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號後,卦師遞給我一個紙包,是錠沉甸甸的黃金,折算成銀子足足有一百三十兩,拭劍堂這幾年財力充足,小錢也有一百多兩銀子。入堂這麽多年,到錢糧米攤上領銀子這次是第二次,按理我可以多領一些,卦師也用暗語問我要不要多拿些,我看看四周無人,就用明語直接說:“不必了,多了反而累贅。”他也笑了,說:“是啊,小姑娘不能太寵。”

我愣住了,在此之前我並未和堂裏聯絡,他們怎麽就注意到了我,雖說拭劍堂無處不在,無事不曉,他要想知道我在幹什麽,我無可隱瞞,但現今我隻是一枚可有可無的閑子,對一枚閑子,用得著這麽費心嗎?

我原本想問個明白,但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不該問的不問,這是堂裏的規矩,就算問了他也未必肯說,反而討個沒趣。但他為何又要透漏口風給我呢,按說他們這樣的人口風是最緊的,畢竟襄陽地處邊境,城中刺馬營的暗探不見得就比堂裏人少,兩家明爭暗鬥,那天不流血死人?他們自然要謹言慎行。

我滿腹心思地回到客棧,唐菲正哼著小曲擺弄一件碧幽幽的玉如意,我問:“哪來的。”她說:“借的,很漂亮吧,那老官兒家庫房裏什麽都有,我就看中了這一件。”

我頭嗡地一響,一把抓住她的手說:“我們走,趕緊走。”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唐菲不但去偷,還偷到了大帥府裏!用不了多久,張尚武和他的“黑鴉軍”就會覓蹤而來。唐菲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也意識到事情嚴重,遂一語不發地跟著我走。我們匆匆下樓,已經晚了。街麵上一陣大亂,踏踏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張尚武和他的黑鴉軍果然是行動迅速,菲兒提議說從後門逃走,我歎了口氣說:“算了,後門已經被堵死了。”她還將信將疑,我來不及跟她多解釋,劈手奪過她的包袱丟到一個角落裏。然後拉著她走下廳堂,尋了一張茶桌坐下。小二的茶剛剛倒上,十幾個皂衣捕快就闖了進來。唐菲驚呼了一聲,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

同樣驚呼的不止一個兩個,因此我們倒也沒有得到更多的關注。

張尚武身係披風大步走了進來,威嚴的目光在廳中一掃,就落到了我的身上,他立即換了一副麵孔向我走過來,我也趕緊起身。

“顧兄,許久不見了,幾時來的襄陽?”

“昨晚進城,正要去拜訪張兄呢。張兄這是?”

“嗬嗬嗬,”張尚武一邊笑,一邊挨著我坐了下來,他瞅了眼唐菲,笑了笑說:“不瞞顧兄,一個時辰前,城裏出了件大案,大帥府的一件玉如意丟了。”

“哦——這可是件大案,都說大帥待人苛嚴,怎麽樣,東西找到了沒有?有需要兄弟幫忙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張尚武嘿嘿地笑了,笑的時候又望了眼唐菲,那眼神意味深長。正在這時,有捕快在樓上欣喜地大叫:“東西找到了。”他手裏提著的正是唐菲的包袱,明晃晃的上麵還繡著朵金蓮花,我暗罵了一聲自己,光知道把東西丟了,竟

忘了把包袱皮拿下來。

這包袱是用上品綢緞製作,金蓮花則是用金絲所繡,從哪兒得來如今已無從考證,但在這個客棧至少有不下十個人知道是唐菲兒之物。唐菲向我靠了靠,一隻小手緊緊地揪著我的衣衫,微微顫抖著。

一個捕頭驗看了玉如意,向張尚武報告說:“正是帥府遺失之物。”我趕緊向張尚武道喜,說:“想是那賊聞張兄威名,望風而遁了。”

張尚武爽朗地笑了聲,轉身對捕頭道:“盜賊應該走的不遠,吩咐各位弟兄,以這家客棧為心四周摸排,看見可疑之人,立即拿捕歸案。”

守在客棧中的捕快轟然應諾,張尚武起身向我告辭,說:“今晚小弟設宴為我兄接風洗塵,眼下公務在身就不多陪了。”我忙說:“公事為重,公事為重。”張尚武臨走時又看了眼唐菲,說:“襄陽城裏好玩的去處多的是,不過邊關重鎮,比不得尋常州縣,顧兄還是多陪陪姑娘才好。”

張尚武這話警告之意十足,他是何等的眼力,自然看出唐菲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賊,若非我們放手服輸,且將東西歸還,他豈肯善罷甘休?不管怎麽說,錯在我們,讓人家說兩句也認了。我是這樣想的,唐菲卻不這麽想,她覺得委屈,覺得窩囊,於是擰著性子又捅了個簍子。

當晚從張尚武家赴宴回來,我頭暈沉沉的,就先睡了,睡到半夜,店主人劈裏啪啦推開我的房門,哭喪著臉說:“客官你們還是快走吧,小本生意,承擔不起呀。”

我撩起帷帳見那空****的涼床,就什麽都明白了,趁我睡著,唐菲又出去了,她去哪,我一清二楚。

我趕緊往帥府趕,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唐菲已經被帥府的衛士拿住了,正拴在虎威堂外的監斬樁上待斬,像這種入室盜竊的蟊賊,帥府的侍衛有權自行處置,地方官府無權過問,究竟是何緣由,留著她一條命不殺。我想這正是那大帥的過人之處: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敢幾次三番入帥府盜取玉如意,豈是一般的人?她受何人指使?她有本事進入戒備森嚴的藏寶室盜取玉如意,就有本事進入他的臥房,在睡夢中盜取他的項上人頭!

