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錦繡山河
第二日晌午過後,鸞沉才在轎子裏醒來,身體裏還有些溫柔的餘韻,他睜著眼,過了很久才問:“朕怎麽在這?”
豈之道:“將軍夜裏囑咐我將陛下先行送回奉天,皇城一日無主總不是辦法!”
說著窗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塵土飛揚,朱豈之掀開一看,那不正是捷報日行八百的馬匹!便按耐不住大喜,伏在窗欞對影衛道:“速速攔住那馬匹!”
“怎麽了?”鸞沉伸著懶腰。
豈之笑著對裏麵的人道:“陛□子尚弱,待會兒看了捷報,也不要欣喜過了頭,宋大人在邊關忙完了一定會回來怪罪我!”
鸞沉懶得多言,隻招招手:“朕身邊囉嗦的人怎生這樣多?好不容易攆走了明陽,你倒是替了她的官職?”
豈之掀開竹簾,見影衛趕上馬匹,正牽著往回走,答道:“替了公主的職責那是榮幸,不要把我許配給一個殺豬的人才好!”
鸞沉心裏暢快,天下已定,往後將是幾十年太平盛世,國泰民安,也可以有些心思處理好自己的私事了,這樣的念頭在腦子裏,也不去計較豈之話裏尖酸的味道了,隻冷笑道:“殺豬的?榮寶可是要才有才,要誌氣有誌氣,你去參加一回科舉,怕是連字都認不全罷?”
鸞沉心情大好,滿心愉悅的等著和他逗一番嘴,沒想到前麵驟然靜下,便停住嘴。
原是那捷報的馬一被攔下,蹬蹬蹬和轎子並排慢行。豈之抽了令牌出來,那人知道是宮中的貴人,立刻欲下馬跪倒。
“罷了,”豈之按住他:“先說說前線情況!”
小卒手裏捧著金底紅邊的刺繡錦卷,有些滑稽。
“回大人!前線告捷,殷大人已經安排駐兵鎮守,三更時分宋將軍下令將二十萬北魏殘寇悉數坑殺。”
“什麽?”鸞沉捂住胸口一陣悶氣,大聲的咳了幾下:“你是說宋昱殺了二十萬人?”
確實,這事他也想過,素聞匈奴異族收編不得,放回去幾年後又是一陣大亂,免不了這樣再戰一場,坑殺這手段雖說殘暴……但的確幹淨利落,不留後患。
但這僅僅像是他做事的慣例,宋昱似乎做不出來。
轎子停下來,小卒牽住韁繩,馬蹄踢踢踏踏在轎邊打著轉:“和捷報一同來的還有主帥的噩耗,宋將軍被匈奴狗賊的刺客以斷箭自後背穿過,傷了髒器,流血不止,怕是已經不行了。”
當頭一盆冷水潑下來,倆個人都愣住了。
“陛下……”豈之半晌,才喉嚨嘶啞的輕聲喚他。
“嗯,”鸞沉歎了一口氣,輕聲自言自語道:“那宋昱自入朝以來欺君妄為,恃寵而驕。朕早算計著這次回來,還是要隨便找個理由削了兵權,菜市口淩遲示眾。老天倒有眼,替寡人做了這缺德事,免得朕眼見他死,又要被那呆子罵個狗血臨頭……”
話沒說完,伴隨一聲淒厲的咳嗽,猛地吐出一口血。
說話的人聲音雖輕,聽不清說的什麽,字裏行間透著逼人的氣勢,不嚴自威,心裏不禁猜測其這人的身份。
鸞沉吐完胸腔裏的淤血,大腦卻清醒許多,喘了一會氣,服下豈之隨身帶的藥,居然鎮定的囑咐他拉開簾子說話。
“人死透了嗎?”鸞沉扶著朱豈之仰起身子,麵無表情的從簾間露出半邊臉。
“回大人!”小卒撓撓頭,顯然,連戰連捷的戰事和榮歸故裏的喜悅,將主帥的死亡衝刷的微不足道,即使說著這樣的話,他也是毫不搭調的輕鬆:“小的哪裏看的到屍身啊?隻聽營帳裏方才鬼哭狼嚎的……對了!副帥殷大人命人宰掉自己的戰馬,要給將軍裹了屍身。”
“嗯。”鸞沉淡淡道,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因為這兵荒馬亂的連戶人家都沒有,死的人又多,即使是將軍,也連口薄皮棺材都找不著,誒……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就地下葬。”
鸞沉這才如夢初醒,忽然開了口道:“速回去傳朕的口諭,將宋昱的屍身小心保存,盡快送回奉天。”
小卒聽他自稱朕,又對宋昱直呼其名,頓時醒悟過來車中何人。
豈之見他還愣著,急的抽出佩劍低著小卒喉嚨:“還不快去,耽誤了你擔待的起麽?”
