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場怒不可遏
從市公安局內部突然傳出一個“棠郎捕蟬、黃雀在後”的新聞。其中的“棠郎”是市委副秘書長張棠,“黃雀”則是市公安局治安警察支隊副支隊長黃大宏。
那天晚上9點,張棠接了一個電話後,說要到辦公室去加班,當晚就不回家了。丈夫晚上常以加班為由夜不歸宿,彭敏潔早有懷疑。於是,她暗自尾隨在張棠後麵一探究竟。
下樓後,張棠沒有去開單位的那輛黑色本田,卻在小區大門口坐上一輛出租車,車子向著市政中心相反的方向開去。彭敏潔也急忙叫了一輛出租車,一路緊緊地跟隨著。
20幾分鍾後,前頭的出租車在一個叫“夢幻家園”的休閑山莊前停住了,張棠下了車。
彭敏潔叫司機關掉車燈,停到不遠處的路邊稍等,自己透過擋風玻璃觀望著。對夢幻家園她已有耳聞,知道它是竹嶺有名的娛樂場所,做的是風花雪月的**生意。張棠在晚上鬼鬼祟祟地來到這麽個地方,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
山莊入口處的兩根立柱燈隻有左邊一根還在發出慘白的冷光,大門上方的霓虹燈牌匾已經不再閃爍了,四周也沒見有搔首弄姿的小姐招徠客人。這樣的蕭條景象顯然跟近來的掃黃風暴有關。
從彭敏潔叫他跟隨前麵的出租車時起,司機已經猜出了幾分,這樣的情況他見得多了,此刻更明白了車上的女顧客在做啥。他問:“要等多久?等的時間長了要加錢哈!”
“慌啥子?錢少不了你的。”彭敏潔目不轉睛地盯著下車後的張棠,隻見他一邊走,一邊打著手機。
“嘿嘿,到這兒基本都是找小姐玩的。”司機跟她搭訕,“現在冷清嘍,以往過來的人跟車子才多喔!”
彭敏潔顧不上理他。張棠進了門,漸漸走出了她的視線,消失在山莊縱深處的茫茫夜色中。過了好一陣,她才恨恨道:“走,回去!”
自從那次在市領導接訪日向杜書記哭求不要提拔張棠後,張棠便把沒有當上市委辦主任歸罪於她,提出了離婚,還說要到法院控告她誣陷。彭敏潔死活不同意離婚,他後來也偃旗息鼓了。她很清楚,丈夫並非回心轉意,而是一種權宜之計。他怕的是鬧下去連市委副秘書長的位子也保不住。
怨憤之火不斷升騰,炙烤著彭敏潔的內心。張棠一麵對她冷若冰霜,一麵到這種齷齪的地方來尋歡作樂,這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
在一個公用電話亭,彭敏潔撥通了黃大宏的手機。
黃大宏是彭敏潔市委黨校函授班的同學,平日交往不多,隻是偶爾有過工作聯係。去年3月的一天,兩人在信訪大廳相遇。黃大宏當時剛提拔不久,見麵就套近乎說:“我們是‘黃埔同學’呢。以後有事盡管來找我,我甘效犬馬之勞哇!”
彭敏潔看著他那誌得意滿的樣子,故意道:“找你幹啥?我就是有事,跟你們治安支隊也不挨邊呀!”
黃大宏笑了:“那可說不定,萬一你的包包遭偷遭搶了,裏頭又有巨款,自然就會找到我們啦!”
彭敏潔故作生氣:“你別咒我碰上這種倒黴事!再說,我這包裏哪有巨款喲?”
黃大宏很認真道:“我的意思是以後你不管遇到啥急事難事,隻要說一聲,能幫的忙我肯定要幫的。哈哈!”
此刻,電話那頭傳來了黃大宏略帶沙啞的聲音:“我是黃大宏,你是哪位?”
“別管我是哪個。我隻問你,賣yin**的事你們管不管?”
