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涼竹此刻稟報這個,用意還是勸我早日離開晉州,這些天他已經連番幾次勸我啟程回西川了。我歎了口氣,說:“準備行裝,後日一早我們就啟程。”

二日正午,我依約來到小店,卻不見英叔的影子,我早已習慣了他的隨性,於是我就叫了壺茶等他,等到黃昏也不見他的蹤跡,我想他一定是不來了,於是結賬,走人。

是夜月明,想到第二天我就要離開晉州了,離開天火教了,不知怎麽的,我的心裏竟有許多的不舍。我把張涼竹、白武山他們幾個叫到庭院中飲酒,想找機會把我要歸隱的事告訴他們,但這樣的機會總也尋找不到,他們一如往常地敬愛我,鼓勵我,後來我想要不就說不了吧,到時候丟封信給他們算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離別總也難免。

酒喝到一更時分才散,但剛過二更就出事了。白武山架著滿臉是血的張涼竹闖進我的寢室,張涼竹的背上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傷口,白肉翻了過來,血都快流盡了。我趕忙替他封穴止血,敷上金創藥包紮起來。張涼竹醒後第一句話便是:“楊連古真誘捕白無瑕,要拿她做餌誘殺白眉子……”

我對白武山道:“你們在城南三十裏鋪等我,我辦件事就去和你們匯合。”白武山一行走後,我去了晉王府,王府內空無一人,許久才見到一個番僧從正殿裏出來疾步進了後花園,在一叢假山裏轉了兩圈,霎時沒了蹤影。

我心知不好,轉身想走已經來不及了,一聲鑼響後,四下裏湧出上百名王府侍衛,那個番僧也在其中。他問我:“顧右使是在找我嗎?”我說:“辛苦你給帶個路。”說話間我閃身到他身側,隻一招便擒下了他。我讓他喝退眾侍衛,他不肯,拚命地掙紮,我火了,手上一用力,捏的他腕骨咯咯作響,他不敢再動,咬牙硬挺著,腦門子上滿是汗珠。

這時一個黑胖番僧拖著根鐵杖跳了出來,二話不說,掄動手中熟鐵禪杖望我便砸,絲毫不顧他同伴的死活。

我抬劍挑去了他的一隻耳環,震懾的那僧默默無言。此刻第三個番僧露了麵,撫掌而笑,徐徐從假山後走出,那僧三旬出外,白麵長臉,小眼精亮,稽首說道:“人言幽冥右使武功一流,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今晚咱們人多,顧右使未見得能全身而退。”

我見那番僧不覺吃了一驚,說:“唐虎,你幾時也剃了頭冒充和尚了?”他冷笑不答,說:“顧右使一定認錯了人,小僧法名苦辛,不是什麽唐虎。”他說這話時麵色沉靜如水,我不忍再譏諷他。唐虎是川東名門之後,原來也是身世煊赫的公子哥,三年前唐門掌門唐峰病故,他以嫡長子身份繼任唐門掌門。不久,段世嘉子承父誌到大理舊地創建了義合堂,是為拭劍堂的分號,因為被段玉明盯的很緊,一直難以伸展,於是就打唐虎的主意,和唐虎暗中勾結不清。

千葉堂將這些事稟報給我,我給段世嘉發去一封信,告訴他不要打唐門的主意,一則在落髻山眼皮子底下任何企圖都難以成功,另外就算拉唐虎入夥,對他也無所助益,經過幾十年的滲透,唐門內外也不知道潛伏了多少千葉

堂的坐探,千葉堂堂主的一句話絕對比唐門掌門人好使。

段世嘉一直沒回我的信,此後不久,就傳來唐虎與庶母通奸被廢黜的消息。這裏麵一定另有文章,唐峰風流成性,妻室外宅數不勝數,但唐虎,據我的觀察絕不會是個亂性的人。昔日他在臨安熱戀過一個官宦小姐,數度與她私會,後事發被拿,要定他死罪,他辯白說與小姐往來隻談詩詞不涉**,事後查驗,那小姐果係處子之身。由此可知他還是一個能把持的住的人。

何況他已是唐門掌門,家中嬌妻正懷著七個月的嬰孩,周遭的鶯鶯燕燕也都唾手可得,他又何苦要去背一個與庶母通奸的惡名呢。而且據傳言說唐峰此人對貞潔一事看的極重,他死時許多姬妾都服毒自盡給他陪葬,原因呢倒不是唐家宣揚的主仆如何情誼深厚,而是他生前立的一條規矩,所有未曾生育的妻妾,在他死後都要服用一種劇毒,服毒後人臉色發青,容顏盡毀,且下陰內含有劇毒,與男子**則男子必死。

許多妻妾正是不堪忍受這等折磨,才不得不隨他而去。

一年後我曾就此事詢問了千葉堂的一個副堂主,他答曰:“是拭劍堂搞的太過分,我們實在忍無可忍了。”他說拭劍堂讓唐虎公開加入拭劍堂,借掌門之尊,清理千葉堂安插在唐門裏的坐底,唐虎首尾兩端,殺了一些人又放了一些人。他這麽做惹的千葉堂和拭劍堂對他都不滿意,幾乎同時向他下了死手。於是他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被人下毒毒死,他自己也稀裏糊塗地和庶母赤身**地躺在了**。

