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易就是在母女倆沉默的空當裏過來的,齊美豔伏在他肩膀上,還是“嚶嚶嚶嚶”的哭,“她真的是要氣死我了!小齊……媽媽以後隻有你了……”

洛北北別開臉去。

小易像哄小女孩似的哄齊美豔,低聲柔語的勸,終於把她說動,回房休息一會兒。

“怎麽回事?怎麽竟然動手了呢?”小易在冷水裏擰了毛巾,拿來給洛北北,在她身邊坐下,小心的查看她的傷勢。

洛北北接過毛巾,疲憊的仰倒,歎了口氣,“沒事,不疼。她是嚇唬燕景明的,沒真下狠手。”

小易笑了,“燕景明還在樓下等消息呢,你去給他回個電話吧。”

洛北北避開齊美豔休息的主臥,走到離的最遠的廚房給燕景明打電話。燕景明聲音明顯的非常急切:“洛北北?”

“我沒事。”洛北北輕輕的說。

燕景明沉默了片刻,似乎輕歎了口氣,“我爸媽那邊我已經說好,今天不過去了,你別擔心。”

洛北北靠在廚房窗戶上,看著樓下夜裏路燈下雪地中的人,低著頭,站的很直,高大的身影被昏黃的燈光拉扯的細長。他側麵對著她所在的方向,舉著電話的那隻手使得黑色大衣微微拉扯起,露出裏間灰色的駝絨線衫衣角,洛北北很清楚的記得前天她在滿天的晚霞裏把兩人白天洗好的衣服收進去,那線衫的手感非常舒適柔軟。

“燕景明,”她輕輕的叫他,“你也別擔心。”

燕景明回到家已經很晚,關家大宅大氣寬闊的一樓一個人都沒有,邊角的壁燈一盞盞安靜亮著,那幽昧的光線實在很適合他此刻的心情。

他站了片刻,在偏廳的一角小吧台裏坐下,埋頭找了瓶容老爺子的藏酒出來,一個人默默的喝。

齊美豔那兩巴掌實在是狠,他心上惴惴不已的酸疼到現在還是清晰明了,回想小怪獸不聲不響挨耳光的樣子,燕景明咬牙,差一點捏碎了手裏的酒杯。

“一個人躲在這裏喝酒。”渾厚的中年男聲低低響起。

燕景明不用轉頭看,懶懶的答應:“爸,你還沒睡。”

“你媽鬧騰到你剛進門時候才歇,我睡得著麽。”燕景明爸爸淡淡的,走到燕景明對麵,和他隔著個吧台,自顧自也倒了杯酒,“兒子,你那小姑娘,這是第二回放我鴿子了。”

“這回真怪不著她,”燕景明飛快的看了他爸一眼,苦笑出聲,“下午那會兒正要過來,她媽媽來了,當著我的麵兒劈頭蓋臉給了她兩個耳光。”

“那個齊鬱氏?”燕景明爸爸想起豔光四射的美豔,垂目一笑。

“恩……把我都給打懵了。

爸,我要是早知道會有今天這麽艱難的局麵,以前那些混賬事,打死我也不幹。現在我這心裏麵難受的跟什麽一樣。”

“風流快活過了再說這些,太遲。”燕景明爸爸舉杯,笑著和他一碰。

雪後春初的深夜,並不十分冷,烈酒下肚,辛辣的氣呼出來仿佛是暖的。燕景明側著臉隱在窗邊的黑影中,耷拉著的睫毛在眼睛下方的臉上投射出更為濃厚的黑色。

那要他怎麽辦呢?悔不當初也沒用,萬花叢中已然過。

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是一個叫燕景明的男人在年少荒唐之時,根本不知道以後會遇到一隻叫做洛北北的小怪獸。

“太晚了,我不陪你了。”燕景明爸爸擱下酒杯,灑脫一笑,在兒子肩上捶了一記,“你媽那裏你就暫時別管了,這回看來人家媽媽願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你都兩說呢。”

“爸……”

“上進點,可別像驕陽似的。你要是也給我來個八年抗戰,連我的臉麵都丟盡。”

燕景明第二天早起,開車一個小時去老市區那兒買當地最正宗的早點,然後馬不停蹄的送到洛北北那裏。

齊美豔今天倒是笑臉迎人,見他小心翼翼拎著滾燙的燕麥小餛飩,笑著回身叫洛北北:“北北,起床!燕少送早點過來了呢!”

