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聯手(二)

迎著大家內容各異的目光,蘇靜美向我們緩步走來,她的樣子有種漫不經心的悠閑,就象行走在家中客廳裏,絲毫不以領導們的集體注目為意。 她從人群中翩然穿過,在經過我和老陸中間時,她停了下來。

“陸副書記。”蘇靜美的樣子有一絲絲倦意,她好象已經不耐煩這裏的沉悶空氣。“如果你也算政法領導的話,那我為這個城市難過,為法律遺憾——就是這樣。”說話時,她誰也沒看,眼神落在很遙遠的地方,美麗的秋水翦瞳裏真有種深深的遺憾。

我們全體愣了一愣,都有點摸不著頭腦的意思。一半因為她的措辭,另一半是為她臉上憂傷的表情感到困惑。

蘇靜美沒有往下多說什麽,她徑直走到大廳門口。“多美的雨。”她望著外麵的天空,好象在自言自語,然後回過頭來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回去吧,沈宜修。”她說,“你不應該呆在這裏——除了侮辱,你什麽也得不到。”

說完她也不理會我們,兩手輕輕一提長裙下擺,好象就準備出去了。。

“站住!”對麵的老陸突然反應過來,喝了一聲。“蘇靜美,不要太放肆!沒有根據的亂講話,是要付政治責任的!”老家夥的臉色很難看,應該感覺到被侮辱,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到底誰在侮辱誰,說清楚點!不用這麽裝模作樣——”

“裝模作樣?”蘇靜美頓住了身子。她再次回過頭來時,臉上有種冷若冰霜的輕蔑,“陸援朝,誰比你更虛偽?誰比你更能裝?你沒覺得自己無恥嗎?”她掃視一眼大廳裏的領導,目光裏全是凜然寒意。“陸副書記,你是一個典型的小醜——對不起,我並不覺得這是侮辱。因為你口口聲聲所說的政治,其實就是自己用來表演醜惡的舞台!”

蘇靜美麵對眾人的視線站在大廳門口,眼神凜冽,語氣淩厲,身後是無盡黑暗,滂沱大雨,她的白色長裙在穿堂而來的烈風裏飄飄自動。隨著轟隆一聲巨雷,長長的閃電劃破夜空,這一瞬間,天地皆亮。

大廳裏的眾人麵麵相覷,好象都有點發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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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副書記發怒了,習慣性的動作立馬祭出。\\他大力一掌拍在麵前那輛放著水果的推車上,嘭的一聲大響,紅紅綠綠的瓜果震得平空而起,頓時滿地狼藉不堪。“蘇靜美,我警告你!不要胡說八道,你最好給我放老實點!”他厲聲喝道,“在場這麽多領導,按程序按法律議事情,你搗什麽亂?是不是我這個政法書記,奈何不了你?!”

領導們這下反應很快,一見帶頭老大動了真脾氣,也跟著**起來,大廳裏頓時嗡嗡蠅蠅,大家七嘴八舌地,紛紛出言指責起蘇靜美的態度來,可能都覺得陸副書記在這件事情上理直氣壯,給蘇靜美這麽挖苦諷刺,都覺得不象話。 歡迎您!。

“蘇副市長,你這可是人身攻擊了——”

“沒憑沒據,說什麽小醜虛偽,這是什麽調子?”

“議事就議事——她這態度,哪象來開會的?”

眾人的議論聲裏,老陸轉過臉來瞪著我。“沈書記,蘇副市長為什麽會在這裏?她跟這今晚的事情有什麽關係?”老家夥聲色俱厲,一肚子火全衝我發過來,“她是法律口的領導,還是這個事的當事人?啊?”

廳子裏又安靜了一點,大家的視線又集中到我臉上,包括蘇靜美也是——她也在望著我,好象也在等待我回答老陸的這幾句質問。

然而現在的感覺是無話可說啊,因為從事實上看,蘇靜美的表現確實不靠譜,她不象來議事開會,更象是砸場子搗亂來的。這一通沒頭沒腦的攻擊,隻能讓領導們對我產生更大的敵視情緒,除了破壞和諧之外,還會讓我目前處境更加尷尬一點。我苦笑一下,沒有作聲,感覺這個時候說什麽都不好,都會讓人對我的政治頭腦產生更嚴重的質疑。(首發)。

蘇靜美靜靜地看著我,又等了一會兒,然而我沒什麽話可以回答,她的眼神裏,有了一點失落的痕跡。“我很失望,沈宜修,你真的完全失去勇氣了。”她搖搖頭說,“你的靈魂已經被同化,現在你跟這些政治動物一樣,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區別。”

然後她轉過臉去,逼視老陸,目光冰冷刺骨,我看得非常清楚,老家夥莫名其妙地退了半步,一張胖臉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陸援朝,你不用發脾氣,更不用奢談什麽製度法律,因為你不配!”蘇靜美很直接地說,“你在今晚的醜惡表演,隻能證明你褻瀆了法律。”

“什麽叫做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你在今天的事情上,一口一個輿論,一口一個影響,作為政法專管的市委副書記,你有沒有表現出一點點對法律和事實的起碼尊重?你這種領導,你這樣的行為,能夠維護法律的公平與正義嗎?”

