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衝冠一怒
“他好多日子沒有住相府了?那他住在哪裏?”鄭越猛然抬頭,慈眉善目的相府老管家一臉無辜地望著他。
“這……臣便不知道了,相爺不讓人跟著,錢袋都沒帶。”
“錢都不帶?!”鄭越一聽急了,這人怎麽最近老是這麽讓人操心呢。他不知道其實自己是關心則亂,以前是兄弟的時候,他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後背交到他手裏,可以任他天馬行空笑談生死,可是現在……他隻想把這個人護在懷裏,不讓他受一點傷害。
然而世界上隻有一個冉清桓,這個冉清桓卻是一輩子也不可能變成他希望的模樣的。
鄭越一拍桌子:“櫻颸!”
少女鬼魅一樣地出現在兩人眼前。
“馬上把他給孤找出來,整天一下朝就沒了人影,去哪裏鬼混了!”
櫻颸愣了一下,眼前的鄭越簡直是十足的妒夫樣,要是他知道小冉混在哪裏……
“是。”神通廣大地剛好知道內情的櫻颸趕緊退下遛了,決定暫時不出現在鄭越麵前。
說到冉清桓,其實不過是借住在萬紅穀裏,而萬紅穀,也不過是家青樓而已。這地方是尹玉英幫他找的,因為尹豹子剛好和樓子裏的老板娘有那麽一些交情,而冉清桓又剛好和鳳瑾學過一些曲子。
誰都不知道,每天夜裏靜靜地坐在角落裏給唱曲兒的姑娘小倌們彈曲子伴奏的低調男子,就是燕祁最炙手可熱的丞相大人。
整個樓子裏,除了老板娘和一個專門給姑娘小倌們看那種病的大夫之外,幾乎沒有人注意過到這位新來的琴師,說起來也是正常,誰來了不是看那唱唱跳跳的美人,卻要看躲在幕後的琴師呢?何況這人的曲子彈的既不算好也不算壞,根本給人留不下什麽印象。
大夫姓秦,也想著要給自己積點德,離萬紅穀不遠的地方就是錦陽的貧民界了,每一個地方都有窮人,再繁華也如是,就算是這個秀麗的城裏,依然有人會因饑饉而死,有人以乞討為生,秦大夫平日裏著了閑,就會去看看他們,開些便宜些的藥,也算不負了自己當年學醫時懸壺濟世的誓言。
新來的年輕琴師,因為識字,會跟著他打打下手。
這個笑起來眉目彎彎的好看的年輕人很討人喜歡,又是個識文斷字的,沒用多長時間就跟街頭巷尾三教九流的人們混得很熟,大家都知道他姓風,小名一個簫字,從來不說自己是從哪裏來的,但是看風度舉止,總覺得隨和裏帶著點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東西,是什麽東西呢?李嬸說不上來,她正把熱氣騰騰的甜糕塞進年輕人的手裏,囑咐他趁熱吃,莫要涼了傷脾胃。
化名風簫的冉清桓拿著甜糕笑得像孩子一樣:“李嬸手藝最好了,早二十年,想必整條巷子的男人都為您睡不著覺過。”
李嬸一個爆栗敲下來:“小猢猻!”
冉清桓吐吐舌頭溜走了。
這一段日子,是他有生以來感慨最多的一次——他本來是有感於九太妃的一番話,想要自我放逐一下,順便好好清一清自己的腦子,誰知竟然體會到了來自下層人民最真誠的感情,雖然時間並不長,亦足以讓他動容不已。
離京州之約的日子越來越近,朝中事務尤緊……
一個小男孩撞在他懷裏,抬頭對他做了個鬼臉迅速跑了,冉清桓認出那是老劉家的小三,一摸油紙包裏,果然甜糕少了兩塊,不禁又氣又笑。
這些人,讓他從那些勾心鬥角的布置裏短暫地解放出來,即使深夜點燈的時候,也有種異常的充實感。
明天就是小年了……宮裏整整一日的犒軍宴,冉清桓開始想著怎麽開遛了,那個宮裏的人太多,太雜,情誼太虛偽,遠不如外麵來得愉快,李嬸已經說好煮上餃子等他。
冉清桓在**翻了個身,忽然想起了鄭越,把他一個人扔在那邊好像不太厚道,有機會的話……他意識有些迷糊地想,有機會的話就救他一起出來……畢竟是,快要過年了。
然而冉清桓的好心情卻並沒有延續多長時間,第二天清晨,正當他打算找個理由讓尹玉英帶假缺席的時候,一陣哭聲傳到他耳朵裏,他心裏一動,這聲音……
李嬸拉著秦大夫的衣角,跪在地上。
秦大夫急得胡子直顫:“什麽事啊?你倒是說句話啊!”
