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嗅覺靈敏的局長

這天上午,包雲河帶著田曉堂和付全有,驅車前往省城。

付全有並沒有開車,而是坐上了副駕駛座,開車的是局裏的年輕司機小牟。田曉堂與包雲河一起坐在後座上,看著坐在前頭的付全有,心裏很是不快。他不明白包雲河既然讓小牟駕車,還帶上付全有幹嘛。上省城也就兩個多小時的高速,用得著兩個司機嗎!莫非,包雲河今天不是把付全有作為司機,而是當成辦公室主任來用的?一般局長出遠門,是要帶上辦公室主任的,而辦公室主任通常就坐在副駕駛座上。這麽一想,田曉堂就警覺起來。他暗暗考慮,這次出差省城,一定要找個機會,在包雲河麵前為王賢榮再好好爭取一番。

一路上,包雲河和他東扯西拉著。田曉堂心裏想著王賢榮的事,就有些心不在焉。說了一通閑話後,包雲河忽然壓低聲音說:“市裏最近可能要研究調整一批幹部,我有個初步想法,想給你掛個黨組副書記,級別雖然沒變,但排名卻挪到了第二位,這樣更便於你今後開展工作。”

田曉堂一聽這話,簡直是喜出望外了,連忙顫著聲說道:“感謝您的關心。隻是我還年輕,任副局長時間又不長,也沒幹出多少業績,就怕您這個動議在市裏通不過呢!”

包雲河笑了一下說:“這個你倒不用太擔心,我會去做工作的。我一貫主張對年輕人要大膽使用,對佼佼者要破格提拔。我一直堅持一個觀點,一個不善於發現和培養年輕幹部,不敢於重用年輕幹部的領導,絕對不是稱職的領導。”

田曉堂就對包雲河報以微笑,臉色越發恭敬起來。他深知,如果自己當上了局黨組副書記兼副局長,就成了真正的二把手,把包括李東達在內的其他副局長都甩在身後了,他下一步的升遷目標就是局長這樣的顯位了。這麽思量著,他不由欣喜若狂,卻又不敢把這份狂喜流露在臉上,怕包雲河覺察了會看輕他,就努力地壓抑著。他想起王賢榮曾說過,李東達也在覬覦黨組副書記的職位,不過李東達的胃口更大些,還想解決正縣級。如果確有其事,那他和李東達隻怕還有一場激烈的爭奪呢。

包雲河輕咳了兩聲,說:“說到調整幹部,我看局裏幾個科室崗位也亟待作些調整了。”田曉堂一聽這話,就想借機提及王賢榮的事,可他嘴剛張開,話還隻到喉嚨口,包雲河就又說話了:“特別是局辦公室主任,老空缺著也不是個事。我考慮來考慮去,覺得還是提付全有好一些。今天先跟你打聲招呼,你也好有個思想準備。”

田曉堂如同被擊了一悶棍,頓時呆了,傻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包雲河還真的敢提出讓付全有做局辦主任,王賢榮的預感居然應驗了。他總算明白了,包雲河為什麽在“掉鍾事件”後一味責怪王賢榮,在郝局長被周傳芬捅上報紙後把賬往王賢榮頭上算,平時局辦公室的工作也不叫王賢榮去辦,而是安排付全有去打理。原來,包雲河早就動了念頭,要把付全有提上來,為此不惜打壓王賢榮,抬高付全有,為付全有的提升造輿論,埋伏筆。而包雲河之所以花這麽長的時間造勢,隻怕也是在暗暗等待,等待他田曉堂能揣摸出自己的心思,進而投其所好,主動提名付全有,那樣就更合乎組織程序,包雲河也有麵子多了。付全有給他送上萬元大禮,自然也是希望他能夠舉薦自己做上局辦主任。偏偏他田曉堂冥頑不化,眼裏隻有那個王賢榮,一點兒也不看好付全有,包雲河望眼欲穿,也沒等來他的逢迎獻媚,這才不得不直接提出這個動議來。聽包雲河那口氣,隻不過是跟他通個氣,根本不容商量。這讓他感覺非常窩火。他真想跟包雲河爭辯一番,付全有一介司機,就算跟你開車多年,沒有功勞有苦勞,沒有苦勞有疲勞,想提拔他一下,任個虛職也未嚐不可,隻是局辦主任是個幹事的重要崗位,付全有哪撿得起?可想到付全有就在車上,現在又是去省城辦事,爭論這個問題既不方便,時機也不對,田曉堂隻得忍住沒吱聲,但臉色難免就不大好看了。

包雲河似乎並沒打算聽到他的表態,早把臉扭過去望著車窗外,也不再說話,車內的氣氛頓時變得相當壓抑了。田曉堂感覺心口就像被擱上了一塊石頭,悶得發慌。他突然也明白了,包雲河提出讓他做黨組副書記,隻怕是個交換條件,既跟支持付全有提任局辦主任做交換,也跟支持陳春方從輕處理做交換。看來,這個黨組副書記可不是那麽好當的,要想得到它,就得放棄很多了。轉念又想,黨組副書記對他實在太重要了,如果錯過了這一步,或許後麵步步都會錯過,直至影響自己一輩子,他就覺得機不可失,還是應該好好把握。一路上這麽思來想去,他腦子一刻也沒消停。

到達省城,田曉堂跟尤思蜀打電話,尤思蜀開著玩笑說:“得知你們要來,我早已製訂了周密的接待方案。你們直接去夏威夷吧,我馬上過去。”

趕到夏威夷大酒店,尤思蜀已候在大堂裏了。寒暄一番,尤思蜀帶著他們一行四人上了二樓豪包。坐定後,尤思蜀說:“我上午已向龍廳長作了匯報,他答應下午3點抽點空接待一下你們。怎麽樣,還算及時吧?”

包雲河感激地說:“當然及時啦,一點兒也沒耽誤呢。這還不是靠你尤大主任運作得好。”

尤思蜀哈哈一笑:“咱們誰跟誰呀!”又說,“上次去雲赭,你們太厲害,每頓都把我灌得酩酊大醉。這次你們到了省裏,我可得以牙還牙,非把你們喝趴下不可!今天你們哪個敢說不喝,我是決不會答應的!”

包雲河說:“憑你尤主任的海量,哪知道世上還有個醉字!你喝漏的酒,隻怕都能把我們熏倒。我們沒法跟你比,隻能甘拜下風。再說,下午還要去見龍廳長,喝得麵紅耳赤的,也不大好吧!”

尤思蜀說:“龍廳長很隨和的,喝點酒去見他也不要緊。這樣吧,我也不跟你們拚酒了,就開一瓶,總量控製,夠寬鬆吧?”

包雲河隻得說好。除去不喝酒的付全有和小牟,還有三人就用大玻璃杯將一瓶酒均分了。

酒酣耳熱時,包雲河問尤思蜀:“尤老弟呀,早就聽說你要高升一步,怎麽遲遲不見動靜?”

田曉堂知道包雲河問這個話是有原因的。尤思蜀是龍澤光的老部下,龍澤光在下麵做市委書記時,尤思蜀是市委副秘書長,後來龍澤光榮調省裏,就把他帶過來做了廳辦主任。所以尤思蜀提升副廳長,隻怕是遲早的事,廳裏關於他提拔的傳言一直就沒有斷過。

尤思蜀笑了笑,並不正麵回答,隻是開著玩笑說:“我這個‘尤’姓和龍廳長的‘龍’姓相比,隻是少了一撇,對吧?可廳長的‘廳’字如果少了這一撇,就變成‘一丁’了。我就因為差這一撇,恐怕難得做上廳官,隻能是一介白丁而已。現在幹著這個白丁主任,我已很知足了。”

尤思蜀顯然是有顧慮,不便回答這個敏感問題,才用玩笑話搪塞過去。包雲河也意識到剛才問得有些唐突了,就打著哈哈說:“如此說文解字,倒也挺有意思的。我今天可是長見識了!”

田曉堂也說:“尤主任信口道來的話,就夠我們玩味半天的。”

尤思蜀大笑,說:“你們別給我戴高帽子。喝酒喝酒!”

沒怎麽鬧酒,一頓飯吃得倒還利索。離席時,尤思蜀意猶未盡地說:“中午沒有喝好,晚上再加補。晚上我可不會放過你們!”

包雲河說:“要是下午辦事還順利,我們今天就趕回雲赭去算了。酒留著吧,等你今後到了雲赭,我們再陪你喝個一醉方休!”

尤思蜀笑道:“這麽急著回去幹嘛?莫非一個晚上不在家,還有人篡了你的位不成?”

