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前馬後

北魏孤軍深入,當天夜裏就駐紮在幽州城內,淩晨有人來匯報,周軍吃了一場敗仗,不僅大軍退守壁上,連住民也遷的幹幹淨淨。原本還盤算著破城而入,至少一路燒殺搶掠,帶回些金銀美女,也好犒賞三軍,大震士氣。沒想到去村落城坊間一看,財物房屋都好好的在那兒呢,人卻逃得光光,是在令人掃興。

董懷瑾笑道:“難怪邊境人丁流失嚴重,盡數歸順西周。原來周鸞沉那狗皇帝倒是知道護著子民,隻是馬上國家就守不住了,還隻知道逃命似的做個膽小鬼,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哪兒去?傳令下去,全軍將士加快腳程,一定要在日落時分兵臨壁上,一鼓作氣攻下城池!”

副將聽罷小心勸道:“將軍,恐怕此事有詐,住民齊遷,幽州現今有如死城,千裏空寂無人,是在陰森可怖,仔細想起來怎麽能不令人毛骨悚然?”

懷瑾聽了他的分析,也隱隱覺得有些害怕,可是軍隊衣襟在前進中,貿然止步,隻怕貽誤軍機,況且就此止步,又該作何打算,難不成駐紮在幽州城裏?

當初憑著一腔熱血下令殺入城內,現在因為自己疑神疑鬼而去改變戰術……實在提不起這個勇氣。再說了,萬一宋昱隻是裝神弄鬼嚇唬人,就這樣丟了一個大好的機會,回頭再見到那個趾高氣昂的晉安王鳳淵,豈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軍令遲遲不變,二十五萬大軍眼看就沿著西南山穀而下,日落時分,大軍行至一處,忽聽晚霞中一聲衝天爆竹響徹雲霄,董懷瑾才發覺事情不對,下令全軍停止前進,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地動山搖的爆炸聲接踵而至,接下來滔滔江水翻騰而至,一馬平川頃刻間被淹沒。

沒過多久,就有人和馬匹的屍體漂浮出水麵。

……

不多時一騎快馬迎著破曉,踏著奉天城內的官道,穿過紛紛擾擾的塵囂,一路暢通無阻的駛入皇宮。

千萬重宮門次第開,光芒自轟然開啟的朱紅色大門間漏入,高亢的嗓音穿透金鑾寶殿。

“前線戰報——!幽州大捷——!”

鸞沉輕輕推下一枚白子,空曠的殿內隻有他一人,清風徐來,燈影搖曳,已然做了整整一宿。

那捷報他隻當充耳未聞,手掌撐住棋盤邊沿,自對麵取出一枚黑子,歪著頭認真的思考了一會,自言自語著什麽。

年輕的君主就這樣就著宮燈和自己對弈良久,宮殿裏靜得嚇人,隻餘下棋子和石樽碰撞聲聲入耳,發絲與衣料的摩擦都顯得焦灼難耐。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幡然醒悟一般,拍案而起,震的精心布置的一桌棋盤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來人!叫朱豈之來見我!”

話音剛落,便聽一陣焦急的腳步聲,朱豈之推門而入,清晨的光一下子傾瀉而入。他話中透著喜悅:“陛下!宋昱出奇製勝,炸毀大通渠開閘放水,魏軍三分之二盡埋於水下,現在詹將軍大人帶領十二萬大軍乘勝北上,追擊回撤八萬的晉安軍,而他則率精兵圍剿北魏殘黨。宋昱那孩子……是豈之輕看了他!”

鸞沉瞟了一眼,隻道:“朕知道。”

朱豈之不解道:“陛下不高興麽,過會兒玩兒姑娘要是知道了,說不定在後宮帶著嬪妃跳舞呢!”

鸞沉:“高興不起來,後麵的事兒還多著呢。”

朱豈之道:“陛下擔心什麽?北魏自此一敗必將潰不成軍,攻下都城久州指日可待,至於晉安,雖偏居一隅,畢竟地窄人稀,到底難成大患。”

鸞沉像是沒聽見他說的話,出神的想了想:“拿錦書、筆墨來,朕要擬旨給詹育韜,即日便送去。”

豈之拿了明黃的錦緞和慣用的羊毫、徽墨,鋪了一桌子,看著鸞沉揮筆寫下一行字,臉上立刻顏色都變了,叩頭道:“皇上!您這是養虎為患,這次絕對不能再放了晉安王了!”

鸞沉擱下筆,懶洋洋道:“你想的太多了,豈之,朕還是會殺他的。不過有個心結,必須係鈴之人為朕解去。嗯,對了,傳令那些記述的史官,開閘放水,淹沒北魏這一筆,寫的清楚些,宋昱不過是按朕的旨意辦事,最後關頭也是朕下的命令。”

豈之一聽就紅了眼眶,跪在他腿邊:“皇上為何要為那人擔下這千古罵名?”

鸞沉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手刃姨母,弑兄篡位……將來還有謀害宗族,不守祖訓,罪名那麽多,再加一條又何妨?況且罪名再多,也不會有人能把朕怎麽樣,換成宋昱,就大大不同了。”

……

幽州。

“宋大人——!”

一個小兵上來匯報,被殷景仁一把攔在廟門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用唇語道:“等等“。

他在門前靜靜的看著宋昱,忽然覺得這人其實很悲催。

既然覺得良心不安,為什麽又要用這樣的計,這雖然是一場以少勝多的奇戰,然而民間傳下來,必定是為千萬人唾罵的罪名。

既然做了,何不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給自己找個理由,隻道忠心效主,以統一中原為己任,也好過這樣在眾將士吃慶功酒的良辰美夜,可憐兮兮的拜神燒紙,給敵方死在自己手上的冤魂超度,祈求人家早日升天。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