“救救他……大夫……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誰呀?”
“我兒子……求求你了,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啊,眼看就活不成了……大夫,你大慈大悲,救救他吧……”
冉清桓幾步上前,半扶半抱地把這個前一天還凶悍地敲他頭的女人托起來,柔聲道:“沒事沒事,大夫在這裏,不急,沒事的……”
“風簫……我可怎麽活喲……風簫……”
“小風,你先扶著她,我拿藥箱去。”秦大夫不敢耽擱。
冉清桓一路攙著李嬸,三個人往李家趕過去。
斷斷續續地,總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李嬸青年守寡,隻有一個兒子李大龍在前街開了個小館子,生意還算過得去,今天一早,因了錦陽王犒軍宴,街上不少官兵,一夥人,大約是禁軍的,大模大樣地進了李大龍的小店,李大龍不敢怠慢,忙好酒好菜地供上,誰知禁軍的兵痞們橫行慣了,吃了霸王餐就要走人,李大龍稍稍說了兩句討要飯錢的話竟然就被打成重傷。
冉清桓暗自咬咬牙。
方若蘺,明月將軍,你治軍好有方!
秦大夫一看見李大龍的傷勢就眼紅了,這可不是被人扇了個嘴巴掉幾顆牙的問題,嫖客們當中有些人會有不良嗜好,姑娘小倌們有時候回來也慘不忍睹,饒是見慣了這陣勢的秦大夫也不由罵道:“畜生,畜生!這是存了心地把人往死裏打!”
李嬸靠在冉清桓身上,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幾個聞聲過來的街坊連連歎氣,有一個老大爺拿自己的拐杖敲敲地麵:“什麽法子呢?人家是官,咱是民,什麽法子呢?唉……”
李嬸拍著冉清桓的手背,幾乎無意識地重複:“我可不能活了……我可不能活了……”
然而秦大夫最後還是一個人從屋裏走出來,看了看眼巴巴地望著他的眾人,歎了口氣:“老朽盡力了,還是……準備後事吧……”
李嬸像是被霹靂打中了一樣,張著嘴愣了好久,冉清桓一個沒留神被她一把推開,老太太跌跌撞撞地爬到屋裏,下一刻,眾人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哭。
冉清桓額角上一段青筋爆了出來,默不作聲地撥開人群走了出去。
與此同時,鄭越一邊氣一邊又擔心不已,犒軍宴馬上就要開始了,作為主要角色之一的冉清桓卻遲遲沒有出現,甚至連個告假的折子都沒遞上來,人影子都不見一個。
“櫻颸?櫻颸!”
就連這丫頭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王爺,時辰快到了,等著您下令開宴。”蘭子羽提醒他。
“開。”鄭越心不在焉地揮揮手,“把鄭泰給孤宣上來,主子都不見了,他這管家怎麽當的!一個時辰以後他再不出現,相府的下人們全部仗責!”
