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穀陽氣絕身亡,死的很慘,這讓很多人的同情心由婉秋身上轉移到了他這一邊。李穀陽的結拜兄弟鍾野望嚎了一聲:“你還我李哥命來。”舞雙鞭砸了過去,婉秋長袖一抖卷住了他的一對鋼鞭,一扯一帶,鍾野望的鋼鞭便脫手而出,貼著群豪的頭皮飛出窗外。

她真是糊塗了,這個時候怎麽能向人示威呢。

鍾野望沒死,卻似乎傷的不輕,倒地之後,趴在那嚎啕大哭,痛苦不可名狀。這為陸家賺來了許多噓唏感慨,以至於當陸家家臣梁再要、朱彤試圖偷襲婉秋時,滿廳中人竟無一人示警。當然梁氏的武功還遠遠傷不了婉秋,她冷目一掃,喝了聲:“想打群架嗎?我奉陪到底。”幾乎同時洪天也喝了聲:“都給我住手!”笑麵虎不發威,你當我是彌勒佛啊。梁再要、朱彤頓時就定在了那,一個叉腰舉刀,一個手上還旋著鏈子錘。

靈目上人站出來打圓場:“這是公審大會,不是比武場,要解決私人恩怨,諸位還是另尋他處。”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說話做事真是點滴不漏,明明是在為婉秋解圍,卻整得像是在主持公義。

李穀陽的暴死讓婉秋極度震驚,她沒想到這個看似軟骨頭一樣的男人竟會選擇如此慘烈的死法,震驚之餘她不免有些方寸大亂,因此在洪天、靈目上人喝退梁再要等人後,她竟呆呆地站在那無所適從。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洪天和靈目上人,似乎向他們討主意,那兩個卻同時扭轉臉去裝作沒看見。

我也沒想到事情的變化竟會是這樣,這真是一波三折。現在李穀陽死了,死無對證,婉秋的計劃落空了,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且在這個循環的過程中她的身上又背上了李穀陽這筆血債。現在該是陸雲風擦幹眼淚進行反擊的時候了,他的目光滑過洪天和靈目上人,向眾人拱手說道:“陸某請諸位評個理,這筆賬我該不該找她來算?”稀稀拉拉的有人回應,多數人卻都低下了頭。他的目光從婉秋臉上滑過,陰狠地,似乎在說“這筆賬,我記下了”,然後他直視洪天和靈目上人:“梨花社的羅倩倩就在這裏,依江湖規矩當如何處置?”

靈目上人低頭喝水不吭聲,洪天看了眼婉秋,帶著幾分不情願地說:“自然是格殺勿論。”眾人聞聲便讓開了場子。鍾野望、朱彤上前去解開羅芊芊身上的鐐銬,另一邊洞庭水寨執掌司法的頭目帶人端來了三個陶盆:一個盛了清水,一個盛了濃醋,剩一個盛著半盆草木灰。一切齊備,四個人抬進來一口鍘刀,往地上一放,“咣當”一聲響,青磚地麵上起了一層灰塵。我的心也“呦”地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心跳走了,人就空了,我渾渾噩噩地站在那不知所措,喉嚨裏又像塞了麻團,堵得我一絲一毫的聲響也發不出來。我感覺到自己快要七竅生煙了,自己又把自己憋死了。

我望了眼婉秋,她也正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不,我要說,我不能不說,不說我會後悔一輩子……

“且慢!”

我終於還是

說出了壓在心裏的那句話,聲音不大,卻是滿座皆驚。青烈閃身攔住我,按著我的肩,低吼道:“你瘋啦。”他是真心為我好的,我感激地望著他,沒有說話,然後就輕輕地推開了他。

我對靈目上人和洪天說:“我可以證明羅芊芊確實被人喂服了噬魂丸。”

靈目上人和洪天幾乎同聲問道:“是誰?”

我指著李穀陽的屍體說道:“就是他。”

我算是豁出去,一條道走到黑吧,我不顧眾人懷疑的目光和青烈阻止我的手勢義無反顧地將昨晚去探望羅倩倩時看到的插曲說了出來。

“我昨晚的確去過白龍洞大牢。”

我這句話該驚起多少波瀾,引來多少雙眼睛驚訝的盯視啊?我不敢看他們,怕我這優柔寡斷的性子毀了自己。我強作鎮定,一字一句說下去:“我不相信我認識的飛魚幫幫主羅芊芊是什麽梨花社的人,我要當麵問個明白,所以我央求了幾位好朋友幫忙去了大牢。”我是心裏滴著血說出這句話的,我知道這句話可能會害了一個人,一個誠心幫助過我的人。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隻能硬著心腸往下說:

“……大牢裏忽然響起了警鈴,我們不得不躲進牢房通向外界的密道。在那,我親眼看到這個人,李穀陽,和一個戴人皮麵具的人進來,那人拿出一枚噬魂丸向李穀陽保證說,服了他的藥這個女人就任你擺布了。”我看到大部分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懼的神色,而剛才還驕傲的公子哥兒,現在竟是臉色煞白、呆若木雞。