下午3點,尤思蜀帶著包雲河和田曉堂準時來到龍澤光的辦公室。一進門,包雲河和田曉堂忙叫“龍廳長好”,清瘦的龍澤光穩穩地坐在沙發上,嘴裏應著“好好”,用手示意他倆坐到對麵。

尤思蜀給包、田兩人泡上茶,又往龍澤光茶杯裏續了水,就準備退出去。龍澤光卻叫住他,說:“你不要走嘛。前不久你不是去過雲赭嗎。你也坐在這兒聽聽。”

包雲河隻是把半個屁股挨在沙發邊沿,腰也塌著,一副謙恭的樣子。見龍澤光把目光投向自己,就想簡要地匯報一下“潔淨工程”的情況,不想龍澤光卻先開口了:“雲河同誌現在主了政,小田也做了副手,雲赭市局的班子這麽一調整,更有活力了,不錯不錯!小田你今年也就三十出頭吧?”

田曉堂忙答道:“我今年34歲,沒什麽工作經驗,還需要不斷加強學習。”

包雲河在一旁介紹說:“曉堂是我們雲赭最年輕的市局副局長,挺能幹的!”

龍澤光臉上浮著一抹笑意,說:“我對小田還是有些了解的。前年省廳搞那個專項調查,小田參與做了很多工作。雲河你把他提上來,是很有眼光的。”

聽了這話,包雲河當然很高興,田曉堂更是激動得臉都紅了。他沒想到,龍澤光對他的評價竟然這麽好,並且還把這種讚許當麵講了出來,欣賞之情溢於言表。要知道,領導當到一定份上,是不會輕易開口表揚某個下屬的。看來,他前年在參與全省專項調查時的表現,確實給龍澤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前年,省廳從各地市抽調了一批人,由省廳的處長們帶隊,組成5個調研組,分赴全省各地開展專項調查。田曉堂也被抽調參與了這項工作。兩個月後,調查結束,龍澤光要親自聽取各個調研組的調查情況。不想在聽匯報的前一天,田曉堂所在的調研組的組長、副組長,也就是省廳某處的處長、副處長突然接到北京的通知,要速往部裏參加一個培訓,沒法參加匯報會了,匯報的任務隻得委托給了田曉堂。那個匯報材料本來就是田曉堂起草的,他對調查的情況最為熟悉。在向龍澤光匯報時,田曉堂除講了材料上早已準備好的內容外,又添加了個人的一些觀點和建議。他到底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沒什麽顧忌,想到什麽就都一股腦兒端了出來。不想龍澤光卻十分讚賞他的觀點,覺得他的見解有獨到之處。那時龍澤光還不認識他,當場就問起他的姓名,是哪個地市的,顯得很感興趣。

匯報會後,廳裏要起草一個綜合調研報告。廳辦的幾個筆杆子忙活了半個月,弄出了一個洋洋灑灑數萬言的材料,送給龍澤光審定。龍廳長看了卻很不滿意,當即指示道:“幹脆把雲赭的那個小田叫來吧,讓他再弄一稿看看。”其時田曉堂已經回了雲赭,得到通知又重返省廳,按龍澤光的要求承擔起重撰調研報告的重任。結果,他的調研報告憑著事例翔實,分析透徹,視野開闊,觀點新穎,一下子就征服了龍澤光。這讓廳辦的筆杆子們覺得很沒麵子,也讓龍澤光從此記住了田曉堂這個藉藉無名的年輕人。

龍澤光又問道:“聽小尤上次去了雲赭回來說,你們那個‘潔淨工程’搞得很不錯嘛!”

尤思蜀忙說:“確實不錯。我個人覺得,雲赭的經驗,在全省隻怕都有推廣的價值!”

包雲河向尤思蜀投去感激的一瞥,對龍澤光介紹道:“我們嚴格按省廳對農村環境整治項目的相關要求,堅持規劃先行,質量為本,大力實施‘潔淨工程’,目前……”

包雲河還沒說完,龍澤光就打斷他,說:“你們要注意,搞這個項目的根本目的,是讓農民群眾得實惠。要通過把有限的資金投進去,讓農民群眾得到更多的實惠,讓更多的農民群眾得到實惠!”

聽了龍澤光這話,田曉堂心頭不由一震。他回想起當時自己與包雲河的兩套方案之爭來了,就想龍澤光隻怕更讚同自己的方案二呢。可當時包雲河、陳春方他們力主方案一的一條重要理由,是方案一更具觀賞性,省廳領導看了會更加滿意,從而願意下撥更多的項目資金。現在看來,這條重要理由隻怕是站不住腳的。龍澤光最看重的似乎並不是這個。

包雲河倒是一點也不慌亂,雞啄米似的點著頭說:“您的指示我們記住了,回去後一定認真落實。”

龍澤光善解人意地說:“我知道你們這次來,是為了這個項目的後續資金。你們放心,廳裏會按原定計劃,分期分批,及時把資金下撥給你們。請你們一定要確保項目資金發揮最大效益,真正把好事辦好,實事辦實!”

龍澤光表態這麽幹脆,包雲河大喜過望,忙連聲表示感謝。

龍澤光突然問起雲赭市局在完善服務職能,改進服務方式方麵有哪些新的探索和嚐試,包雲河思考了一下,認真作了回答。

田曉堂正奇怪龍澤光為什麽單單提到優化服務的問題,就聽龍澤光慢悠悠地說:“看來你們對如何抓好服務還是作過一些研究的,這很好。最近,省裏對我們廳提了要求,要我們在服務惠民上步子邁大一些。具體講,就是從改革體製、機製入手,組建便民服務中心,將行政審批事項集中起來,實行一個窗口對外,一站式服務,老百姓辦事再也不用滿城跑,到了中心就能一次性辦結。廳裏的初步想法,是在全省選兩個條件好些的地市,先期試點。興建便民服務中心所需的資金,省裏將會立項予以支持。”

田曉堂聽了暗暗激動起來。他轉頭去看包雲河,隻見包雲河已經激動得臉色發紅,兩腿也在抖嗦,有些結巴地說:“這個決策實在太英明了。這是一種治本的辦法,相信實施後效果一定不錯的。我冒昧地提個請求,請龍廳長給我們一個機會,把試點放到雲赭去,我們一定會按廳裏的要求,把試點搞成功!”

龍澤光淡淡地笑了笑,說:“有這個積極的態度,就很好嘛!至於能不能定在雲赭試點,還有待廳黨組研究。你們先做好基礎工作,努力爭取吧!”

龍澤光說完,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對尤思蜀說:“上午你拿走的那個材料,我想再看看,覺得有個地方還需要斟酌一下。”

尤思蜀忙說,“我這就去拿”,匆匆出去了。包雲河想龍澤光隻怕是在變相地催他們離開,就和田曉堂一道站起來,對龍澤光說了些客氣話,告辭出來。

兩人來到樓下,正要上車,尤思蜀追出來送他們,問:“你們這就回去呀?”

包雲河卻說:“誰說今天就回去?晚上還要請你喝酒呢!我們先去辦點事,等會兒再電話聯係。就這麽說定了。”

尤思蜀嘿嘿直笑,目送他們上了車。

出了省廳院子,付全有問:“我們去哪?”

包雲河想了想說:“就往省委方向走吧。”

田曉堂疑惑地問:“您中午不是說今天就回去嗎,怎麽又改了口?”

包雲河說:“我哪還有心思趕回去。剛才龍廳長透露了那麽重要的信息,我們不能按兵不動啊。我想,要把便民服務中心的試點爭取到手,關鍵在龍廳長那裏。努力爭取龍廳長的支持,這就是我們當前要做的最大的工作。”

田曉堂沒想到,包雲河的反應竟是如此敏銳而神速,龍澤光隻是吹了點風,他就已開始動手謀劃這個事了,不由大為佩服。他突然有些明白包雲河為什麽要留下來請尤思蜀喝酒了,隻怕是想向尤思蜀請教如何爭取龍澤光吧。

果然,包雲河接著說:“如何爭取龍廳長呢,我看還得向尤主任討討主意。尤主任這人有酒量,也好這一口。他有個特點,不喝酒時嘴巴封得死緊,但酒喝到一定份上,就會對你掏心窩子,什麽話都敢說了。所以今天晚上我們和尤主任喝個工作酒,一定要陪好他,讓他喝到位!”

田曉堂說:“尤主任喝酒像喝水,憑我們那點酒量,哪是他的對手!”

包雲河一臉嚴肅:“你要作好思想準備,隻要還沒溜到桌下,就得咬著牙不要命地喝,讓他充分感受到我們的真誠。我已作好打算,晚上喝酒得采取一點極端措施。”停頓半晌,又輕歎了口氣,說:“這是個大項目,省裏配套的資金不會少於5000萬。爭取這個項目,對我們實在太重要了。全省十多個地市,試點卻隻有兩個,競爭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我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不惜一切代價,把這個項目爭取到手。”

田曉堂說:“我很讚同您的看法,爭取這個項目關鍵是爭取龍廳長。可據我所知,龍廳長看似隨和,其實很有個性,做爭取他的工作,隻怕有些難度……”

包雲河點頭一笑,說:“龍廳長這人是有點卓爾不群的味道。想通過送錢來打動他,不僅行不通,還會惹惱他。我們必須另辟蹊徑,另想高招。我想他雖然和別的領導不太一樣,但肯定也有自己的軟肋。我們隻要找準了他的軟肋之處,就能想出爭取他的有效辦法。而要弄清龍廳長的軟肋,我們沒有別的渠道,唯有寄希望於尤思蜀了。這也就是我如此重視今晚這頓飯局的原因。”

田曉堂說:“說得誇張點,成敗隻怕就看這頓飯局了!”

