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城門樓上照舊掛五個人頭?”

“一個都不能少。”

兩個充數的人將要為陰謀者的計劃付出生命代價,俞團長決定殺掉偷部隊高粱米的賭徒眼兒猴和逃兵(實際罪名是奸馬者)。他說:“女兵今晚就弄走。”

“晚兩天沒事兒。”警察局長想拖延,哪怕一天,他至少需要明天的關鍵一天,四鳳出殯。

“連夜送走,必須的。”俞團長說,“我派幾個人幫你將人送到地方。”

計劃是這樣的,六個著便裝身藏武器的騎兵,馱著用口袋裝的女兵,外人看是馱一袋子東西,他們從完全由軍隊守衛的南城門出去。

安鳳閣清楚一去要幾天,有一件事情,必須交代一下,他在出發前跑回警察局,對蕭大炮說:

“四鳳的葬禮你辦吧,一定要辦好。”

蕭大炮愣怔,半晌兒才明白,說:“局長不參加了?"

“我有急事出去,參加不了。”安鳳閣修改了葬禮規模,說,“出殯用小杠吧。”

“不用六十四人杠啦?”

“退掉吧,冥器一樣不退。”安鳳閣吩咐說,“讓她人土為安。”

四鳳的葬禮局長不參加怎麽也說不通,蕭大炮自知問不合適,但他還是間了:“您到底去哪裏?多咱兒(時)回來?三天圓(暖)墳……”蕭大炮問一係列下葬的問題。

“圓墳你代我做……”安鳳閣把一切都交給蕭大炮。

出了三江縣城,直接進了白狼山,那時天還沒大亮,騎馬的一行人行進很慢,不時有落葉飄下來。

“安局長,他們在哪兒?”士兵問。

“大荒溝的核桃背村。”安鳳閣說。

偽滿洲國倒台子前黑孩子絡子壓在大荒溝裏的一個叫核桃背的小村,三麵是陡峭的懸崖,一麵平緩些,有一道天然的荒河溝屏障。村子總共有二十幾戶人家,兔子不吃窩邊草,守著胡子窩倒也相安無事。黑孩子的老巢在核桃背,並不在村子裏,而是在村西的蝙蝠洞。

剛到大荒溝,安鳳閣對士兵說:“你們不能往前走了,等在這兒,我自己先過去。”

“還沒到村子……”士兵迷惑道。

“他們的崗哨布置在離巢穴很遠的地方。”安鳳閣說。

胡子的崗哨設在村外,進村第一道卡子前,三個胡子端槍攔住警察局長,其中一個喝道:

“站住!”

“我要見你們大當家的,有東西送給他。”

“從哪裏來?”

“亮子裏。”

“送什麽東西?”

“送給大當家的東西你想知道?”警察局長反問道。

胡子不敢知道太多,兩個胡子攔著安鳳閣,一個胡子跑回村,實際是跑回村西的山洞請示,半夜放人進村需大櫃準許。黑孩子派水香(土匪軍師)過來,他和安鳳閣見過麵,說:

“是你?半夜三更嗆(奔)來?”

“送給大當家的一個亮果。”安鳳閣說。

“人呢?”水香問。

“在那邊兒,”安鳳閣說,“我從這兒路過,人你帶給大當家的。請你對他講,一兩天我返回來,有話跟大當家的說。”

“好吧!”水香說。

安鳳閣將一隻布口袋交給水香,說:“是個女兵,人不太聽話,讓大當家的加些小心。”

“花鶴子!”水香冒出句黑話,土匪黑話兵是花鶴子,或是灰狗子,警察局長送的禮物很特別―女兵,大當家的一定喜歡。

核桃背村遠遠拋在身後,士兵問:“安局長,胡子說花鶴子啥意思。”

“兵。”安鳳閣懂些土匪黑話,“他們稱女人是地牌、利市、草兒,妓女是笑果兒,尼姑則是水念三……”

幾位騎兵都不熟悉土匪,聽得新鮮。

走出白狼山天已大亮,安風閣指著山下一片草原說:“我們去那一帶,旋風給子應該在這兒。”

僅是猜測,兩個月前安鳳閣來過這裏,在青紗帳中找到旋風絡子,談幫守衛三江縣城的條件,眉清目秀的大櫃旋風給警察局長留下深刻印象,事情談到半半落(半道),突發事變, 日本人逃走,三江城不用誰守了。

“茫茫草原胡子會藏在哪裏?”士兵覺得無處找去,問。

“好找!”警察局長成竹在胸的樣子,他說,“我們在甸子晃**,就能碰到胡子。”理由是**的馬最吸引土匪的眼球。綠林軍閥吳大舌頭有副聯雲: 自古名將愛良馬,從來美人屬英雄。胡子愛馬,也愛美人。

一行騎馬人出現,被深秋的太陽暴曬了一個上午,仍不見想要見的人出現,又喊不得,隻能坐在空曠處耐心地等。

“安局長,我們還等?”士兵沉不住氣道。

“等。”

“死個丁地等。”士兵的話裏含著不滿了,死個丁是死死地的意思,從早晨來到這兒,整整一個上午未見兔子大的人,令人懷疑有沒有人在這裏,如果沒有,等下去還有什麽意義?

