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意外死亡(2)
童勁鬆裸死引發的風潮愈演愈烈。在市委常委會上,杜書記明確指示必須妥善應對,盡快平息事態,消除不良影響。
市級各部門隨後也分別開會,要求所有黨員、幹部和職工不信謠、不傳謠,珍惜和維護全市的和諧穩定大局。凡有外來的各路記者前來探詢,負責接待的市委宣傳部均告訴他們:警方尚未最終結案,市紀委也未作出立案決定,其他的情況無可奉告。
經過組織做工作,季月紅接受了警方做出的童勁鬆係意外病亡的結論,不再固執地要求查清丈夫猝死真相並追究“害人精”的責任。看來她也意識到了,事情拖下去持續升溫發酵隻能帶給自己及家人更多的羞辱和恥笑。
童勁鬆的遺體很快進行了火化。市委辦在市殯儀館為童勁鬆舉辦了小範圍的追悼會。市級領導隻有何有悟一人參加,並作了簡短悼詞。追悼會前後開了不到30分鍾,能省的程序都省了。
挽幛輕垂,哀樂低回。季月紅和所有親屬一直顯得很平靜,他們的臉上都看不到什麽悲戚的神情。在追悼會進行過程中,程海平也沒有聽到這種場合常有的哭泣聲。他注意到,市委辦中層以上幹部基本上都來了,卻不見在這次裸死事件中充當了曖昧角色的唐璐璐。程海平想起來,譚亞喜前兩天給他說過,錢華宏把老婆痛打了一頓,唐璐璐請了病假在家養傷呢。
市委招待所改名為迎賓館後,隸屬關係沒有變,仍然是市接待處的下屬機構,負責人還是錢華宏。譚亞喜跟他一向走得很近。兩人一起喝酒時,錢華宏向他求證老婆是否真跟童勁鬆有一腿。譚亞喜顧左右而言他,回避了這個敏感問題。看來錢華宏也拿不準老婆有沒有出軌之事,但外人的風言風語讓他實在受不了,唐璐璐又嘴硬得很,毫不相讓。兩口子唇槍舌劍,錢華宏忍不住動起了拳腳,打得唐璐璐是鼻青臉腫,大門牙還磕掉了半截。
程海平聽說後要譚亞喜轉告錢華宏:絕不能再有家庭暴力行為,這不僅損害他個人的形象,也會損害到單位形象。譚亞喜一邊答應著,一邊道:“她也是活該!我早曉得有這一天的,嘿嘿!”
童勁鬆的追悼會開過,但仍然餘波未息。許多人對一位知名人物這麽淡出公眾視野心有不甘,猜想著追悼會上的悼詞是如何頌揚死者的:是寫“因公殉職、重於泰山”,還是寫“日理萬機、積勞成疾”?是說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還是說他“生命不息、戰鬥不止”?更有人模仿徐誌摩的《再別康橋》詩句,為童勁鬆寫下一副挽聯:
赤條條的你走了,正如你赤條條來;
你揮揮手上西天,不帶走一片衣裳。
這副不曾登上靈堂的挽聯在坊間廣為傳誦。後來人們才知道,此乃楊銳之作。
楊銳削職後,代慶德升任了市文體旅遊局局長。楊銳仍留在原單位,做了一名正縣級調研員。級別雖然沒降,但無職無權,境遇大不如前。代慶德沒給他安排任何具體工作,楊銳去了單位也無事可幹,端個茶杯東晃晃,西坐坐,別人見他都是一張冷臉、不理不睬的,讓他很是沒趣。而在過去,無論走到哪個科室,屋子裏的**多會停下手裏的事,畢恭畢敬地站著聆聽他指示,陪著他說笑。
後來楊銳就難得去單位上班了,整天呆在家裏。除了睡大覺,主要靠上網、看報紙、練書法打發時間。胡莉萍見不慣他這樣子,便把買菜做飯、打掃衛生這些家務統統交由他來做,連以往每星期一次的家政清潔也省了。楊銳懼內,特別怕老婆把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特別是這次丟人現眼的罪過都翻出來算總賬。他再不情願,也隻能順從了事,否則胡莉萍肯定馬上跟他鬧翻天,而且連續幾天,甚至十天半月都別想消停。
代慶德眼不見為淨,根本不想見到楊銳。他聽說楊銳在背後陰陽怪氣說怪話,便多次向組織部反映情況,要求把他調走,但沒能如願,原因是沒有一個單位願意接收楊銳這樣的問題人物。包括市**、市政協機關都是婉言拒絕,生怕沾染上了腥臭。
楊銳對外放話說,他哪裏都不去,死也死在文體旅遊局,要看看那些整人害人者的可恥下場。
官場不相信弱者眼淚,也是不同情落難者的。楊銳對此深有體會。痛定思痛,更加怨恨童勁鬆在他遭難時不僅不施以援手,反倒落井下石,置他於死地。他沒有料到,童勁鬆真如他詛咒的那樣,落得了一個可恥下場,而且是一命嗚呼。這讓楊銳喜不自勝,寫就了以上挽聯出口惡氣。
唐璐璐傷愈後調離市委督查室,到市**民族宗教僑務委員會做副主任。這樣的平級調動隱含了許多不尋常的意味。大家心中有數,但也隻是私下議論議論而已。
沒有受到任何黨紀政紀處分,這讓唐璐璐在跟錢華宏的內戰中重新占據了上風。此前,她已經把當時臉上、嘴上、肩背上瘀青血腫的傷情全都用手機自拍了下來,那一張張照片確實是慘不忍睹。每當唐璐璐拿出來翻看時,都會勾起痛苦傷心的回憶。她揚言要到婦聯維權,還要上法院控告他人身傷害。她的控訴聲淚俱下,讓錢華宏也感到自己罪過不輕。老婆如果真的上婦聯和法庭去告發他,事態就嚴重了,總經理的職位很可能因此旁落他人。那樣豈不是雞飛蛋打?
錢華宏隻能徹底服輸了。他從陽台拿來一塊木頭搓衣板,撲通跪在了唐璐璐跟前:“對對對老婆你罵得對,我狼心狗肺禽獸不如簡直不是人養的!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錯了,從今往後我再不動你一手指頭,動了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老婆你要還不解氣,那就打回來吧!隨便你拳打腳踢動棍動棒,隻要不要我的命,我今天都認啦!”
“哼!”唐璐璐餘怒未消,扭過頭去不看他。半天沒動靜,回頭一看,錢華宏雙手撐在地上,身子前後左右地晃動著。大概搓衣板的木楞子硌得膝蓋實在難受,錢華宏齜牙咧嘴噝噝吐氣的樣子煞是可憐,又滑稽得很,唐璐璐撲哧一聲,忍不住笑了起來。
錢華宏用這種五體投地的方式,終於獲得了唐璐璐的寬恕。
生活又恢複了平靜。隻是唐璐璐那半截殘存的斷牙幾經修補都接續不牢,還難掩色差和裂痕。因為處在很顯眼的位置,弄得她在外邊常常緊抿著嘴唇,笑都不敢露齒。最後,她不得不把斷牙徹底拔除掉。取而代之的是一顆新植的烤瓷牙,晶瑩潔白幾可亂真。大家又能看到她暢笑時露出的一排整齊的白牙了。除了錢華宏近觀時難免有些別扭外,別人還真不容易看出那顆大門牙是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