包雲河說:“沒錯,情況就是這樣!”

說著話,不知不覺到了省委門前的紫煙路上。小牟問:“是去省委大院嗎?”

包雲河輕聲說:“不,去紫煙路28號吧。我去看看一位省領導。”

田曉堂聽了卻大為驚愕。紫煙路28號就在省委大院右側,是省委常委們的住所。本省在官場上混到一定級別的人,沒有不知道紫煙路28號的。紫煙路28號早已成了省委書記、省長等重要領導的代稱,下麵的幹部聽到這幾個字眼就難免有如雷貫耳之感。田曉堂想起劉向來早就對他說過包雲河攀上了省裏的大領導,又想到包雲河那次因郝局長案子受牽連時,曾跑到省城來搬過救兵,不由感歎起來:原來那些傳言真不是空穴來風啊!

奧迪平穩地停在紫煙路28號大門對麵的街邊上,包雲河下了車,穿過馬路,往那個有武警把守的大門走去。田曉堂知道,進這種戒備森嚴的地方,必須先在大門旁的門衛室用身份證登記,說明要去找誰,由門衛室往裏麵打電話證實,並簽發通行證後,方才進得去。可是,他瞧見包雲河根本沒朝門衛室看一眼,就大搖大擺地往大門中間走過去了。經過在大門兩側站得筆挺的武警身邊時,兩個武警戰士向他啪地行了個軍禮,包雲河甚至還和其中一個武警戰士打了聲招呼。田曉堂暗想:看來包雲河是這裏的常客,就連門口站崗的武警戰士都混熟了,居然可以自由出入。又想:這個時段去領導家,領導哪會在家?包雲河能見到的隻會是領導的夫人和其他家人。包雲河在領導不在時都可以隨便去見領導的家人,可見他和領導一家是多麽的熟悉和親密。田曉堂暗暗慨歎:包雲河這人,真是深不可測啊!

田曉堂待在車上,從車窗望出去,可以看見前麵不遠處省政府那棟巍峨氣派的辦公大樓。田曉堂不由想起大學同學沈亞勳來了。沈亞勳就在那棟大樓裏上班。當年,他和沈亞勳是導師寇佳庭教授最喜歡的兩個弟子。寇教授希望他倆將來能傳承衣缽,可他倆先後都踏入了政界。隻不過,沈亞勳通過一個親戚的引薦,直接進了省政府辦公廳,田曉堂無依無靠,通過招考才去了下麵雲赭市局。起跑線不一樣,兩人的差距一開始就拉開了,如今則拉得更大。沈亞勳年紀輕輕的,已做了三年多處長,據說很快就要解決助理巡視員的待遇,前途自是一片光明,田曉堂雖然也算混得不錯,但和他卻根本沒法比。

見包雲河一時半刻可能還不會出來,田曉堂就想去沈亞勳那兒坐坐。近兩年他和沈亞勳聯係得並不多,隻是偶爾相互通個電話。他就想,跟沈亞勳隻怕還要多加強聯絡,人家處在那個位子上,今後有個什麽事情說不定能幫上忙。他掏出手機給沈亞勳打電話,信號通了,剛叫了聲沈兄,就聽見沈亞勳輕聲說:“你稍等,我出來再跟你說。”

片刻過後,沈亞勳就在電話裏朗聲打起了哈哈:“田兄好!今天早上出門一連打了三個響亮的噴嚏,我一直在尋思,是誰這麽惦記著我呀,我還以為是我那個紅顏知已呢,沒想到竟然是你老同學。”

田曉堂笑了起來:“你心裏隻有紅顏知已,就沒有老同學。看來你也是個重色輕友的家夥!”笑罷又問:“現在在哪兒公幹?”

沈亞勳說:“跟省領導下縣市來了,剛才正在會場上。”

田曉堂說:“哦。我本想到你省府大衙去坐坐的,你不在家,那就算了。”

沈亞勳說:“你到省裏來了呀。明天不會走吧?這樣吧,我明天下午就會回來,回來後我們一起去看看寇教授,請他出來吃頓飯,聚一下!寇教授可是經常念叨你。”

沈亞勳提到寇教授,田曉堂頓覺有些內疚。他已有好幾年沒去看過寇教授了。以前他隻是個科級幹部,比人家沈亞勳差遠了,他總覺得沒臉去見對自己滿懷期望的導師。

田曉堂說:“這回隻怕有點問題,我明天上午就要趕回去了。”

沈亞勳不滿地說:“你這個破副局長就這麽忙?一天都耽擱不得?”

田曉堂忙解釋道:“這兩天有個急事要辦,我也是身不由已,還望你能理解。”

掛了電話,田曉堂暗暗尋思,下次來省裏,一定要約上沈亞勳,一起去看望寇教授。

2、廳辦公室主任出的啞謎

晚上的飯局安排在一家頗有檔次的酒店。尤思蜀一進包廂就說:“下午還在龍廳長那裏,我就猜到你們今天肯定不會回去,晚上隻怕還會請我喝酒。”

包雲河就笑,說:“尤主任真是料事如神。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下午龍廳長提到那個便民服務中心,我想請你幫忙合計合計。”

尤思蜀笑道:“好哇!這麽快你就盯上這個項目啦!不過,龍廳長說話一向謹慎,他既然跟你們透露了這個信息,隻怕對雲赭已有考慮了。”

聞聽此言,包雲河滿心歡喜,酒喝得就更加豪爽。田曉堂因為包雲河事先作過交代,端起酒杯來也毫不含糊。見他倆相比中午簡直判若兩人,尤思蜀不依了,說他倆酒風不正。包雲河知道他並不是真的生了氣,就不跟他爭辯,隻是一個勁地勸酒。尤思蜀果然隻是嘴上表示不滿,酒仍然一杯又一杯毫不耽誤地倒進了肚裏。

兩瓶酒見底後,尤思蜀還是談笑自若,包雲河和田曉堂卻已有些醉態了。包雲河起身搖搖晃晃地出去,尤思蜀一把拉住他,說:“你該不是要開溜吧?”包雲河大著舌頭說:“開溜?我丟不起那人!你放心,我去撒一泡尿,馬上回來跟你再喝!”付全有上前去想扶住他,包雲河厲聲喝道:“幹什麽!”

過了一刻鍾,包雲河還沒有回來,跟著去的付全有也不見人影,田曉堂有點擔心,就對尤思蜀說也去上個廁所,溜了出來。

進了衛生間,卻見包雲河正趴在馬桶上哇哇嘔吐,滿屋子飄**著難聞的酸餿味。田曉堂有點納悶,包雲河喝下的酒雖有點超量,但還不至於嘔吐吧!他想起包雲河說過晚上喝酒時要采取極端措施的話,突然恍悟:包雲河隻怕是把手指頭伸進喉嚨口,誘使胃裏的酒菜翻湧而出的吧。如此將胃放空後,就跟沒飲過酒一樣,又可以放開膽子大喝了。隻是這麽一折騰,身體傷得可不輕。包雲河為了紮紮實實地陪好尤思蜀,竟然采取這種自戕的辦法,連身體都不管不顧了,田曉堂不由大為感動,對包雲河的敬意油然而生。看著包雲河肩頭一抽一抽地吐得痛苦不堪,又見包雲河的鬢角已暗生了不少白發,想到包雲河也是快50歲的人了,田曉堂就感到心酸起來,有種想哭的感覺。

又想,官場真是有意思。某些重要決策看似在會議桌上敲定,其實往往取決於酒桌。而做好工作也不一定就是靠工作能力,喝酒的本事或許更為重要。當然,喝酒也是可以算作工作能力的。

包雲河終於吐得一幹二淨了,直起腰來,付全有忙給他遞餐巾紙擦嘴。田曉堂見他臉色慘白,看起來十分嚇人,就關切地說:“您其實犯不著這樣呀!”包雲河卻一臉悲壯地反問:“舍不得一身剮,能把人家拉下馬?!”包雲河在麵盆前漱了口,狠狠搓了幾把臉,精神又振作起來,臉色也紅潤了許多,很豪氣地揮一揮手說:“走,咱們去找姓尤的,再戰他幾個回合!”