我暗暗鬆了口氣,隨口又補充了一句:“為證明我所言不虛,可請何魁、張良善前來對質。”

說過這句話我整個人像被抽空了一樣,我所言不虛,心卻虛的厲害,我對已經有些麻木的自己說:“兩位好朋友,對不住了。你們的恩情,我顧楓這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

洪天陰著臉吩咐二寨主魯成,三寨主張廷玉分頭去請何魁和張良善。他說的是“請”,可那個字在任何人聽來都是殺氣騰騰的。魯、張二人出去的時候,青烈向榮清泉和劉青發丟了個眼色,兩人就一言不發地跟了出去。

一炷香的功夫後,何魁、張良善被帶到了忠義廳,他們永遠也不能開口說話了,有人搶在魯成、張廷玉之前割斷了他們的喉嚨,連給何魁送飯的何妻吳氏也被人滅了口。清泉和青發也回來了,黑著臉向我搖了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洪天一陣咒罵後甩手而去。我不知道他在罵誰,若是罵我,那倒很好,我幹了這樣的事的確該罵。洪天的離去,立即引起了一陣**,人們三三兩兩開始離場。婉秋無神地望了望我,眼圈紅了,落下了一行清淚,嗚嗚咽咽地啜泣起來。

靈目上人歎息著要走,陸雲風不讓,他冷笑著說:“上人這就走,有些不妥吧?”靈目上人停住腳,沒有回頭,隻冷冷地說:“少莊主,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陸雲風道:“是非曲直總要辨個清楚吧。”靈目上人便霍然轉過身來,厲聲責問道

:“你究竟想怎樣?”

陸雲風指著羅芊芊一字一頓道:“她今日必須得死。”陸雲風說的如此凶狠,顯然是靈目上人未曾料到的,沒有了洪天,老道孤掌難鳴,薄薄的嘴唇哆嗦著,終於像隻鬥敗的公雞,頹然垂下了頭。

這時有一個人不緊不慢地說道:“人說天下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字,而今這江湖,就沒處講理了嗎?凡事都論勢不論理了嗎?”

婉秋聞聲驟然打了個寒顫,立即止住了啜泣。靈目上人身軀一震,眉目都擰了起來。眾人循聲看時,隻有一個白眉白發的老婦人躑躅而來,布衣素服,氣相莊嚴,她揮一揮手驅散了拘押羅芊芊的幾名壯漢,鍾野望、朱彤欲要上前,卻被梁再要暗中扯住了。

老婦人顫巍巍地抬起手在羅芊芊嘴裏喂了一粒藥丸,拍揉著她的背,羅芊芊體內就發出了骨碌碌的聲響,驀然朝地上噴了口黑血,目光登時就生活起來,雙膝一軟就跪在地上抱著老婦人的腿痛哭起來。

老婦人撫摸著她的頭喃喃說道:“怪我,都是怪我啊,不該讓你們來,世道人心變了。憑你們哪能應付的來呢。”婉秋挽了羅芊芊的胳膊,攙扶著她往外走去。沒人敢阻攔,忠義廳中數十豪傑皆如木雕泥塑一般。眼睜睜地看著,無人敢發一聲。

真像在夢境中一般。

鍾野望眼看著三人從容離去,恨恨地甩開梁再要的手,厲聲責問他:“她是什麽人,你就怕成這樣?”梁再要冷哼了一聲,咕噥了一句什麽,大意是副堂主都知難而退了,你還逞什麽能?鍾野望和朱彤就一起蔫了。陸雲風呢,緊咬著嘴唇,臉色煞白,失魂落魄地來到李穀陽屍體前,雙膝一軟就跪了下去。

“我的哥哥呀——”他放聲痛哭起來,涕淚交流,一副痛斷肝腸的樣子。

忠義廳變得空空****,婉秋跟著婦人走後許久,靈目上人才顧得上擦一把臉上的虛汗,那手兀自在顫抖,他咧著嘴似笑又似哭:“多少年不見,她竟還是這樣威嚴。”

我孤零零地立在忠義廳廊簷下眺望著婉秋遠去的身影,灰蒙蒙的天地很快模糊了一切。青烈走了過來,與我並肩站著,他說:“忘了她吧。”我問:“這是一場交易?”他咧嘴笑了笑,說:“無交易不成江湖嘛。”

他問我的下一步打算。我說:“四海漂泊,一如這十幾年一樣。”

說完這句話我竟有些心灰意懶,來時的那股雄心壯誌**然無存。我恨自己,心比天高,卻放不下身段,目空四海,遇事又不爭,常坐失良機;心浮氣又躁,不能腳踏實地;自詡穩重,行事卻常又莽撞出格;瞧不上那貪慕虛榮的,自家頂著虛名卻不肯放下……我自怨自艾,糾結了一陣,向青烈說了聲“保重!”就一身輕鬆地跳下石階。劉青烈在後麵喊:“老酒鬼沒來,小論劍改三年後啦。”

我大笑問他:“這也是場交易嗎?!”青烈哈哈大笑。揮手道別。我望了一眼灰朦朦的君山,甩開大步頭也不回地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