那位副堂主說,他們知道唐虎與我有舊,在決定正式動手前曾將此事專折稟告過楊清,呈文在通政殿放了三天才發還回來,楊清未作批示,而是直接用了玉印,按教規這種在呈文上不作批示直接用印的情況,不能視為對此事核準,但如果在用印的同時又有所暗示則另當別論。

不管怎麽說經此一役唐虎是既不見容於天火教又不見容於拭劍堂,更為江湖所棄,擺在他麵前的隻有兩條路:隱居山林,終老一生,或投靠刺馬營。他選擇了後一條路,投在了楊連古真門下,削發為僧,自己給自己取法號“苦辛”。

我就跟他說:“倒請法師指點迷津。”番僧謙和一笑,說道:“晉州之事本與右使無幹,顧右使若肯撒手,小僧保證右使平安離開。”他一口一個“小僧”讓我心中甚是不快,但我還是忍住了,苦辛法師的遭遇如此坎坷,我又何忍譏諷他?

我說:“顧某雖武功低微,故人有難卻不敢不救。”苦辛連連搖頭歎息:“可惜了,可惜了。”他說話的時候身形一動不動,像一根石樁。有八個番僧從四麵八方圍了上來,一言不發,出手襲來。

這八人武功都不弱,正是我的對手,不過我有信心,若無人作梗,百招之內定然取勝,但現在苦辛就站在一旁,像頭沉默的獅子,讓我不得不一心分二用。在我苦戰之際,忽有人從院牆上丟過來一隻破草鞋,草鞋飛到一半突然凝滯住了,然後垂直落地,草鞋一定是在飛行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麽東西。

是毒針!

苦辛趁我不備向我射了一枚鋼針。

我真是糊塗,苦辛還是唐虎的時候可不就是“蠍尾針”的傳人嗎?唐峰號稱“八分寒芒一點星”,憑借著一手出神入化的“寒芒針”雄立江湖數十載,與中原十絕平起平坐,任誰也不敢小覷他!他還有另外一個綽號,為世人所畏,卻不為他所喜:“蠍尾針”!蠍子無虎狼之雄壯,無鷹隼之銳利,卻有一根令人生畏的毒刺,隻要運用得當,也能所向無敵!好在唐門的規矩是隻有掌門才能成為“蠍尾針”,唐虎此刻功力尚淺,否則“寒芒針”豈會被英叔的草鞋破解?我哪還有性命在?

草鞋的主人現身了,英叔,是英叔在暗中救了我。

他騎在牆頭,一隻光腳丫在半空晃呀晃的,他一隻手提著酒壺,一隻手抓著鴨腿,嘴上油晃晃的,吃喝的津津有味。他看我們停下來,就笑嘻嘻地說:“八個打一個,再暗箭傷人就沒意思了。啊,現在扯平了,你們繼續,不必管我。”看那架勢並無插手幫忙的意思。我說:“你再不幫忙,將來就沒人陪你喝酒了。”他笑道:“你對付這群禿僧綽綽有餘。有我給你觀陣,看誰敢暗中使壞。”聽了這話,我頓失後顧之憂,以一敵八竟是越戰越勇。

八人眼看就要落敗,苦辛驀然喝了一聲,四個番僧推著無瑕和江春紅從側門現身。英叔一見無瑕,雙眼生光,縱身撲了過去。苦辛縱身而起,半空中截住了老頭,二人拳來無影,掌去如風,鬥個旗鼓相當。

我雖從未見英叔施展過武功,但我相信他武功之高絕不在十絕之下。唐虎竟能在英叔的手裏走上二十餘招不落下風,倒頗讓我嵯訝。不過強者到底是強者,三十招之後,英叔就占據了上風,看大勢,唐虎亦絕無翻盤之理。我懸著的一顆心剛剛放鬆。就聽到一個婦人冷笑道:“一個喪家之犬你十招還勝不了,這些年的苦功真是白費了。”說話的正是白眉子。英叔聞此言,冷麵一黑,不發一言,出手卻更快。

白眉子身形一滑,搶到無瑕和江春紅麵前,四僧拚力抵禦,三招之內已是三死一傷。苦辛見狀大驚,急轉身來救援,卻被英叔逼住脫不開身。

白眉子將捆縛二人拇指粗的麻繩輕輕撚斷,如撚朽木。江春紅跪拜道:“多謝仙主救命之恩。”白眉子白了她一眼,嗬斥道:“幾個禿賊就鬧得雞飛狗跳,你們還有什麽用?!”江春紅羞愧的滿臉通紅,垂頭道:“此中另有隱情,容屬下另行稟報。”說著她左右掃了一眼,起身上前,白眉子一個不備,被江春紅突起一掌正拍在心口。

白眉子張嘴噴出一道血箭,鐵袖一抖扇了江春紅兩個跟頭。白無瑕旋身將她讓在身後,二人背抵背,對外抗敵。江春紅從地上爬起來,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跡,目光陰冷如狼。白眉子審時度勢,低喝了聲“不可戀戰,快走!”話音未落,後心卻結結實實地挨了無瑕一掌,她眸中一空,頓時鮮血狂噴。江春紅躍步上前,將她摟在懷裏,手中利刃惡狠狠地紮進了白眉子的胸膛,手腕一翻,順勢拔出。

白眉子撲身跌倒,再也沒能醒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