回到酒桌上,包雲河果然重振雄風,又跟尤思蜀叫起陣來。田曉堂卻漸漸力不從心,最後隻得歪到包廂裏的沙發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田曉堂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四個人簡單吃過早餐,就上車返回雲赭。

小車出了省城,快速行駛起來,田曉堂這才向包雲河問起昨晚的情況。包雲河一臉倦容說:“你醉倒之後,我又跟尤主任拚了一瓶多呢!他媽的,姓尤的太能喝了!簡直是酒桶哩!”

田曉堂問:“那您找他套到一點有用的東西沒有?”

包雲河憤然道:“這個姓尤的,比泥鰍還滑,喝了那麽多酒,嘴巴仍然撬不開。我倒是直言不諱地請他賜教,他卻隻是顧左右而言他,根本不觸及正題。後來竟興致勃勃地談起民間收藏來了,還特別談到收藏什麽香煙盒子,真是莫名其妙。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他臨走時還叫付全有去他車上拿來一本講收藏的小冊子,說看看挺有意思的。”

田曉堂也有些驚訝,問:“那本小冊子呢?”

包雲河說:“在付全有的手上。我也沒興趣看。”

付全有頓時顯得有點慌張,說:“我找找看。那本書究竟帶上沒有,我不大記得了。”說完就在手邊的包裏翻找起來。

田曉堂不由皺了一下眉頭,心想付全有做事真是不牢靠。

好在付全有找了半天,總算還是找到了。田曉堂接過一看,原來是一本叫《煙標收藏》的內部小刊。翻看了一下,裏麵多是些煙標收藏愛好者談收藏經曆及心得的文章。細瞧那些作者的大名,都很陌生。其中一個作者署的還是“深林明月”的化名,讓他不由多看了兩眼。

包雲河說:“其實昨晚喝到最後,尤思蜀也差不多醉了,他在我麵前竟然大肆賣弄起來,喝一口酒,就吟一句酒詩,一會兒說‘總道忘憂有杜康,酒逢歡處更難忘’,一會兒說‘遇酒不飲負主人,遇春不醉還負春’,一會兒又說‘是醒是醉人莫測,非夢非覺中了然’。哎呀,簡直是詩興大發呀。我就是不明白,他都這麽失態了,怎麽警惕性還那麽高,始終不肯吐露一點我們需要的東西來。”

田曉堂也覺得蹊蹺。由尤思蜀昨晚醉後賣弄詩文,他忽然聯想到小冊子上那個富有詩意的“深林明月”,不覺心裏一動,問:“尤主任昨晚還提到其他的詩詞沒有?比如,詩句中帶有‘深林’、‘明月’什麽的?”

包雲河愣了一下,馬上說:“有,有。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離開包廂前,他說要送我們兩樣東西,一是那本小冊子,二是王維的一首五言絕句:‘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這後兩句不正好嵌有‘深林’、‘明月’四個字嗎!哎,你怎麽也知道這‘深林’、‘明月’?”

田曉堂笑了笑,翻開那本《煙標收藏》的目錄頁,指著上麵的“深林明月”四個字給包雲河看。包雲河大吃一驚,似乎明白了幾分,可細想卻又什麽都不明白,就望著田曉堂,等他說出自己的見解來。

田曉堂見包雲河已有幾分急不可耐了,心裏暗覺好笑。他不緊不慢地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尤主任其實已幫了我們的忙了,而且是幫了大忙。”

包雲河一臉驚訝,說:“此話怎講?”

田曉堂說:“據我所知,龍廳長這人頗有幾分自傲,素以瘦竹自喻。您沒見他辦公室裏掛的字,就是王安石的那首七律嗎:‘人憐直節生來瘦,自許高材老更剛。曾與蒿藜同雨露,終隨鬆柏到冰霜。’而尤主任昨晚提到的王維那首詩,也是吟竹的。我想小冊子上的‘深林明月’,隻怕就是龍廳長了。龍廳長愛竹,才會從自己喜歡的吟竹詩上取字,作為自己的化名。”

包雲河眼睛一亮,試探著問:“這麽說,龍廳長也有收藏煙標的雅好?”

田曉堂說:“隻怕是這樣的。尤主任昨晚送了我們兩樣東西,把這兩樣東西聯係起來分析,不難發現,他是在向我們透露,龍廳長有一個重要而隱秘的愛好,暗示我們要圍繞這個愛好來做些文章。您說要找準軟肋,玩煙標隻怕就是龍廳長的軟肋。俗話說得好,不怕領導覺悟高,就怕領導沒愛好。給龍廳長送錢,他多半不會收,但奉上他感興趣的煙標,卻不一定就會拒絕。”

包雲河氣哼哼地說:“這個尤思蜀,真會故弄玄虛呀,害得我們像猜啞謎,他幹嘛不直接告訴我們呢?”

田曉堂笑道:“可能是有顧慮,不便直言吧。我分析,一方麵,他是龍廳長帶到廳裏來的,在廳裏根基不穩,加之真有可能馬上提副廳長,所以行事就尤為謹慎。另一方麵,龍廳長這個愛好一直處於地下狀態,肯定也向尤主任交代過要保密,所以他……”

包雲河就感歎:“這個尤思蜀,不僅酒量過人,而且心機過人,考慮問題真是滴水不漏。我看,他絕非久居人下之輩呀!”

田曉堂讚同道:“他這人也挺夠朋友的,很會處理上上下下的關係,隻怕廳長一類的位子遲早會留一把給他。”

到了雲赭市區,田曉堂忽然收到尤思蜀的短信,上麵寫著:“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煙標收藏》值得一看。”

田曉堂一看就心領神會,尤思蜀大概是擔心包雲河悟性不夠,不能洞悉其良苦用心,所以特意再向他作個提示。他一邊歎服尤思蜀考慮事情周密,一邊回了短信:“人憐直節生來瘦,自許高材老更剛。曾與蒿藜同雨露,終隨鬆柏到冰霜。”他想,尤思蜀是何等聰明之人,看到這首詩,自會懂得他的意思。

回到局裏,包雲河立即召集局領導班子成員開了個短會,通報了到省廳跑這一趟的收獲。包雲河提出,迅速啟動便民服務中心籌建工作。會後,包雲河把田曉堂叫到辦公室,單獨給他安排了一項特殊任務:收購煙標。包雲河說:“我給你交個底,不要怕花錢,隻要能弄到足以‘殺傷’龍廳長的煙標,多花點銀子也是值得的。”

田曉堂答應道:“我試試看吧。能不能弄到有價值的煙標,我心裏一點底也沒有。”他感覺有些無奈。這種事他真不願幹,可為了那個項目,又不得不委屈自己。

對於煙標收藏,田曉堂了解得並不多。當晚回到家,他就捧著那本《煙標收藏》惡補起來。不想隻翻看了幾頁,他就有眼界大開之感。原來,煙標和郵票、古幣、火花、連環畫並稱為民間五大收藏品。很多人愛上煙標收藏,是緣於煙標圖案絢麗多姿、美輪美奐,內容又無所不包,勝讀百科全書。如今,有這個雅好的人已越來越多了。他特別用心地研讀了“深林明月”的那篇文章,這才知道龍澤光愛上煙標收藏是受其家父的熏陶,龍澤光本人也有了近30年的收藏史,其收藏的煙標數量已達三萬多種。在龍澤光眼裏,煙標收藏已不隻是一份愛好,還成了他“精神世界的重要寄托,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龍澤光居然把這份愛好看得如此神聖而重要,田曉堂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正看得專心,周雨瑩回來了,一進門就滿臉喜氣地告訴他,昨晚終於逮著機會,陪唐市長夫人打了半宿麻將。周雨瑩說:“她比我想象的還要年輕,而且挺平易近人的。”

田曉堂失聲笑了起來,說:“她跟你年齡相仿,哪用得上平易近人這個詞啊!”

周雨瑩也不辯解,繼續說自己的:“昨晚打了四個半小時,輸了兩千多,真是痛快!”

田曉堂皺了皺眉,他有些心疼那錢。又想周雨瑩這話真有意思,輸了錢居然還說痛快。事實上,她去打牌的目的就是為了輸錢。如果輸錢少了,她還高興不起來呢。

見田曉堂拿本《煙標收藏》在看,周雨瑩覺得有點奇怪,問:“噫,你什麽時候對收藏也來了興趣?”

田曉堂不想跟她多說,就支吾道:“一個朋友送的書,隨便翻翻。”

3、送禮的藝術

接下來幾天,田曉堂四處打電話,托熟人、朋友幫他尋找愛好煙標收藏的人。很快,就聯係到了幾位。可跟他們接觸一番後,田曉堂卻大失所望,因為這些人的煙標藏品價值不太高。這時,劉向來又介紹他認識了市民間收藏協會的會長,會長熱心地向他引薦了幾位在本市煙標收藏界名氣最響的人物。這幾個人手頭的煙標倒是不乏精品,可問題是人家根本不願賣給他。他們收藏煙標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獲利。隻有一個開鞋店的倪老板因為生意虧損急等錢用,還願意跟他坐下來談,不料卻是獅子大張口,經反複討價還價,最後總算談妥用6萬買下其所有藏品。田曉堂正打算向包雲河匯過報後就成交,倪老板卻突然打了電話來,說一個朋友已借給他一筆錢,他臨時改主意不賣煙標了,田曉堂一聽大為光火,把桌子擂得嘭嘭直響。

田曉堂這才意識到,辦成這事的難度比他想象的還要大。他正準備去找包雲河匯報,包雲河卻打電話過來叫他了。

在包雲河的辦公室坐下,包雲河一張嘴就道:“怎麽樣?”

