槍鳴,響徹天空。
陳玨額頭,濺上了溫熱的一點血。
·······
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在醫院裏。
周南站在窗邊,聽見動靜,回過頭,“醒了?”
“嗯,”陳玨撐住枕頭,有氣無力,“你怎麽在這兒?”
又恍惚看了病房一眼,“我怎麽在這兒?”
她渾渾噩噩,還沒反應過來。
周南搬椅子,坐在床畔,“發生過的事情,你忘了嗎?”
陳玨按著太陽穴,頭痛欲裂。
“輕微腦震**,”他從桌上倒了杯水,遞給她,“可能是你跑的時候,撞到牆了,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陳玨接過,看見了自己腕上被捆綁的痕跡。
一瞬間,她想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一切。
水杯落到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她抓住周南,情不自禁顫抖,“他呢?”
“他······”
周南垂著頭,艱難啟齒,“那一刀雖沒插在最危險的地方,但他失血過多,還沒醒,正在搶救。”
陳玨翻開被子,連鞋都沒穿,踉踉蹌蹌往外麵跑。
周南攔她,“你去有什麽用?你能救他麽?”
陳玨推開他。
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但讓她躺在病房苦等,她做不到。
走廊裏,她撞到了廖醫生。
上次黎遠昭車禍,就是他主治。
廖誌廣手上拿著病曆,是黎遠昭的。
他看了眼陳玨,光著兩隻腳,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你救還是我救?”
陳玨縮著,用病號服的褲子擋住腳背,“你救。”
“那你回去乖乖躺著,別添亂!”
他訓斥了一句,就往手術室走。
擦身而過之際,陳玨扯住他的白大褂,情緒驟然崩潰。
“撲通”一聲,不知道是跌坐,還是專門跪他。
“廖醫生,求你·····一定要救他····”
啜泣聲在走廊裏引來眾人側目,廖誌廣咂舌扯白大褂衣擺,“我盡力,他是VIP,我惹不起。”
周南拿著毛毯追過來,包住單薄的陳玨。
他扶她起來,凝視廖誌廣,“廖醫生,拜托你了。”
手術室的燈亮起,陳玨喃喃道,“又是這樣的場景。”
人這一輩子,要去多少次醫院?要對著這塊牆壁禱告多少次?
親人、愛人、朋友、子女。
終其一生,都在離別。
周南摟了下她的肩,用力抓緊,“你在外麵這般為他擔心,他不敢走。”
陳玨想起他昏迷之前說的話。
短短幾句,交代了她往後的人生。
“他哪有什麽不敢?他什麽都敢。”
陳玨癱坐在長椅上,想起了什麽,“曾幼瑜呢?”
“一擊致命,沒救了。”
“哦。”
陳玨沒說什麽大快人心、認罪伏法之類的風涼話。
她是恨她,若不是她,黎遠昭現在也不會命懸一線。
但她也可憐她,二十幾歲的年紀,為小情小愛,作奸犯科,這是陳玨一輩子都做不出來的事。
從很多方麵來講,她確實比曾幼瑜慫,那份慫,是刻在基因裏的道德紅線,她永遠無法跨越。
半個月後,黎遠昭從ICU轉到了普通病房。
宋連來了好幾次,還請了護工,但大部分時間,都是陳玨在照顧。
廖誌廣不愧是E市心外科扛把子,硬把黎遠昭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但即便跟閻王搶了人,黎遠昭還是在深度昏迷中,沒有清醒。
好在,脫離了危險。
病房門被推開,周南提著餐盒進來。
陳玨聞聲扭頭,“你怎麽來了?”
“小可最近鑽研廚藝,說什麽都讓我帶過來給你嚐嚐。”
他把餐盒放桌上,打開,“還沒反應麽?”
“嗯。”
陳玨眼睛通紅,像是熬了夜。
“別到時候他醒了,你又累趴下了。”
周南將小桌子推到她麵前,把筷子塞她手裏,“吃點吧,留著點力氣,醒了好跟他吵架。”
陳玨笑,嚐了一口紅燒茄子,又放下,看他,“周南,這段時間謝謝你。”
“不用謝。”
他拉過椅子,坐在她身邊,盯著黎遠昭看。
“有段時間,我特別想變壞,”他指了一下**的人,半開玩笑半認真,“比他要壞。”
陳玨其實有感覺。
那段時間,她覺得周南明顯變了,霸道、專橫、咄咄逼人。
與以前的他,大相徑庭。
周南站起來,調輸液管的流速,“可惜效仿別人這種事,太像做替身,我沒那麽不堪。”
陳玨垂頭笑,“你做不了壞人,不管給你幾個陳玨,幾個黎遠昭,你都做不了壞人。”
教養與風度,是他深入骨髓的標配,即便一時之間迷了心竅,他也會很快覺悟。
周南凝視窗外,半晌回頭,“你也不必把我想得這麽好,任何人,在損害到自身利益時,都會起歹心,隻不過,我看透了。”
看透了陳玨不愛他。
他原本也想過,就算陳玨不能跟他在一起,也絕不能便宜了黎遠昭。
但曾幼瑜這件事讓他明白了,費力爭鬥也好、喪心病狂也罷,都沒任何意義,傷到的隻有自己。
“我想當主角,不想在你的人生裏,做男二號了。”
周南整理了一下衣領,一如既往的清風俊逸,“我們的故事沒搞頭了,我去找下一本。”
陳玨不禁失笑,“你說得對。”
兩人難得敞開心扉,聊到下午,周南才離開。
她送他到樓下,總覺得,這會是一場很長的離別。
周南最後抱了她一下,隨後鬆手,轉身離去。
頃刻,那道筆直的背影,淹沒在茫茫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