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混戰之始

兵者,詭道也。

兩個人沉默一起,兩樣心腸,方若蘺也仔細思量起這件事來。

刺客們不可能毫無道理地殺出來,那麽就是內奸——跟了錦陽王鄭越將近了十年的內奸,這麽深的心計,這麽完美的偽裝,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麽他現在會突然出手?到底是天下的局勢所迫?還是燕祁的發展所迫?而他們要殺的人,又究竟是一直韜光養晦的鄭越,亦或……是一夜成名的冉清桓?

方若蘺的心髒不受控製地有些悸動,這個人……無論是誰,和她都不僅僅是共事多年,而是生死相隨的戰友!

錦陽王大婚的喜慶之夜,就在幾個人各自心懷憂戚中平靜又不平靜地度過了。

自從和樂建年以來,九州的大陸上終於在短暫的平靜之後爆發了最大的一次動**的危機。北蜀給閔州下了最後的通牒,西戎敵我不辨,南蜀在明銳死後頃刻間便潰不成軍,中原地區哀鴻遍野,屍骨相乘,燕祁人突出奇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吞並了以民風彪悍著稱的嶺東。

一時間,一個個帶著腥風血雨的名字在殷紅的半空中升起,這場看似無始無終的亂世,終於露出了它猙獰的笑容。

天不仁而生離亂,地不仁而起狼煙。

冉清桓於清晨的微露中裹緊了外衣,獨自走在回相府的路上,悠悠的燈火在燈紅酒綠的背景下分外闌珊,少年的背影驀地蕭條無比。

錦陽王大婚,早朝暫停三日,然而鄭越卻在隔日便在地下室裏開始了和冉清桓蘭子羽的對新局勢的縱觀,那來自千裏之外的北蜀的美麗王妃,仿佛已成明日黃花,不再被這些滿眼隻見江山不見美人的大人物們提起。

蘭子羽的雙眉間有了皺紋:“這個人無疑已經到了錦陽大營最核心的地方,平心而論,是在是不簡單,王爺,你有沒有什麽懷疑?”

鄭越微微搖搖頭,似乎沒什麽精神:“都是信得過的,孤一向疑人不用。”

蘭子羽頓了一下:“那人終於浮出水麵,到底是為了什麽?是因為小冉麽?”

鄭越搖搖頭,整整半年了,好像一切都風平浪靜了,卻叫人心裏越發的不安。

蘭子羽歎了口氣,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冉清桓:“小冉,你向來以料事見長,到底他們下一步是要幹什麽?”

冉清桓半張臉埋在逐漸長長而沒時間修剪的劉海裏,聞言頭也沒抬,隻是輕輕搖頭。

“怎麽了?”鄭越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我在想一件事。”冉清桓忽然綻開了一個輕鬆的笑容,“戰爭,到底是誰在打?”

鄭越和蘭子羽一愣,略有些不明所以。

冉清桓的眼睛在顯得有些晦暗的地下室裏亮得就像日光下的琉璃,燦爛得叫人不敢直視:“人心有人心的艱險,政途有政途的黑暗,可是戰爭,是武士的事,我們為什麽就不能相信自己手中的武器,卻要害怕那些在心裏藏頭露尾的鬼魅呢?”

蘭子羽的眼前仿佛瞬間一亮,少年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頃刻間**平了積壓在他們心中已經太久的疑慮——戰爭,終究是武士的事,縱使陣前千變萬化,也是一場武力的較量,過於執迷於這樣見不得光的事情,反而會束縛人的手腳。

用間終究隻是兵法中的末篇,上不得堂麵。

鄭越良久才輕輕地歎了口氣:“清桓啊清桓,我不如你……”

冉清桓愣了一下,忽然笑笑:“我對於你來說不過是把刀,我是治軍,而你,是要治國的。

輕輕巧巧地一句話,擺正了兩個人的關係位置,冉清桓仿佛是一個任何時候都不會亂了節奏的人,多年後蘭子羽回憶起這人傳奇的一生時,仍然唏噓不已,這少年看得那麽透徹,最後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陷了進來,人的隻能始終是有限的,縱然你經天緯地之才,遇到了自己身上,也說不清楚了。,

可是鄭越卻在回首這句話時苦笑不已,那個時候,清桓那人表麵上與他稱兄道弟沒大沒小,其實心裏,是無時無刻不在忌憚著他的吧。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曆代明君賢臣莫非都是逃不過的麽?

要得到一個人真心的信任,究竟有多難呢?

要得到冉清桓這樣一個人的真心,又要付出多少呢?

鄭越有時候覺得,他這大半輩子,大概隻為弄明白這一件事情而活。

而那個時候,他們還在一場呼之欲出的大戰裏,憑著少年的銳利和驚才絕豔,指點萬裏江山。

然而自古紅顏與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終於到了這一天,和樂四年三月,正是山花浪漫時,燕祁以睥睨天下的姿態舉起了征討的大旗,在漫長的韜光養晦結束後,這支虎狼之師第一次在整個九州麵前,亮出了它鋒利的獠牙,冉清桓身著戎裝,正式從幕後出現在所有人麵前。

於後世來說,這一幕不過是泛黃紙頁間寥寥的幾筆,可是那時候的千軍萬馬,真的就隻是山呼海嘯的一場故事麽?

此時,洪州人終於意識到了燕祁的可怕,以諸侯國有犯天威為名,出其精銳,開到了西戎與燕祁交界的地方,與西戎人結盟,等待著亂世中最大的一場戰役。夜空中的將星們,在這一次巔峰的碰撞中,幾乎消失殆盡。

星月混亂,美麗的山川和河流都掩藏了鮮血的味道,十年之約像一把劍懸在冉清桓頭上,逼著他片刻不得安寧——

有時你的一生隻是為了一句輕描淡寫的承諾,值得與不值得,都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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