田曉堂就如實說了情況。包雲河聽罷,緊鎖眉頭,沉吟良久,才下定決心說:“就咬住那個姓倪的吧。他6萬不賣,我們再給他往上加。隻要不突破10萬,多少錢都可以談。這事要盡快敲定,我們才好去找龍廳長。不能再拖了,再拖要誤大事。”

田曉堂真不想再去找那個言而無信的倪老板,可又不得不答應下來:“好吧,我再去跟他磨磨嘴皮子。”

包雲河仰靠在沙發背上,微眯著眼說:“我最近想到了一個新的思路,如果便民服務中心項目能上馬,我們幹脆把局機關也搬過去,將便民服務中心和新的機關辦公大樓捆綁在一起,下麵幾層用作便民服務,其他樓層則用來機關辦公,這樣可謂一舉兩得。”

田曉堂很是意外,沒想到包雲河竟然想搞這麽個大動作。不過,機關搬遷並非易事。市裏有些單位喊搬遷喊了好多年,可就是一直動不了工。田曉堂說:“您這個思路很好,但做起來隻怕有些困難。最大的問題,一是資金從哪裏來,二是上麵允不允許這樣捆綁?”

包雲河顯得胸有成竹,說:“資金不會有太大問題。我們這個機關大院正處在繁華的商業中心,如果拍賣得好,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賣舊院子的錢加上便民服務中心的項目資金,節約一點用應該差不多了。不過,如果僅靠賣舊院子的錢單獨來修新機關,那肯定是不夠的。至於上麵允不允許這樣捆綁建設,暫且不去管它。幹事業有時就得踩一點紅線,冒一點風險。中規中矩,怕這怕那,就什麽事也別想幹成了。”

田曉堂硬著頭皮去跟倪老板見了麵。事實上,倪老板也是個視煙標如命的人,要不是手頭實在緊張,絕不會想到賣掉它們,現在經濟上一緩過勁來,他就拿定主意,人家即便出價再高,他也不會將自己心愛的煙標拱手相讓了。當田曉堂提出價格還可以再商量時,倪老板根本不動心,又不想被他過多糾纏,就故意喊出了15萬的天價。田曉堂一聽就知道倪老板沒有誠意,卻還是心懷僥幸,再三懇求倪老板作些讓步,倪老板卻寸步不讓,一口咬定沒有15萬一切免談。田曉堂見實在談不攏,隻得怏怏而退。

包雲河催得越來越緊,可事情卻毫無眉目,田曉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天,他坐在辦公室苦思對策,想了半日仍一籌莫展。忽然想起自己托民政局的熟人替周傳芬爭取到了一份特困救助,眼下得趕緊把申請表給她送過去,就決定先放下煙標的事情,往周傳芬家跑一趟。

周傳芬的家他每年都要來幾回,所以並不陌生。每次走進那棟低矮、陰暗的屋子,每次見到她那個渾身浮腫、氣若遊絲的老公,他的心情就沒法輕鬆。今天也不例外。他一進門,就看到那個病殃殃的男人睡在躺椅上,不時發出呻吟聲。男人看見他,勉強擠出一絲幹澀的笑,掙紮著想坐起來,田曉堂趕忙說:“老王,你躺著吧,不必客氣!”周傳芬聽到動靜,從裏屋走出來,熱情地招呼田曉堂坐下,給他泡上一杯熱茶。喝了一口茶,田曉堂問:“老王的病好些了嗎?”

說到老公的病情,周傳芬神色就黯然了,說:“還是那個老樣子。在家喝點中藥,勉強對付著。”

田曉堂的心不由一緊。他聽懂了周傳芬不好說出口的言外之意。因為住不起院,老王的病隻能慢慢拖著。如今醫院收費猛於虎,長期住院治療,哪個普通百姓承受得起?更何況她家一貧如洗,她老公又是多年的老病號,早已欠下了不少的外債。對周傳芬一家,田曉堂已盡了最大努力,給予了一些幫助,可這點幫助不過是杯水車薪,而要從根本上幫她家走出困境,幫她老公抓緊治病,他是無能為力的。這種力不從心、愛莫能助,讓他覺得自己很渺小,很無能。

田曉堂又問起她兒子的情況。周傳芬告訴他,家裏這個樣子,兒子實在沒心思念書,就到一家汽車修理廠當學徒工去了。田曉堂記得,幾年前她兒子輟過一次學,在郝局長的幫助下曾複了學,現在卻再度輟學,顯然已沒有返回課堂的可能了。而她兒子,才不過16歲啊!田曉堂覺得心裏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卻不好說什麽,隻得轉移話題,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將特困救助申請表遞給周傳芬。

周傳芬和老王自是感激萬分。聽說辦這個救助申請須層層蓋章,手續還挺麻煩,周傳芬就有些發怵。田曉堂心想,讓她上這部門、那單位去辦手續還真是有些為難,不如幹脆將好事做到底,安排甘來生替她跑一跑算了。周傳芬聽他說要幫自己去辦手續,才放下心來,卻又過意不去,連聲說:“田局長,太麻煩你了!太麻煩你了!”

田曉堂說:“沒事,沒事!辦申請還需要戶口本和身份證,你把家裏的戶口本和你們兩口子的身份證找出來,我帶去複印幾份。”

周傳芬說了聲好的,連忙去堂屋最深處的五屜櫃裏翻尋。屋內光線實在太暗了,她隻好把屜子抽了出來,抱到門口,擱在地上,借著天光細看。見屜子被兩大本硬皮畫冊塞得滿滿的,她就把畫冊拿起來放到一邊,再去騰空了的屜中查找。這時,田曉堂的目光被那畫冊吸引了,走過去不經意地翻開,卻一下子驚呆了:裏麵竟然貼著煙標!匆匆把兩本冊子瀏覽了一遍,發現居然全是煙標藏品!田曉堂按捺住心頭的狂喜,不露聲色地說:“這麽多煙殼啊,真是稀奇!”

周傳芬側過頭瞥了一眼,淡然道:“噢,這些煙殼是我家老王以前收廢品時收來的。當時他收了幾麻袋舊書,這幾本煙殼就混在舊書裏。老王覺得這些煙殼挺好看的,積攢起來肯定不容易,當廢紙賣了太可惜,再說也賣不了幾個錢,就揀出來了。對了,除了這兩本外,還有兩本放在別處。”說著,周傳芬又進屋抱出了兩本冊子。

田曉堂看著這厚厚的四本煙標冊,滿心歡喜,正不知該怎麽向周傳芬開口索要,周傳芬卻主動說:“這些煙殼在屋裏擱了這些年,也沒有什麽用,隻是兒子小時候疊紙飛機玩還派了點用場。田局長你若喜歡,就拿走好了,也幫我們騰了屜子!”

回去的路上,田曉堂看著身旁的煙標冊,仍感覺有些不真實,像在做夢。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吧!又想,如果不是自己熱心幫周傳芬一家申請特困救助,又答應幹脆幫她去辦理相關手續,他哪有機會知道,她家那口破舊的五屜櫃裏竟藏著這麽多煙標寶貝呀。這真是好心方得好報啊,而且回報得這麽及時,這麽豐厚!

回到辦公室,田曉堂對照那本《煙標收藏》,還有從網上下載的一些資料,仔細研究四本冊子上的煙標,不由發出一聲聲驚歎,感覺自己真是撿了個天大的便宜。原來這些煙標中不乏珍品,既有一些上世紀50年代的老煙標,如一枚印有“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加字煙標就相當珍貴,又有一些不尋常的成套煙標,如一套12枚的《金陵十二釵》煙標就極富收藏價值。“深林明月”在那篇文章中,正好特別提及這套《金陵十二釵》,稱一直為未能擁有這套煙標精品而深感遺憾。欣賞完四本煙標藏品,田曉堂樂滋滋地想,夠了,夠了,用這些煙標去進攻龍澤光,殺傷力已足夠了!

田曉堂暗想,這煙標的原主人,隻怕是位資深的煙標收藏家了。收集這些來自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的煙標,該要耗費多少心血和精力啊。而對這些煙標,他必定是愛不釋手吧。可惜的是,不知什麽原因,這些來之不易的煙標竟被視作廢品,差點化為了紙漿。雖然僥幸未毀,輾轉到他田曉堂手中,卻又要被用作敲門磚了。田曉堂心裏難免不安,不由對那個不知是否還健在的煙標主人默念道:“對不起啊,老先生,對不起了!”