“肯定有人來。”安鳳閣堅信道,朝馬肚子底下鑽了鑽,那下麵有塊陰涼地方,他側過頭去,瞅一墩沙柳,裝女兵的口袋就放在那兒,蒙著眼捂著嘴蜷曲在極有限的空間裏,她很少動,實際是動彈不得,通過身體形狀看,是側臥.他曾見到過相同的人形,在麻花被[2]的下麵,四鳳的形狀令人心動。

此時下葬完畢,她躺在白狼山間。他為她選擇的墓地,按理說徐家有祖荃地,出嫁的女人進不了娘家的祖全地,可是能進陶家的墳瑩地,她的丈夫是前任三江警察局長陶奎元。安鳳閣沒將四鳳葬到徐、陶兩家墳地,親自為她選擇一塊墓地。

躺在蒼鬆翠柏間,仰望藍色的天空,是四鳳生前的夢想,這個傳奇女子把自己死後想得很浪漫。

“安局長,你看!”士兵的喊聲衝斷他的聯翩遐想。

忽然就冒出一個人來,身背一隻帶蓋的柳條簍,手拎一把小鎬子,可斷定是采藥材的。草甸子上生長草藥材。

采藥人走過來,端著煙袋來找火,間安鳳閣:“爺們,借個火,挖藥材時丟了取燈(火柴)。”

警察局長一丁點兒未放鬆警惕,他遞過去火柴,觀察對方,藥簍裏確實有藥材,其中一種他熟悉,和古代皇帝[3]同名的草藥,記憶深刻是他逮住一個到城裏藥店來買藥的胡子,寄奴是一味治療刀劍傷科消腫止痛良藥。

采藥人點著煙抱拳道謝離開,很快消失在沒人的篙草間。警察局長頓然高興,他確定采藥人是胡子膝水(偵察)的,道謝的姿勢―采藥人抱拳未放在胸前,而是斜向左肩處―暴露了胡子身份,他們忌諱抱拳在胸前,認為是戴枷鎖、鐐銬的姿勢。他對士兵說:

“我們找到了目標。”

“在哪兒?”

“剛才那個采藥人,是胡子。”安鳳閣肯定地說。

士兵們驚異,警察局長怎麽看出來采藥人是胡子?

果真從篙草叢中鑽出幾個人來,其中一個安鳳閣還認識,他站起來主動上前,說:

“二當家的辛苦!”

旋風絡子二櫃龐大下巴帶人來到兵警麵前,他用胡子的見麵禮節回敬,說:

“小日本不是倒台子了嗎?你還來找我們?”

警察局長為了達到目的,擠出笑來,說:“跟上次的事兒一樣,隻是人不同啦。”

“咋個不同?”

“上次是日本人,這次是113團。”

“雞巴熬湯,燎子(動物**)味兒。”龐大下巴說句粗穢的話,接著說下去,“要是為這事來的,大當家的說了,向後轉!”

吃了閉門羹,警察局長沒灰心,說:“我給大當家的帶來一件禮物,請他笑納。”

“啥?快上快(機關槍)?”龐大下巴問。

安鳳閣手指沙柳下的口袋,說:“丁丁(小美女)。”

丁丁?龐大下巴眼珠子霍然發亮,抽下鼻子,說:“不是拿蒼果來糊弄我們大當家的吧?”

“帶給大當家的瞧一鼻子不就知道了嗎!”安鳳閣不急於見到旋風大櫃,心急吃不下熱米粥,他說,“轉告大當家的,我錯後幾天再過來。”

“別出三天。”龐大下巴說。

“後天頭午。”安鳳閣說。

隨二櫃龐大下巴來的胡子馱走女兵,安鳳閣對士兵說:“你們回亮子裏吧,我去白狼山。”

團長的命令執行完畢,士兵打馬加鞭回縣城。

[1]賀兒:原指財物、進項。在此指得到重要的東西。

[2]麻花被:藍地兒白雲字卷兒或白麻葉狀圖案花布做的被麵。

[3]南朝宋開國元勳宋武帝,名叫劉裕,字寄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