燕景明低眉順眼的進屋,洛北北穿著家居服迎出來,看見他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小聲的:“你可真早。”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燕景明貼近她,聲音也是低而甜蜜的。他伸手撫她昨天被打的地方,洛北北握住,輕輕捏了捏。

“這是什麽呢?喲,這個可好吃了!”齊美豔笑吟吟的取過碗筷來,“洛北北爸爸那會兒總騎車帶我去吃這個。”

燕景明內心喜悅的淚流滿麵,下一秒卻又表情扭曲——隻聽齊美豔朝洛北北雲淡風輕的一句:“你去叫小齊和卿辰過來,一起吃早點。”

洛北北那邊正叉著腰喝早晨第一杯水,聞言差點嗆死。

小易和黎卿辰顯然也並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美好的清晨,早餐桌上四個年輕人鴉雀無聲,食不知味。隻有齊美豔心情頗佳的樣子。

“卿辰,怎麽吃的這樣少?你不嚐嚐這個粥嗎?可好吃了!”

“對不起,伯母,我沒什麽胃口。”黎卿辰臉色白白的,輕聲說。

齊美豔一笑,接過話頭,立刻轉向燕景明:“燕少怎麽也不吃,你也是沒什麽胃口嗎?”

這下氣氛就徹底的死水一潭了。

洛北北埋頭跟手裏饅頭有仇似的狠狠啃,誰都不看。

黎卿辰垂著的臉上,眼中淚光細微,小易默默的伸手摟了摟她。

齊美豔饒有興致的托著腮,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最後看向燕景明,燕景明麵無表情的伸手拿了個碗,舀了豆漿放到洛北北手邊,他回頭慢條斯理的喝完了碗裏的粥。

小易見氣氛實在尷尬,清了清嗓子,問齊美豔:“媽咪,今天我陪你到處走走好不好?前兩次你都來的匆忙,沒有好好看看這裏。”

“有什麽好看的,這個地方啊,留給我印象的全是負心薄幸的臭男人……”齊美豔掩嘴,“燕景明,你別介意哦,我可不是說你!我是說洛北北爸爸呢,自己不是那塊安定的料,也去逗別人家好好的女孩子,最後弄的一拍兩散,真是混賬!”

燕景明嘴角暗暗抽搐,仍舊勉力微笑:“阿姨,我知道。”

洛北北從桌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腳:我爸爸才不是混賬!

燕景明兩頭受氣,鬱悶的無以倫比。

小易見氣氛不妙,又轉話題:“那麽去逛商場?現在這個時候春裝剛剛上市,媽咪我陪你!”

齊美豔這下倒是有點感興趣的模樣了,“我正要說走的匆忙,沒帶多少衣服出來呢!可是小齊,你不要上班嗎?你不是最近在幫洛北北弄那個巡回演唱會的事情嗎?”

小易“哦”了一聲,燕景明立刻會意:“阿姨,我陪您去吧!今兒天氣不錯,洛北北和小齊都要去場地那邊,我陪您逛街去吧!”

“好的呀,”齊美豔笑了,扭頭向沉默的黎卿辰,“卿辰,一起吧?洛北北和小齊就是勞碌命,你和燕景明兩個清閑的陪陪我?”

小易順下了眉眼,再無力回天。洛北北又拿了隻饅頭狂啃。燕景明的臉已經綠了。

“我一會兒跟洛北北一起去公司,今天不能陪您了,抱歉。”黎卿辰抬起了頭,波瀾不驚的回。

齊美豔冷笑了一聲,掃了眼兒子,小易的臉色頓時更加尷尬。

春雪最是化的快,幾天前還是銀裝素裹的安城,今天天晴雲輕,一派的春和日麗之象。

洛北北開著車,小易坐在副駕上,後座上是一路沉默的黎卿辰。洛北北和小齊都是往演唱會那邊去,因為下雪而停頓的工作今天起恢複,這以後直到演唱會結束,肯定是要忙的底朝天的。

到了停車場黎卿辰說有話要和洛北北單獨說,讓小易先進去。

“什麽事?”洛北北熄了火,問。

黎卿辰良久沒做聲,洛北北頻頻從後視鏡裏看她,用眼神告訴她:我很忙,你趕緊說完趕緊下車。

“洛北北,”黎卿辰終於開口,“我買了下個禮拜五的飛機票,單程。”