可是,該怎麽向包雲河說起這些煙標呢?要是實話實說,告訴包雲河這些煙標是從周傳芬那兒偶然發現的,可以不用花錢,包雲河一定高興壞了,認為他真會辦事。他不花一分錢就辦成這麽一件大事,在包雲河心目中的分量無疑會大大加重,這對他當然太有利了。可田曉堂卻不願意那麽做,不想把這些煙標當作自己的鋪路石。周傳芬一家太需要錢了,需要大把大把的錢,他要借助這些煙標,幫她家獲取一筆不菲的收入。這個機會太難得了!而要這樣做,就隻能對包雲河編一套瞎話了。

包雲河看罷四大本煙標,又聽田曉堂介紹了這些煙標如何珍貴,不由大喜過望,說:“雖然破費了8萬,但是物有所值。我想,僅憑這些煙標,那個項目就有了八九成把握!”

可是,該怎麽向龍澤光開口呢?兩人又犯了難。龍澤光這個愛好一直藏著掖著,不為人知,如果龍澤光問起他們怎麽會知道他有這個愛好,該怎樣作答呢?總不能供出尤思蜀吧。事實上,尤思蜀什麽也沒明說啊。

無奈之下,田曉堂隻得給尤思蜀發短信,含蓄地說:“我們想來拜見龍廳長。”

尤思蜀回短信問:“都準備好啦?”

田曉堂說:“準備好了,隻是不知該怎麽跟他開口?”

田曉堂想這話的意思尤思蜀肯定懂得。可過去了好半天,尤思蜀卻不回話。正在忐忑時,手機滴滴響了兩聲,一看畫屏,尤思蜀終於回話了。回的是:“上周六的省報不妨找來讀讀吧。”

田曉堂覺得這話實在有些費解,又想這裏頭隻怕大有玄機,就趕緊找到一份上周六的省報匆匆瀏覽起來。可從第一版翻到第十六版,並未發現什麽有用的東西,不免有些泄氣了。又想尤思蜀不會跟他開玩笑,這省報上必定是有些名堂的,於是又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再去細讀省報上的各篇文章,連中縫廣告也不放過。這樣認真學習了半日,看得頭昏眼花,終於在第十五版“文化與生活”專刊上發現了一條幾十字的簡訊:

我省煙標收藏協會成立

本報訊(通訊員宋秋芳)昨日上午,我省煙標收藏協會正式成立,古顯玉當選為會長,龍澤光、陳家雲等當選為副會長。據悉,該協會將在“十一”期間舉辦迎國慶煙標展活動。

這條簡訊上的龍澤光,顯然就是龍廳長了。讀了這條簡訊,田曉堂頓覺眼前一亮,總算明白尤思蜀的良苦用心了。

有省報簡訊作由頭,包雲河見到龍澤光後,就很自然地把話題引到煙標收藏上來了。剛開始,聽包雲河說看了省報上的那條簡訊,龍澤光還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有點不悅,但聽包雲河說他父親生前曾有50年的煙標收藏史時,龍澤光眼裏就放光了,說:“是嗎?你父親也喜好這個呀!這一點跟我老父太相似了。我老父從22歲起就開始收藏煙標,今年他已92歲高齡,算起來跟煙標結緣已有70年了。我就是在他的影響和帶動下,才漸漸喜歡上的。”

包雲河一臉真誠地說:“您在家父熏陶下,竟也成了煙標收藏大家。而我天資愚鈍,朽木難雕,至今對煙標也沒培養出半點興趣來。我父親留下的幾本煙標,放在我手上實在是明珠暗投了。我深知,讓父親生前視為珍寶的煙標蓬頭垢麵地堆在屋角,無人理睬,這是對他老人家的最大不敬。可一直又苦於找不到真正懂得這煙標,和它相當投緣的人,這都快成我的一塊心病了。今天,我覺得這個心病隻怕是要去掉了。因為,我終於發現了可以托付我父親那些煙標的人。這個人,就是龍廳長您啊!”

龍澤光連連擺手,說:“不不不,君子不掠人之美!”

包雲河從腳邊的紙袋裏捧出厚厚四本煙標冊,輕輕放到茶幾上,堅持說:“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些煙標放在我那裏,就像被皇上遺棄的宮女,而到了您這兒,就搖身一變,成了被皇上百般恩寵的嬪妃。所以,留下這些煙標,供您鑒賞、研究,不是掠人之美,而是成人之美呀!我父親九泉之下有知,也會倍感欣慰的!”

話已至此,龍澤光不好再推讓,就翻開冊子賞看起來。看著看著,竟情不自禁地擊節叫好了。一會兒說,“哎呀,這套《五虎將》煙標,將三國時代蜀軍五虎上將表現得真是栩栩如生啊”,一會兒又說,“哎呀,你父親收集到的蓮花煙標,隻怕有一百多種呢,真是堪稱奇跡!”

當那套《金陵十二釵》現身時,龍澤光激動得雙手發起抖來,眼裏閃爍著淚光,動情地說:“朝思暮想幾十年啊,今天,今天總算一睹真容了!”過了好久,他的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又興致勃勃地對包雲河說:“你看這套煙標,用這種美妙絕倫的詩與畫形式,刻畫了富有典型性格的紅樓人物,以高超的國畫藝術把十二群釵表現得淋漓盡致,而紅學家的七言律詩更是錦上添花。這套《金陵十二釵》當屬煙標中的佼佼者,我一直是夢寐以求而不可得。我曾跟一個外地同道協商,為換取他一套《金陵十二釵》,可以答應他在我的3萬多種煙標中任意挑選30套,可他就是不幹!”

看完四本煙標,龍澤光仍然興奮難抑,感慨道:“其實,煙標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枚小小的煙標,都有一段引人入勝的故事和一種深厚的文化。說收藏煙標可以享受藝術、陶冶情操,還真不是虛妄之言呢!”

包雲河連連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

龍澤光站起來,在屋裏來回踱了幾步,又說:“煙標帶給我的,還遠不止這一點。說起來,我對煙標是滿懷感激的。這些年來,正是這份愛好,幫我磨煉了心性,也給了我許多慰藉,讓我麵對塵世的喧囂和仕途的沉浮能夠保持平和的心境,暢達時不以物喜,失意時不以己悲,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雲河啊,咱們做行政工作的,還是可以有自己的一點私人愛好。古人說玩物喪誌,我看也未必,有時玩物其實也能明誌呢!”

龍澤光這番話,已經是敞開心扉了。包雲河在感到受寵若驚之餘,自是暗喜不已。

包雲河從龍澤光辦公室退出來,下樓回到奧迪車上。早已在車裏等得心焦火燎的田曉堂忙問情況如何,包雲河興奮地說:“一切盡在意料之中。”將見麵的過程簡要介紹了一番,說:“龍廳長平時說話多穩重啊,今天大概是興奮得忘了形,竟然有些失態,還跟我推心置腹起來了!”

田曉堂笑道:“這就好!就需要這種效果啊!”

4、不到撂擔子,局長不讓步

總算辦成了一件大事,田曉堂暗暗鬆了口氣。這天上午,他正在辦公室裏上網看新聞,王賢榮送來一份文件給他看,見他在網上瀏覽,就說:“雲赭昨天發生了一樁奇聞,不知你在網上看到沒有?”

田曉堂麵露驚訝之色,問:“什麽奇聞?你說說看。”

王賢榮說:“那個死纏著包局長的老林死了。老林到底不同常人,他的死法都驚世駭俗,轟轟烈烈,就連《雲赭日報》都報道了。”

田曉堂越發驚奇,問:“他是見義勇為,舍己救人死的?”

王賢榮大笑不止,說:“憑老林那德性,還做得了英雄?他是在尋花問柳時,因快活過度而殞命的,去了陰間也是個風流鬼。”

田曉堂說:“這個老大不小的老林,一輩子可能從沒幹過正經事,就連離開人世,都死得那麽老不正經。不過他走得實在匆忙,沒感受到一點痛苦,倒真是便宜他了。這下好了,包局長再也不用擔心他來找什麽麻煩了!”

王賢榮笑道:“這下算是永絕後患了!”接著,他詳細介紹了老林的死因:昨天下午,老林酒後醉醺醺地跑到一個叫東方威尼斯的洗浴城去玩小姐,在苟合時又吃了偉哥之類的壯陽藥,就有些亢奮過度,趴在小姐身上辛勤耕耘到中途,竟頭一歪,沒了動靜。小姐開始還以為他是醉過去了,直到用手去探他的鼻息,才發現已停止了呼吸,小姐嚇得魂飛魄散,用力把他掀下身來,爬起來就往外跑。後來的屍檢表明,老林跟他母親死於同樣的病症:腦溢血。這起不正常死亡事件發生後,警方介入調查,很快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倒是發現老林一生劣跡斑斑,乏善可陳。

田曉堂感歎不已:“人的一生,或重於泰山,或輕如鴻毛。老林這輩子,隻怕真是比鴻毛還輕啊。他在世上這麽渾渾噩噩地走了一遭,什麽作為也沒有,死後也沒哪個說他半個好字,真是枉做了一回人!”