“當然管,我們治安支隊就抓掃黃的事。”
“有人在西門口的夢幻家園**。是夢幻家園,聽清楚沒有?”彭敏潔沒有點明是張棠,怕的是黃大宏聽了有顧慮,會不會打退堂鼓也未可知。
黃大宏覺得她的聲音好熟,但想不起來是誰。憑直覺,這個舉報線索可信度很高。夢幻家園停業整頓期間還敢暗地營業,膽子也實在太大了!黃大宏帶上支隊的5名民警,驅車直奔夢幻家園。
夢幻家園被公安機關責令停業整頓後,那些從事**表演和賣yin的小姐沒有了收入來源,大多數都很快離開了,留下來觀望等待的10多個小姐也陸續被宗慶坤和溫茹曼遣散了。道理很簡單,這裏不是養閑人、吃閑飯的地方。如果小姐不能給他們帶來收益,反倒要白白供給她們吃喝,並拿出生活費給她們,短時間問題還不大,天長日久就難以承受了。山莊裏目前隻剩下兩三個看家護院的員工,清一色都是男的。
張棠跟溫茹曼已經是老交道了。溫茹曼早些年和前任丈夫一起開茶樓的時候,他們就有了情人關係,一直保持著來往。她有事需要幫忙的時候,經常求助於張棠。
張棠當上市委副秘書長後,似乎在有意識地疏遠她。但溫茹曼不願放手,經常主動打電話約他出來幽會。
在掃黃風暴中,夢幻家園遭受了嚴厲的處罰,被責令停業整頓,恢複營業的前景非常暗淡。溫茹曼又想到了向張棠求助。張棠表示,他現在實在是幫不上忙。溫茹曼反複追問緣由,他終於把彭敏潔大鬧天宮讓自己仕途失意的一檔子事全說了出來。
“硬是個憨婆娘,根本就不配跟你在一起!”溫茹曼接著說,“可惜呀,我們隻有夫妻的情沒得夫妻的緣。要是你是我老公,我肯定是賢內助,我老公都說我有旺夫相哩!”
張棠未語哽咽。溫茹曼軟語道:“你咋哭囉?哎,你過我這兒來嘛,我們兩個好好說說話。我老公這兩天都不在家,也不曉得跑到哪兒鬼混去了。山莊裏沒啥人,你來保證沒得問題。我等著你,不見不散哈!”
就這樣,張棠來到了夢幻家園。見麵之後,溫茹曼打開了一間客房,一對舊情人很快就在寬軟的席夢思大**翻滾到了一塊兒。
沒過多久,房門“咚”的一聲被人用腳踹開了。進來的人除了怒容滿麵的宗慶坤,還有一個體格矮胖、兩隻光膀子上都有獅頭刺青的年輕壯漢,他手裏攥著把兩尺來長的尖頭砍刀。
“好哇!你敢搞我的老婆,活得不耐煩啦?莽娃,給我廢了他!”宗慶坤衝到床前,一把掀開兩人合蓋的大涼被。張棠慌忙抓過枕頭邊溫茹曼的肉色褲衩遮擋臍下部位,無奈彈力褲衩收縮後隻有一小團,他隻得伸開兩隻巴掌一並捂住羞處。溫茹曼把大枕頭豎著抱在懷中,勉強遮掩住了躬曲起來的光身子。
張棠見莽娃舉起砍刀向他下身刺來,驚恐地瞪圓了眼睛,嘴皮無聲地顫抖著。
“莽娃,不要!慶坤,不要哇!”危急時刻,溫茹曼尖叫起來,“他是張棠,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張秘書長呀!”
“莽娃,不忙!”宗慶坤喝住了陳國亮,“你是張棠?”
“嗯嗯,我是張棠,是市委副秘書長,保證不騙你!”張棠顧不得許多了,隻想保命要緊。
“管你是哪個!你給老子戴綠帽兒,今天不拿20萬出來,休想走得脫!”宗慶坤在桌子上砸了一拳。
“我沒得。”張棠怯生生地,“錢包頭就1000多點。”
“1000多?你以為是打發叫花兒哇?”宗慶坤眼珠子一轉,“那就寫張20萬的欠條,明天把20萬給老子送過來,少一分都不得行!”
“我我”張棠囁嚅著。
“痛快點,到底寫不寫?”陳國亮拿刀在張棠眼前揮舞了一下。
長砍刀寒光閃閃瘮得慌。張棠隻得答應:“寫……寫,我寫。”
“莽娃,去給我找隻筆,再拿張紙來。”宗慶坤舉起陳國亮留給他的砍刀在張棠眼前又揚了揚:“20萬算便宜你了。哼,你們這些當官的,隨便吃筆爛錢都不止20萬!”
張棠想申辯,但一點不敢出聲。在宗慶坤的允諾下,他和溫茹曼這才穿好了衣服褲子。
陳國亮拿來紙筆後,張棠戰戰兢兢地寫下了20萬元的欠條。他腦袋裏不停地琢磨著:要是能想個法子不“還賬”最好,如果必須拿錢才能消災的話,明天又到哪裏去找來20萬元?家裏的存款都是彭敏潔管著,要從她手裏拿到這筆錢難乎其難,隻能想其他法子去籌錢了。
正在此時,黃大宏和5名警察有如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警察衝進來時,張棠正坐在桌前驚魂未定,站在旁邊的宗慶坤手裏還攥著一把明晃晃的長砍刀。
“張秘書長,您咋在這兒?沒出啥事吧?”黃大宏關切地問。
“沒……沒事。”張棠掩飾著,“我來搞個調研。”
黃大宏把頭轉向神色驚慌、兩腳直打哆嗦的宗慶坤,喝問:“你提把刀做啥?”