“旅途愉快。”洛北北淡淡的。

“不,我不會回來了。”黎卿辰也是淡淡的,甚至微微的笑了起來,“這段時間……可真像是一個夢。對以前的我來說,這種寄人籬下看別人臉色的日子,生不如死。可是……因為小易,又覺得都值得。

洛北北,你哥哥……真好啊。”

停車場很安靜,車裏也是一樣,黎卿辰最後的那聲歎息,像隻無形的手,在洛北北心髒上抓了一把,她開始沉默。

黎卿辰此刻說起小易,臉上那種神情讓人看了真有種不忍心:就像是個孩子,從未吃過糖,偶然嚐到了一次,固然是極喜歡,卻又因為知道隻此一次,以後再不能有,因而更痛苦、更遺憾。

“他真的很好,因為他對我太好了,所以我不能再拖累他。

這回我跟他回香港,見到他爸爸了,他爸爸很不喜歡我,非常不喜歡。小易對我說不要在意,其實我是真的不在意,像我這樣沒有心肝的人,哪裏會在意這些。

可是我知道小易很在意,他愛他的家人,伯父、伯母,還有你。洛北北你不知道,兩年前我對你下手之後,他照顧到我出了院,就再不理我了。在這以前不管我怎麽折磨他,給他難堪,他從來沒生過我的氣。要不是後來我輸給了黎銘,一無所有,我想他這輩子不會再見我了。

我在意他。他太好了,我不能再害了他。我要離開,麻煩你下周四拖住他,不要讓他發現,也不要讓他再找到我。”

洛北北的手無意識的抓著方向盤,捏的很緊。她在前,黎卿辰在後,一個看著前方一個看著左邊窗外,車子裏很靜,洛北北聽到黎卿辰的呼吸因為激動而變的有些急促。

“洛北北?”黎卿辰輕聲的問她的答複。

洛北北答非所問似的:“我媽媽……我也拿她沒有辦法。”

“我知道。你是她的親生女兒,她一定不希望我再出現在你的周圍。沒關係,我會永遠離開的。洛北北,小易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為了你們家的和睦,也為了你自己和燕景明的幸福,拜托了。”說完,黎卿辰下了車,步行出停車場,打了車離開了。

洛北北久久的坐在車裏,心裏有很複雜的東西在翻騰。

小易後來問洛北北,黎卿辰剛剛在車裏和她說了些什麽?

洛北北剛收拾完摸魚偷懶的舞美,臉紅撲撲的,正往下放卷起來的袖子,愣了一下才回答:“黎卿辰說……她對不起我。”

小易撓了撓頭,笑起來。

洛北北問他:“你是不是覺得她真心悔改了,我就應該原諒她?然後在齊爸和我媽麵前幫幫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其實我是挺希望你們倆能和好的。”小易小聲的說。

“我不能當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我沒那麽善良。”停頓了一下,她才說:“這點上我隨我媽。”

“胡說,”小易笑著摸摸她頭發,“美豔小姐心底可善良了!”

“哥,你想想看她是怎麽對燕景明的——更何況黎卿辰呢?你要是真想攻下齊爸,得先從我媽入手,懂嗎?”

白天和小易說了那些話,晚上再見到齊美豔時,洛北北心裏有點怵怵的。

“媽!”她嘴格外的甜起來,“收獲怎麽樣啊?買到喜歡的了麽?”

“還行吧。”齊美豔淡淡的說,她身上穿著新買的純白色貂皮大衣,脖子裏那串珍珠項鏈每一顆都有龍眼大小,整齊潤澤,一看就是價值連城。

齊美豔手裏隻拿了個鑲滿鑽石閃閃亮亮的長形黑色皮夾,燕景明緊跟在身後,兩手裏拎著七八個袋子,麵有疲色。

他後麵還跟著三個成年壯漢,默默的排一隊進來,人人手裏全都是大包小包的紙袋,那一個個精光耀眼的LOGO,俱都和齊美豔的人一般趾高氣昂。

“容總,”手下放下了東西,恭敬的請示燕景明,“外麵車裏的那些,要繼續搬進來嗎?”

洛北北吸了一口氣,“還有啊?!”客廳裏這時已經遍地是齊美豔的戰利品,腳都插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