黃十三一行人等在這裏已經有些時候了,黃十三原本是個街頭巷尾的痞子,沾了他大哥從軍的光,也在燕祁大營裏混了個兵當當,可誰知道,自家大哥因為兩個西戎的臭女人居然被開除了軍籍。
雖說不過是戰俘,也不怎麽受王爺重視,但總歸是什麽公主什麽的,好歹也算是王爺的女人,他黃十三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會動這個歪主意,可是就在前一日,忽然有個神秘客找到他,問他想不想報仇。
接著,神秘人透露給他一條消息,公主自然是動不得的,可是不代表公主身邊的丫頭也是什麽金貴人,這日犒軍,宮中人員混雜,這丫頭會出宮和她的小情人私會,到時候,可就任他們處置了。
黃十三心裏有些哆嗦,宮裏進進出出的女人個個都不是簡單人物,萬一弄錯了人,豈不是要惹出大禍?
神秘人一笑,從懷裏抽出了一張畫像,畫像上的男子俊美非常,眼角眉梢帶著一抹淡淡的囂張和邪氣,但總體來說是文弱了些,黃十三得知,這個小白臉一樣的男人就是那賤丫頭幽會的對象,隻要看見和他在一起的女子,十有八九是沒錯了。
要不怎麽說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呢,那神秘人若真存了心的幫他報仇,怎麽會隻拿出一副男子的畫像,卻不是作為主角的女人?黃十三可沒想那麽多,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一幫兄弟等在神秘人說的路上。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這條路,是相府到錦陽王宮的必經之路。
冉清桓一路壓著火氣,卻在路上碰到了月鳳,他思量了許久才想起這個見到他開始就低著頭支支吾吾說話的小姑娘是誰,骨子裏的紳士做派讓他不得不停下來,耐著性子問道:“姑娘有什麽事?”
“回相爺,我家公主、不不,是主子說,她平日裏也沒機會,趁著今天方便,想邀相爺一敘……”
冉清桓輕輕皺皺眉:“這……恐怕不大方便,蓁美人有要事麽?可以直接稟告王爺。”——菁菁公主可是太不懂事了。
“可是……”
“月鳳姑娘,在下還有些事情,恐怕要少陪了,”冉清桓說完,四下尋找可以雇的轎夫,他準備走人了,可也不能讓人家小姑娘腿回去不是。
“相爺……”月鳳細細地叫了一聲,可惜冉清桓沒聽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群流裏流氣的燕祁軍人明顯不懷好意地向他們靠近了過來。
黃十三看見冉清桓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雖說已經看過了畫像,可真人的神韻畢竟不是畫像比得上的,私下裏他也玩過不少小倌,可沒有一個有這般氣度相貌,當下不再猶豫,帶著人就走了過來。
冉清桓感覺到了這些人惡意猥褻的打量,危險地眯了眯眼睛,把月鳳擋在身後。
兵痞們把他們圍在中間,黃十三繞著冉清桓轉了幾圈,嘿嘿一笑:“相好的,爺念你那張小臉長得還不錯,就不想多為難你了,把這丫頭留下,放你一條生路。”
冉清桓冷冷地問道:“她怎麽你們了?”
“怎麽我們了?”黃十三靠近他,惡臭的口氣幾乎噴在冉清桓臉上,“知道爺爺是誰嗎?混大營的!連王爺都設宴款待爺們,這丫頭害我大哥被開除軍籍,流放異地,臉上挨的鞭子現在還有疤呢,你說她怎麽了?不過麽——小美人……你要是也知道憐香惜玉,不如替了她,讓爺們爽一爽,今天的事就算過去了,你看好不好……”
月鳳猛地想起那條荒路上猥瑣的男人和長滿毛的大手,縮在冉清桓身後,難以自已地發著抖。
理智告訴冉清桓,這些人的出現絕對是有人策劃的,可是從早就一直壓抑的怒火實在是叫囂著要噴薄而出,他一個鉤拳打在黃十三肚子上,兵痞猝不及防,被這一拳打飛了出去。
黃十三被打蒙了,周圍的人一看不對,想要一擁而上,冉清桓靜靜地把手摸到腰間,解下一把黑鞘的長刀,凝著古樸森嚴的殺意……
月鳳嚇得啜泣起來:“相爺,別……別……”
作者有話要說:周一的時候空手道訓練手臂上青了一大塊,好幾天沒敢穿短袖,終於受不了穿上了……
於是有人問小P,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有這麽大一塊胎記-_-!
糾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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