不過這些道理都是後來才想到的,當時我一心隻想著怎麽救人,怎麽救人,軍民並非一家,這件事張尚武幫不上忙,也不會幫忙,那麽隻有靠我自己。我跟襄陽駐軍並無交情,跟地方官府也無交情,唯一能依靠的就隻有拭劍堂了,但我也知道他們是不會為這種事幫我的忙的。

沒有別的辦法,隻有硬碰硬了,我收拾停當,提劍直接來到帥府,從懷裏摸出一枚烏木令牌對守門軍士說:“我是拭劍堂的人,奉命提調犯人。”

那烏木牌是假的,但守門的衛兵並不知道,即使是他們的官長也不過聽過拭劍堂的名頭,哪裏辨識得了真假?兩個小校還在猶豫,我厲聲喝道:“誤了事你們擔待的起嗎?”

帥府的大門到底還是被我叫開了,一個小校在前麵引路,另有八個健卒夾著我,把我看的緊緊的,他們的想法很

有意思,我可以放你進來,但你別想亂來,否則對你不客氣。真是可笑,真要動手,你們幾個又豈是我的對手。我的本意是借著拭劍堂的名頭走進帥府,離她越近就多一份把握,我算計著最後還得在刀兵上見真章,不流血這件事怕是算不了。

但我算錯了,我竟平平安安地把菲兒帶出了大帥府。

一個虞候讓我在一份公函上簽名按上手印,我自然知道這個手印按下去後患無窮,但此刻我別無選擇,在虎威堂外列著不下百名鐵甲衛士,真動起手來,我全身而退尚且是未知,更遑論救人了。

經過這番驚嚇,唐菲算是徹底乖了,因此在我決定連夜離開襄陽城時,她一聲不吭,隻是緊緊地攥著我的手。

一夜狂奔。到四更末,我們走入一座山穀裏,此刻弦月西偏,人困馬乏,想想再這麽狂奔下去沒有任何意思,我先下馬,抱著她也下馬。我解開馬轡頭,讓它自己去活動,就近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哭癟癟的樣子,我故意不理睬她,到底還是不忍心,就喊她過來,不喊還好,一喊她反而哭了起來,哭的昏天黑地的。我隻得笑著安慰她,這麽又哭又笑的直到五更末,她才收住聲。我把睡袋整理好打發她睡覺,這睡袋是我從草原牧人那買來的,既隔潮又保暖,攜帶還十分方便。

在她睡覺的時候,我做了一鐵桶香噴噴的肉粥,這也是我跟草原牧人學的。

將一個用熟鐵打造的罐子裏盛滿清水,放在柴火上烤,水開之後在清水裏加上奶疙瘩,草原人都說奶疙瘩是成吉思汗發明的,這位縱橫天下的霸主,為了讓他的士兵更有效率地殺人,恨不得讓他們吃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當然那隻是他的一廂情願,人終究是要吃東西的,不吃東西哪來的力氣,至於那東西的味道如何就見仁見智了。

就說這奶疙瘩,看著紅裏透黑,有股子腐敗的酸味,吃慣了五穀雜糧的中原人第一次吃它多半會吐出來。不過呢,這東西也有他的好處,首先是他容易攜帶,耐儲藏,就說我帶的這塊,那還是四個月前在隴西道上向一個回回買的,放在包袱裏一直沒用著,它不算太重,又不太占地方,我就一直留著,迄今它的味道跟當初比並無二樣。

至於肉粥裏的肉,也是草原人常吃的肉鬆,其實就是剁碎了的肉末,曬幹後,在裏麵加了茴香和其他什麽草藥,然後壓實,製成一塊一塊的,再在外麵塗一層油乎乎的東西,這樣一塊肉鬆至少可以保存一年不壞。

奶疙瘩、肉鬆,和在清水裏煮開就是肉粥了,這東西雖然味道不佳,但十分頂餓,喝了之後渾身是勁。據說成吉思汗每次出征,他的士兵們身上都帶著兩個皮筒子,一個裏麵塞滿奶疙瘩,一個裝著肉鬆,在此後的三個月裏,不需要任何後方的補給。

有水時,他們煮肉粥喝,沒有水,他們就吃幹肉鬆喝馬血,他們就這樣不停地進攻、進攻,終於縱橫四海,打敗強大的金、夏、大理和高原上那些遊牧部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