“法律隻有一種,犯了錯誤的,都必須按章追究——市委書記也一樣,如果他有嫖娼行為,該接受什麽處理,都應該給他。。但是如果沒有的話,那就必須還他清白——這才是法律,這才是製度,你承認嗎?”

陸援朝有點張口結舌的意思,蘇靜美的抨擊來得太過淩厲,他腦袋裏可能一時還沒轉過彎來。 歡迎您!“啊?”他直愣愣地瞪著蘇靜美,呆了一會後才反應過來,立馬勃然大怒,“法律是什麽,你有資格教我嗎?!”老家夥平時養尊處優,被人甜言蜜語地伺候慣了,什麽時候受過這樣尖刻的連續打擊?當下就跟狗熊似的暴跳如雷起來, “你的政治頭腦呢?什麽叫事實?事實就是,市委書記嫖娼,不能和普通群眾一樣看待!你腦袋裏裝的就是個人主義——組織的形象,群眾發什麽議論,都可以不聞不問,是吧?”老陸的聲音變得格外大,整個廳子裏都回**著他的咆哮。

“你又來了,陸副書記,輿論是你的武器嗎?”蘇靜美冷然一笑,“我沒有感覺到你說的什麽群眾議論,今天晚上,隻聽見你在拿這個所謂的輿論說事,讓我非常懷疑你居心不良——這個事情裏,正是你自己,希望製造影響,製造輿論,達到你的個人目的!”

“我來告訴你什麽叫事實吧,陸援朝。\\”說話的時候,蘇靜美的樣子依然淡定,她甚至沒有看老陸,眼神悠然地落在遠處,讓我們充分領略到她的從容和傲慢。“一個法律口的領導,缺乏必須具備的工作素質,下車伊始,就裝模作樣的大談輿論影響,利用政治口實要挾他人,卻沒有一點想法,對事情本身稍微作一下最基本的調查和了解,還妄談事實法律,你不覺得羞恥嗎?在今天的事情上,你除了表現出不可告人的個人動機外,還有什麽?”

!!!!!!!!!!!!!!!!!!!

老陸身子一震,突然語塞。

我的嘴也張大了——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我這才想起來,老家夥也許興奮過了頭,還真是百密一疏,他從出現到現在,連案卷材料都沒看過一下,一點這個意思都沒有——還搞法律的呢,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哈哈,老陸!你他媽真陰險!”我笑起來,感覺現在說話能大點聲音了。(首發)。“你就是想來搞我的,是不是?”

老陸的樣子有點窘迫起來,“怎麽可能呢,你別聽她胡說八道,這個這個——”

“我操你大爺!”我點了點他,很不客氣地憤然開罵,同時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長氣,“你連事情都沒打算了解,就到這裏發**意見,還說人家胡說八道?我要你來議個屁的事啊?你是法律口的領導嗎?這素質,不象啊!”

大廳裏很安靜,領導們全體目瞪口呆。

“哎——沈書記,請你說話文明點,不要罵人好吧?”老陸開始掙紮了。

“不罵你我罵誰?你他媽純小人啊——還以為你動機多高尚,原來說到底,就是想來搞我小動作。”我朝地上啐了一口,“老子今天幹了什麽事,你壓根就不知道,跑這來拿輿論影響壓人,你不是找罵嗎?”

“要對付老子明著來,我扛著。”我拍拍肩膀,笑嘻嘻地告訴他,“這麽假模三道玩陰的,也太下作了吧?”

“………”老陸茫然四顧,可是周圍的領導們看著我們,卻沒人開腔接話。(首發)。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蘇靜美,說實話,她提的這個醒太客觀了,及時拉了我一把——其實老陸的原始動機所有人都了然於心,但是最關鍵的地方在於隻有蘇靜美才能這麽直接地把它挑出來。所以現在這個情況,就變成老陸跟我的私人恩怨,他再想讓其他領導摻合進來,集體給我製造壓力,已經明顯喪失政治和道德的號召力,名不正言不順了。

政治上的攻擊,高度很重要,必須具備光明正大的前提、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則就成街頭流氓鬥毆打群架了。也就是說,蘇靜美三言兩語之下,剝掉老家夥的政治上的純潔偽裝,一把將他推到了泥地裏,老陸已經失去了居高臨下的角度,再要攻擊上來,那就是他的個人行為,嚴重缺乏道貌岸然的外殼——話講到這份上,他要再拿組織啊形象什麽的來說事煽誰一個,那可就不靈泛了。