王賢榮走後,田曉堂又想到了局辦主任的人選問題,便暗自琢磨起來。他清楚,包雲河隻怕是鐵了心要讓付全有坐上這把位子,但他還是決心去跟包雲河盡力爭一爭,為王賢榮說說公道話。他深知這樣做隻會惹惱包雲河,對自己半點好處都沒有,他也不想輕易冒犯包雲河,可是包雲河讓一個司機做局辦主任也太離譜了點,他如果不加以阻止,一味保持沉默,會感到良心不安的,也覺得太對不起王賢榮了。再說,他剛替包雲河辦了一件大事,包雲河這兩天正高興,對他田曉堂也更加倚重,這個當口去找包雲河談這個事,說不定包雲河趁著心情爽,就將他的勸說一下子聽進去了呢。

在去找包雲河之前,田曉堂想先找一下付全有的什麽碴子,為自己跟包雲河進一步交涉作些鋪墊。正當他為找不到事由發愁時,不想機會就送上門來了。這天包雲河看了市裏關於加強網站建設的文件,批示道:網站是一個單位的重要窗口,是外界了解我局工作的重要渠道。請付全有同誌注重我局網站的更新,將局內相關文件材料及時上網。包雲河已把付全有當作了準局辦主任,什麽事就直接批給了付全有。付全有看到這個批示後,急於表現自己,既沒請教王賢榮,也沒請示他田曉堂,就自作主張地安排人將今年以來所發的文件全都搬上了網站。田曉堂點開網站瀏覽了一遍,立即發現了問題。他悄悄叫來王賢榮,讓王賢榮去了一趟市保密局。王賢榮有個同學在那兒上班。第二天市保密局就過來了三個人,說在貴單位網站上發現了不允許公開的文件,現前來調查,弄清情況後要嚴肅追查經辦人的責任,在全市通報批評。他們沒用怎麽查,就發現責任在付全有身上。付全有當時臉都嚇白了。包雲河知道後大為光火,怪付全有沒腦子,不會辦事。見目的已達到,田曉堂就把保密局來的人拉進酒店包廂,請求他們高抬貴手,放過付全有,並表態說一定以此為戒,認真整改,堅決杜絕類似事情再次發生。保密局的人吃飽喝足了,又得了幾條好煙,也就鬆了口,送了個人情。

發生了這件事,田曉堂去見包雲河底氣就更足了。他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包局長,付全有居然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看來他真是不適合做辦公室工作啊。我鄭重地建議您,重新考慮局辦主任的人選。付全有顯然是不行的!”

包雲河本來笑眯眯的,聽了這話臉立馬就垮了下來,挺不高興地說:“局裏是你當家呢,還是我當家?如果連個辦公室主任都搞不定,我這個一把手還有什麽權威可言?”

這明顯是氣話了,而且說得很欠水平。田曉堂十分惱火,就頂道:“您是一把手,選用幹部您有提名權,其他副職也應該尊重您的意見。但是,您完全不顧副職的建議和勸說,硬要搞‘一言堂’,弄得大家都有想法,也不一定就通得過。我向您再重申一遍我的觀點,付全有根本不適合,王賢榮倒是可以勝任的!”

包雲河十分詫異,沒想到田曉堂今天口氣竟然這麽衝,就火冒三丈地說:“這事你就不要跟我較勁了,我是不會改變初衷的。你想替局裏當家作主,也不是不可以,但總得等到你哪天做了局長之後吧!”

田曉堂今天總算是見識了包雲河的霸蠻。看來包雲河曾被稱作“包霸天”,隻怕並非虛言。包雲河這些咄咄逼人的話,把田曉堂深深地激怒了,他感覺全身的熱血都奔向了頭頂,根本沒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了,那些激憤的、過頭的話來不及經大腦過濾,就慌不擇路地脫口而出了:“您實在油鹽不進,硬要一錯到底,我也拿您沒辦法。但是,讓付全有做局辦主任,我就沒法做這個聯係辦公室工作的副局長。到時我隻有一個辦法,辭去副局長的職務!我不幹了還不行嗎!”

包雲河頓時瞠目結舌,氣得說不出話來。田曉堂居然以撂擔子相要挾,這是包雲河萬萬沒想到的。可不等包雲河完全反應過來,田曉堂早已起了身,氣哼哼地拂袖而去了。

田曉堂走後,包雲河傻了似的呆坐在那兒,半天都沒有動彈。

從包雲河辦公室出來,田曉堂感到痛快至極!原來,發發脾氣竟然也是那麽快意!不過,發脾氣是要有資格的。那些有資格的大領導隨時隨地都可對下屬發發脾氣,發得多了,也許就沒什麽感覺了。而他有脾氣也不敢亂發,長期隱忍著,憋屈著,隻到這一天實在忍不下,憋不住,終於難得地發了一回,難免就感覺特別的暢快。他想,剛才那個血氣方剛、敢怒敢言的田曉堂,才是本色的自己,真實的自己啊!

可冷靜下來,又覺得自己今天太衝動了。他究竟是怎麽啦,吞了火藥嗎,居然那樣尖刻地跟包雲河說話?甚至還說出辭職的氣話來!他時常提醒自己,不要書生意氣,要懂得虛圓之道,這些日子一直也是小心謹慎,如履薄冰,不想就因不能忍受一時之氣,竟然功虧一簣,讓好不容易在包雲河心目中蓄積的一點好印象一下子全毀掉了。得不償失,真是得不償失啊!說到底,還是自己修煉不到家。再說,包雲河待他實在不薄,對他有著知遇之恩,前不久還說要提他做黨組副書記呢,可他竟然對包雲河大發脾氣,豈不成了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了!

轉念又想,自己發脾氣,說過頭話固然不對,可做得更不像話的是包雲河啊!要不是包雲河不聽勸諫,一意孤行,要不是包雲河態度那麽霸蠻,他會那樣怒氣衝天嗎?要說有錯,也是包雲河做錯在先,包雲河的錯兒更大!

可這裏頭的是非曲直,誰來給你評判?哪個又斷得清呢?不過有一點倒是不用懷疑的,那就是無論他言辭如何過激,都很難改變最終的結果。包雲河是不會輕易低頭的。他這樣做除了發泄一點憤怒,並因此得罪包雲河以外,還有什麽用處呢?

這麽想著,田曉堂就感覺心頭滿是悲涼,濃得化不開的悲涼。

黨組會是兩天後召開的。進會議室時,田曉堂心中彌漫著深深的絕望情緒。坐下來後,他誰也不看,誰也不理,耷拉著腦袋,心不在焉地翻看著一本時政雜誌。

不想會議開始不久,包雲河才講了幾句話,田曉堂就抬起了頭,瞪大了眼。包雲河提出的局辦主任人選,竟然不是付全有,而是王賢榮!不過,付全有也沒有被遺忘,提議解決正科級別。

兩項提議都順利通過了表決。

田曉堂心頭卻掀起了風暴。包雲河怎麽突然改變了態度呢?是真正認識到自己錯了,還是迫於壓力不得已而為之?不過無論是哪種情況,包雲河都算已尊重了自己的意見,自己的勸諫發揮了最大的作用。為此,他應該感謝包雲河,並拿出一種高姿態來,為那天的出言不遜表示歉意。

會後,田曉堂立即去了包雲河辦公室,言辭懇切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包雲河的反應似乎很平淡,徐徐說道:“其實,我倆的看法各有各的道理。你看好王賢榮,主要考慮的是辦公室這個崗位的特點,我提議付全有呢,主要考慮的是中層幹部結構問題。但我最終還是接受了你的意見。”

田曉堂說:“謝謝您。您有這種胸懷和度量,真是難得!”

包雲河淡淡一笑,說:“你就別奉承我了。那天你把話都說絕了,連副局長都可以棄之不幹,我還能不依了你嗎?我不依了你,就會成千古罪人呢!”

包雲河似乎是一本正經的,卻又好象在半開玩笑,田曉堂就揣摩了半天。包雲河這樣說,無疑是在抱怨他了。不過,用心體味,又覺察到包雲河的話裏似乎還帶有一絲讚賞的成分。他心頭不免就有些疑惑。

這次究竟把包雲河得罪到什麽程度,田曉堂心裏還沒底,但把付全有得罪盡了,卻是顯而易見的。甘來生悄悄告訴田曉堂,付全有在背後罵過他,罵得很難聽,田曉堂大度地笑了笑,說:“別管他!”