“我……我防身用的。”宗慶坤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山莊一停業,人都走光了,怕賊娃子進來偷東西,我跟莽娃出來轉轉。”
“對對,我跟大哥就是轉轉,轉轉。”陳國亮也道。
黃大宏根本不信他們的說辭,他和其他的警察都已經感受到了屋內異乎尋常的緊張氣氛。特別是這麽晚了,身為市委副秘書長的張棠孤身一人到這裏搞啥調研?其中肯定有鬼。舉報人說有人在夢幻家園**,莫非就是他?
同來的的一名警察在收繳那把砍刀時,發現宗慶坤左手還捏了一張紙片,並試圖藏到背後不讓他們看見。他一把奪了過來,看過後馬上交給了黃大宏。
“張秘書長,您欠他20萬?”黃大宏問。
張棠先是點頭,繼而又搖起頭來。
“張棠,你可別耍賴哇!白紙黑字的,20萬吶!”宗慶坤叫喚起來,一邊伸出手去想拿回欠條。
“老實點!”黃大宏一個眼神,幾名警察便分別反剪住宗慶坤和陳國亮的雙手,“哢嚓”戴上了手銬,把他們都摁下蹲到了地上。
“哎喲!”兩人都痛得嘶聲號叫起來。宗慶坤梗起脖子:“我沒犯法,為啥抓我?”
“我們接到舉報,山莊裏有人賣yin**。”黃大宏怒喝道,“宗慶坤,你整頓期間頂風營業,膽子不小哇!”
瑟縮在角落裏的溫茹曼叫起屈來:“你們聽哪個亂說的喲?小姐人花花兒都沒了,嫖個鬼呀!”
黃大宏沒搭理她,對宗慶坤道:“老實交代:這20萬咋回事?”
“黃隊長,你要為我做主哇!”宗慶坤驀然哭號道,“張棠,他他他睡了我老婆,叫老子……不不,叫我當場抓住了。這20萬是說好他賠我的呀!”
屋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沒……沒得這回事,他血口噴人!”張棠漲紅了臉,“剛才他們兩個闖進來,拿刀逼著我,我才違心寫的欠條。我咋個會欠他20萬?一分都沒欠過!黃隊長,欠條還給我,把它撕了!”
“不行。這是證據,要留到。”黃大宏道,“宗慶坤和陳國亮已經涉嫌敲詐勒索罪,我們要把他們帶回去繼續審問。張秘書長,請您也一起到派出所協助調查吧!”
在派出所,張棠再三強調他跟溫茹曼之間是清清白白的,沒有任何不正當的關係,那張欠條也是在逼迫下寫的。
經過審訊,宗慶坤和陳國亮涉嫌敲詐勒索的事實確鑿,很快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了。在看守所裏,宗慶坤對人訴說起他在36歲的本命年倒黴透了的原因,是沒聽從朋友的勸告,既沒有進廟子燒香拜菩薩,又沒有拴紅腰帶穿紅褲衩,這才遭致禍事不斷,還賠了夫人又獲罪。
張棠從市委副秘書長的職位調離,到市政協學習委員會擔任副主任。雖然繼續保留正縣級待遇,但職位的重要性和分量大不如前,成為了邊緣化的角色。他整天悒悒不樂,晚上又一直失眠睡不著覺。到醫院一檢查,被診斷患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症,於是請了病假回家休養。他在政協那邊本來就沒啥事可做,又是這麽個情況,所以過了一個月沒去單位也無人過問。由於彭敏潔也很少去上班,對他常常惡言惡語、怒目相向。張棠形銷骨立,失眠的症狀愈發加重了,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
這樣的煎熬持續了四五個月。一天清晨,張棠縱身從市政協辦公大樓頂樓跳下,當即氣絕身亡。事後市政協辦公室主任向聞訊趕來探詢實情的各方媒體記者證實道:“墜樓身亡的人是張棠,擔任市政協學習委員會副主任一職。警方已排除他殺可能,墜樓原因仍在調查之中。據初步調查,死者因工作調整背上思想包袱,壓力過大,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其家屬反映,張棠生前情緒波動大,長時間無法入睡,精神狀態和說話做事都有不正常現象,多次聲稱沒法活下去了。綜合分析,他是不堪抑鬱症的痛苦折磨而自殺的。”
對此推論,不光是所有記者表示質疑,其他人也大多不信,都想弄清楚張棠究竟為何而死:到底是抑鬱而死還是另有隱情?是自殺還是“被自殺”?希望有關方麵一定要深入調查、公布詳情,從而滿足公眾知情權,澄清各種傳言。
也難怪大家這麽較真。如今凡是遇到官員以跳樓、服毒等方式自殺的,官方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拿工作壓力過大、患有抑鬱症作為其死因結論。有人嘲諷:抑鬱症已經成為自殺官員的流行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