小卒走後,鸞沉望著豈之那窩囊樣,實在氣不過:“一個孩子而已,別嚇到人家了。”
豈之回過頭,堂堂七尺的漢子,此時竟紅了眼眶:“陛下,您和宋大人,怎麽就如此不順呢?”
“壞事做多了,遭報應了,”鸞沉笑笑:“豈之,你帶錦帛了嗎?”
豈之半天才明白他在說什麽,木木答道:“有的,陛下。”
“給我磨好墨。”
豈之在轎外看鸞沉挽著袖子提筆,從聽見噩耗之後,他一直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甚至稱得上平靜釋然,寫其字來,雖說偶爾嘶啞的咳嗽幾聲,唇邊卻隱隱帶笑,似乎在寫的是給遠方家人的書信。
可是鸞沉早就沒有家人了,創造了中興之治的九五之尊其實是個無父無母,無兄弟無子嗣,而且剛剛失去愛人的可憐蟲。
豈之知道陛下在寫什麽,按時一封遺詔,立明陽公主長子周鄴為王儲。
真是諷刺,為了錦繡山河放棄一切的男人,最後竟然如此草率的將天下交付在一個異姓幼童手上。
豈之忍不住輕歎,人道江山秀麗,河川壯美。被動擁有這一切的人,即使萬般怨言,走錯了半步,也還是一樣遺臭萬年,畢竟這江山之下的,代表的綿延數千裏的冰冷山河而已,而是千萬人口的民眾,是炎黃流傳下千秋萬代的王族的尊嚴。
歸來的四十萬大軍浩浩****踏上歸程,最前麵一隊人馬披麻戴孝,遠遠看去十分刺眼。
二十萬敵軍魂歸幽穀,真正天下已定,而那口棺木承載了時間和曆史的榮譽,跨越生命與塵世的界限,緩緩歸向奉天城。
千重宮門之內,一個身著繁複錦衣的女人斜倚在宮門口,眉目間有種掩抑不住的歡喜,幾道門外忽然蹦出個漂亮的男孩,約隻三歲,步履蹣跚的跨過台階,伸開手臂撒嬌道:“娘!抱抱~~”
身後跟著一大串驚慌失措的宮娥女禦,最前麵一個紫衣的胖女人拍著大腿叫道:“太子殿下,您等等奴婢!”
女人笑著跨過欄杆,彎腰接住快要摔倒的男孩:“你舅舅和,呃……舅父?就要回來了,來,陪娘一塊兒等罷。”
男孩扯著娘親的頭發,喜滋滋道:“嘻嘻,舅舅什麽時候回來呢?上次給鄴兒畫才畫到一半呢……壞人!”
“就快了,”她溫柔的摸摸孩子的腦袋,禁不住又往宮門外走了幾步,似乎看見“周”字旌旗在寒風裏飄揚,心裏樂開了花,騰出一隻手指道:“看見東北方向的軍隊了麽?你舅舅和舅父一起回來了……”
依稀可見陽春二月奉天城,一家名不見經傳的陳年小酒館內,少年驚豔千年,燦若春花,勾起麵前那人的下巴輕佻一笑:“……美人,你是誰家的姑娘?”
想看BE的(真的有麽?)大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