開黨組會的第二天,李東達端著個不鏽鋼茶杯過來串門了。坐下後,隻是慢吞吞喝茶水,並不急於說話。田曉堂卻坐不住了,心想自己的定力到底不如人家,正要無話找話打破沉悶,李東達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你真是不容易啊!”

田曉堂聽得有些莫名其妙,卻又隱約猜出了一點什麽,含糊道:“唉,哪個都不容易!”

李東達說:“我是知道的,要不是你跟老包又吵又鬧,王賢榮肯定靠邊站,付全有可就得逞了。”

田曉堂說:“即使我不跟他唱反調,我想黨組會上也是難得通過的。”

李東達不以為然地說:“隻要上了黨組會,多半就能通過。誰願意做那個惡人,當麵跟老包撕破臉?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種膽氣的!你想想吧,隻要是一把手的提議,幾時被副職們否決過?”

田曉堂一想也是,不覺就感到有些悲哀。

李東達冷冷一笑,恨恨地說:“老包也真是搞笑,竟想用一個半文盲的司機來做辦公室主任。幸好你阻止了他,不然,那個阿鬥真的走馬上了任,還不知要鬧出多少精彩笑話來呢!”

田曉堂明白了,李東達這是在向他表示聲援和致敬,心裏不免覺得好笑。又想,如果李東達知道他倆已成了爭奪黨組副書記職位的對手,李東達還會對他這樣示好嗎?不過,想到包雲河許下的願,田曉堂就有些黯然。當時包雲河承諾給他加封一頂黨組副書記的帽子,是有交換條件的,那就是支持付全有做局辦主任。現在,因他極力反對,付全有未能如願,包雲河跟他有了隔閡,那個承諾還能算數嗎?

田曉堂的擔心並非多餘。不久市裏開始在各單位大規模考察幹部,卻沒有考察到局裏來,包雲河也不再對他提起黨組副書記的事。很快市裏集中研究了一批幹部,他和李東達自然都沒戲。對這個結果雖然早就有預感,但一切塵埃落定,田曉堂心裏還是有些難過。不過,他一點兒也不後悔。

這天,劉向來突然打來電話,約他一起吃晚飯。田曉堂笑道:“主動請我的客,這倒是稀罕。”

劉向來笑嗬嗬地說:“不瞞你說,最近我幫那個浙江佬搞定了一個房地產開發項目,拿到了一筆款子,就想著要與你有福同享。”

兩人在一家酒樓邊喝邊聊。田曉堂講了局裏最近發生的事情,特別提到和包雲河的那次爭吵,劉向來聽了不住地搖頭歎氣,說他犯了官場大忌,真是不可救藥。田曉堂自然不會服氣,不過他今天並不想跟劉向來過多爭論,就把話題岔開了。

喝到微醺時,劉向來忽然說:“你還記得咱們念高中時,那個班花袁燦燦嗎?”

田曉堂像被電擊似的渾身一震,腦子裏也嗡地響了一聲,忙說:“記得啊,哪會不記得。”他想,自己有可能忘了別的高中同學,唯獨不會忘記的就是那個袁燦燦。不僅是因為她長得漂亮,她曾經幫助過自己,還因為他心中深藏著一個青春的秘密,而這個秘密與她有關。隻是,和她已有十多年沒見過麵了。他偶爾也會想起她,想起她那張如花的笑臉,心裏就有種莫名的隱痛。

劉向來說:“我前幾天見到她了。那天我陪宋老板去戊兆聯係一個事,她跟我們約的那個朋友正好也是熟人,中午跟著過來蹭飯,這樣便意外地碰上了。她呀,還是那麽漂亮,就是添了些成熟的韻味。”

田曉堂很興奮,說:“是嗎!她如今在做什麽呢?是住在戊兆嗎?”

劉向來說:“她就住在戊兆,做什麽我倒忘了問了。她挺關心你的,一見麵就一個勁地打聽你。我告訴她你現在可出息了,都做上副局長了,她聽了很高興,卻好象並不意外,還說早就知道你是塊幹大事的料。她當時說了這個話,我心裏都酸溜溜的。”

田曉堂心裏不由咯噔了一下,他沒想到十多年過去了,袁燦燦還是那麽關心他。

劉向來擠眉弄眼地一笑,說:“我想起來了,念高中那會兒,你跟人家袁燦燦就有那麽一點不清不白。也真是奇怪,袁燦燦那時像個驕傲的公主,圍著她打轉的男生加起來有一個連,可她偏對你這個又寒酸又木訥的窮小子特別好。我還記得有一次班級組織郊遊,要求兩人合騎一輛自行車。當時班上幾個家裏有自行車,又自認為還算出眾的男生紛紛邀請袁燦燦跟他們搭伴,而你既沒有車子,也不會騎車,更不知道誰肯帶自己,就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不想出發前一天,袁燦燦謝絕了所有男生的邀請,說早已跟你約好了,由她騎車來帶你。她的舉動令大夥兒真是大跌眼鏡。從此,你就成全班男生的公敵了,嗬嗬……”

田曉堂也笑了起來,說:“沒你說的那麽嚴重吧,人家隻不過是同情我。“

劉向來開起了玩笑:“這下我可幫你們搭上線了。她找我要了你的手機號,也把她的手機號留給了我。我隻怕你們接上頭後,會舊夢重溫呢!”

田曉堂不動聲色地嘻笑道:“我即使有這個賊心,也沒有這個賊膽呀!”

劉向來說:“她的手機號你要不要?別不好意思嘛。來,我報數字,你記一下。”

得了袁燦燦的手機號,田曉堂很想給她打個電話。可又想都十多年沒見麵了,電話中能聊什麽呢?光是敘舊嗎?隻怕會很尷尬吧!這麽一想他又放棄了,決定哪天去了戊兆再跟她聯係。

這天,包雲河在局裏召開專題會,研究“潔淨工程”質量問題如何處理。鍾林因為代表局裏參加了聯合調查組,情況掌握得最詳細,就由他先介紹情況。不想鍾林一開口就說,“根據我們的調查,情況比預想的還要糟。”作了具體匯報後,鍾林提出建議:責成施工隊老板對存在嚴重質量問題的7公裏長的水泥稻場全部返工重修,並說隻有這樣才能徹底解決問題,消除隱患。

鍾林說完,會議室裏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田曉堂注意到,包雲河的臉已拉得老長,臉色變得十分陰冷,便明白包雲河一定是惱火中燒了。從內心講,他很讚同鍾林的建議,也很欽佩鍾林的仗義執言。他真想站出來,表示一下對鍾林的支持和聲援。可他又知道,今天恐怕不能這樣做。前不久他已將包雲河得罪過一回了,而且看起來得罪得不輕,如果這次又公然頂撞,那就是雪上加霜,就有可能由量變到質變,招致包雲河對他徹底失望,進而徹底拋棄。他必須適可而止,作點妥協。再說,包雲河為這質量問題,早已跟他作過暗示,打過招呼了,他也不能不拿出點姿態來。不過,要他昧著良心說話,說些言不由衷的話,還是十分痛苦和鬱悶的。但這種明哲保身又實在是迫不得已。換個角度講,這也算是一種迂回之術、虛圓之道吧。

包雲河點名讓大家發言,卻沒有一個與會者拿出鮮明的態度來,就連李東達也是避實就虛、含含糊糊,顧左右而言他。輪到田曉堂發言時,鍾林就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滿以為他會呼應一下自己。不想田曉堂卻說:“具體怎麽處理,我建議還要講個實事求是,講個顧全大局,要考慮政治影響,考慮一方穩定,考慮處理方案的可操作性……”他這番話看似很原則,又好象很含糊,其實意思不難揣摩。聽了他的發言,鍾林的目光就暗淡下來,而包雲河的目光卻陡然一亮,並向他微微點頭,回報以欣慰的笑容。

大家發言完了,包雲河清清嗓子,正要開口講話,鍾林卻霍地站起來,怒氣衝衝地說:“看來大家沒有深入現場,對問題的嚴重性還是估計不足啊。我建議讓大家都到戊兆去實地看一看,再來討論這個問題,我想就不會這麽不痛不癢了。”

鍾林作出這個舉動,讓田曉堂大感意外。他仿佛看見了那個跟包雲河怒發衝冠、爭鋒相對的自己,不由對鍾林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感,對他的血性和勇氣大為欽佩。又不免對自己剛才的發言感到羞愧了。可又想,鍾林這麽衝動,這麽怒不可遏,又能改變什麽呢?除了改變大家對他的看法,影響他自身的處境,恐怕什麽也改變不了。

果然,包雲河黑著臉作總結講話時,根本就沒提及鍾林那個返工重修的想法,更沒理睬他讓大家去現場研究問題的建議。包雲河一錘定音地確定了四個字的處理意見:“認真整改”。所謂“認真整改”,說白了就是修修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