“陸援朝,你做這個政法書記,真是長川人的不幸。”蘇靜美把視線從遠處收回來,嘲弄地看著有點不知所措的老陸,“這裏在場的每一位領導都看過材料,都清楚今天是怎麽回事,隻有你可以不做任何調查就作判斷下結論。(首發)。你打著政治的幌子,唱著法律的台詞,就是來演戲跳大神的,隻不過演得還不夠好,所以說你最多隻能算個小醜而已。”

老陸抓狂了——從情緒的高空被一耳光抽下來,他應該摔得很痛。

“蘇靜美,我警告你,不要太猖狂!”他抬起手來直指蘇靜美,眉毛也豎起來,頓時失了先前的溫文儒雅,樣子頗有幾分猙獰。“今天這個事情,我憑什麽不能說話?嗯?還有,你又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胡說——”

老家夥的手差一點就要指到蘇靜美秀氣的鼻尖上了。蘇靜美倒是顯得心平氣和,眼睛眨也不眨,嘴角依然噙著淡淡的笑意,似乎把他那隻手當成了木頭。

我抬起手來,用力一記,啪地一聲把老家夥的胳膊拍下去。“我也警告你,陸援朝。”我點了點他的鼻子,“你自己說過,隻有流氓才會用手指人家,如果你是流氓,我會抽到你媽都不認識你!”

“嗯,這句很好,有理有利有節。(首發)。”蘇靜美瞟了我一眼,嫣然一笑。“不過你要注意,說話的時候不要指著他,否則又會授人口實,讓人說你流氓的。”

這是今天晚上小蘇同誌對我露出的唯一一個笑臉,實在太難得了。那是相當的嫵媚啊,我感覺全身骨頭登時輕了二兩,說真的。

“流氓就流氓吧,那有什麽關係?”我得意洋洋地說,“外邊沒少傳過這個,無所謂!”

在我跟蘇靜美煞有介事的對答裏,老陸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他望著我們,瞳孔收縮成一條縫,象隻炸了毛的老貓,看樣子馬上就要發作。

“陸副書記——”我指著老家夥繼續撩撥,今天還真不能給他留什麽麵子,得讓他炸開了才好,我才能知道他要幹點啥。“你丫虛偽得很啊,殺人不帶刀的——你可不能紮到流氓隊伍裏邊來,侮辱了這個行業的純潔性。”我笑嘻嘻地鼓勵他,“繼續接著裝神弄鬼吧,不過我看啊,你丫就是混得再好,最多也就成個偽流氓,嗬嗬。”

老陸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小金。”他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我,麵無表情地招呼他的秘書,“打電話,接省委巡視組。”他的聲音有種壓抑的陰森,“就說我陸援朝代表長川政法係統,提請省委介入,調查有關市委書記沈宜修嫖娼一案——”

“哼哼。”我冷笑,“試試看?”

大廳裏分外安靜,領導們全部呆若木雞,不動也不說話。大家都清楚,現在是長川新舊勢力的第一次正麵較量。

金秘書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從身上掏出電話來,毫不猶豫地開始撥號。

“滾!”我飛起一腳,踢在秘書手上,把他的電話踢飛了。然後我指著老家夥的鼻子破口大罵,“陸援朝!我踹死你!”我怒不可遏地說,“你丫要演戲,也拜托拿出點專業精神來好不好?一個案卷都沒看,就敢說老子嫖娼?你哪隻眼睛看到的?你有資格代表誰?”

說話間我抬起腳來,就打算把這家夥踹飛出去,老東西年齡其實不算太老,身手敏捷得很,跟個兔子一樣,一個蹦噠就閃了開去。我的火越發上來,衝上前去,提拎起他的衣襟,舉起拳頭就要掄他。後邊有人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我的身子,轉臉一看,是老魏。

“冷靜點冷靜點,有話慢慢說。”公安局長說了一句勸架的標準台詞,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古怪。

場麵差不多失控了,老陸殺豬似地大叫起來,好象我真的掄到他一樣。在場的領導們也跟著大呼小叫,嚷成一片,有勸這個有勸那個的,一時間大廳嘈雜不休象開了鍋的粥,聽不清楚具體誰在勸說什麽。

“這就是市委書記的素質!”隻有老陸的聲音比誰都高,“我陸援朝從事法律工作幾十年,從來沒見過這號領導!還要打人!我要告狀!我要找省委領導!”

我在老魏手裏用力掙了一下,試圖擺開他的束縛。但是公安局長的擒拿手法非常專業,我沒有得逞。“千萬別衝動,沈書記。”老魏在我耳邊噓,“老陸是很過分,不過這哪是能動手的事?真要打到他,你就麻煩了,有理也變沒理,上級麵前不好說話啊。”

“我知道分寸,你放開,沒事,我冷靜得很。”我說,“我不會真打他,他也受不了兩下,我清楚。”

老魏猶豫一下後,終於還是放開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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