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餘怒未消,還要動手,我忙賠笑道:“這廝出言無狀,你已經出手懲戒,就饒他一條狗命吧。”那大胡子知道厲害,雖身不能起,口不能言,但眼中滿是哀求之色。

無瑕冷笑一聲道:“你是誰,你的臉麵值幾個錢?”她說完這句話,一言不發披上鬥篷冒雪而去。我呆呆地站在那,茫然不知所措。李少衝催促道:“你還愣著做什麽?!”我苦著臉道:“我去,我去跟她說什麽……”李少衝推了我一把,說道:“你讓我說你什麽好,一個女子千裏迢迢跟過來。她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還要說什麽,你跟上去便是。”我聞言恍然大悟,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說來也真奇怪,剛剛我還跟無瑕張不開嘴說不出話,可轉瞬間我覺得自己的臉皮能有城牆厚,算了,既然我心裏丟不下她,我還顧忌什麽臉麵?李少衝說的也對,她一個女子千裏迢迢的來找你,這是多大的麵子?你還要人家跪下來懇求你嗎?

我一口氣追出三裏地,等大雪鋪滿天地的時候,我終於追上了她,我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抓住她的馬轡頭,說:“好了,你既然來了,我們就一生一世不要分開了吧。”

她冷笑一聲:“你胡說什麽。”迎麵抽了我一馬鞭,我沒躲,臉上就多了條血痕,她有些生氣,喝道:“讓開。”第二鞭子又抽了過來,我還是沒躲,這一次比上次抽的要重。

她火了,喝罵道:“給我滾開。”一提馬韁,那馬稀溜溜地就要衝過開,我也火了,一掌拍在那馬頭上,馬稀溜溜一聲長嘶跌倒在地。

她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對她,一時不備,落馬的姿勢就顯得十分狼狽。不過以她的武功倒也不至於跌傷,那一刻,我做了自己一生中最值得稱道的事:我跨前一步,一把把她摟在了懷裏……

夜半三更,我一個人縱馬回到客棧。

李少衝望見我一人回來,把頭直搖,連連歎息道:“顧兄啊,顧兄,要我說你什麽好?去了這麽久,怎麽一個人回來了?”我笑道:“她不好意思回來見你,要我代她謝謝你。你記住,明年春末來天山喝我們的喜酒!”

我和東方無瑕的婚禮定在五月十八日,天山的春天來的格外晚,即使是五月,積雪也隻剛剛開始融化。李少衝來了,帶來了一個女人。以他的風流性格,身邊怎可沒有女人,不過這個女人不是柳絮兒,也不是我送給他的其他什麽人。

她叫金菱兒,一個美麗、善良、智慧的女人,李少衝對她嗬護有加,她對李少衝也十分依賴,但我不看好他們所謂的恩愛。這個女人太有主見,李少衝也太有主見,兩個太有主見的人在一起絕對不會長久的。如得長久,一方必須放棄或至少是收斂自己的主見,這是我一年來跟無瑕相處得來的經驗。

除了李少

衝和金菱兒,還有一個外人來參加我們的婚禮:鍾白山,鍾純子的獨生子。孤隱峰的人已經有太多年不曾踏足天山了,鍾白山是第一個,地位又有如此之高,這本該是件很榮光的事,至少餘姥姥、介未休會這樣認為。但我寧可不要他來。他看金菱兒的目光是那麽曖昧,而後者也絲毫不避諱用同樣的目光偷覷他。他們似乎是上輩子結來的情緣。

我們的婚禮在冷冷清清中開始,在冷冷清清中結束。在天山待了這麽久,我早已習慣了這種冷清,他們都是看破紅塵的人,紅塵中的一切熱鬧在他們眼裏都顯得膚淺和可笑。人總是要死的,死去萬事皆空,又何須貪戀中途的熱鬧呢。

我想既然活著無聊,何不一生下來就死呢?又何必要苦嗬嗬地養顏駐壽呢?

無瑕說:“他們不是不想熱鬧,是他們沒有熱鬧的本事。”這才是真見。餘姥姥,畢竟老了;李少衝,是鬧極而思靜。唯一有可能玩起來的是金菱兒和唐菲,但那晚唐菲是伴娘,她要操持許多事,根本分不出心來。金菱兒真是有心無力,孤掌難鳴啊。

李少衝陪金菱兒在天山住了一個月,他當然不是為了和我敘舊,也不是為了跟天山諸俠切磋武功,他此時的武功修為絕不在天山諸人之下,而實戰經驗更有勝出。他之所以要留下來,全是為了遷就金菱兒。

李少衝對金菱兒濃情厚意,金菱兒呢卻早已移情別戀了,那時她常常跟唐菲攪在一起。唐菲呢又和鍾白山形影不離,論輩分她和鍾白山應該以祖孫相稱。餘姥姥是餘牙子的婢女,後來又做了他的幹女兒,論輩分和鍾白山以姐弟相稱,唐菲是她的乖孫,自然也應該是鍾白山的乖孫了。

可西隱一脈本來就對這些看的極淡,兩個年歲相仿的人撞到一塊,早忘了長幼尊卑之分,一個“白山哥哥”,一個“菲兒妹妹”,就叫開了。又因為金菱兒和唐菲一向以姐妹相稱,鍾白山就順理成章地成了金菱兒的“白山哥哥”了。

一天白山哥哥帶著菱兒妹妹坐著唐菲的蘭舟去小孤島上看她養的“布吉”,船行中間不知因為誰的玩笑,金菱兒和白山打鬧起來,蘭舟傾覆,三人一齊落水。

時值六月,但天目湖的水依然冰寒刺骨,唐菲是從小在水裏耍慣了的,自然無事,鍾白山內力深厚,雖凍的上下牙齒直打架,但終究無甚大礙。有大礙的是金菱兒,她在水裏直接凍的不省人事了。

這可真是急壞了鍾白山,按理說有鬆古連清和介未休在,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就絕無死的可能,但俗話說關心則亂,鍾白山見到她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頓時就慌了手腳。他不顧一切地把人抱進常溫泉裏治療。常溫泉在山莊後園依石壁修築的一座精巧的閣樓裏,閣樓門戶洞開,不時有熱烘烘、雲霧一樣的蒸汽散出。那裏有一眼

熱泉,泉水常年溫熱,常泡其中可活血潤膚,對修煉內功亦有助益。

這是鍾白山犯的第二個大錯,寒氣攻心時,陡然把人置於溫熱的環境中,不僅不能治病,反而適得其反。好在天不絕人,有鬆古連清道長的靈丹妙藥和介未休的金針銀線,金菱兒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後還是平安地回來了。

李少衝那時正在睡午覺,他本沒有睡午覺的習慣,這一點在落髻山時我就知道,那時他幾乎一天八個時辰泡在書房裏處理文牘。金菱兒趁丈夫熟睡跑出去會情郎,卻出了這樣的亂子,這等事擱誰能忍?但李少衝就能忍,他向救人救的精疲力竭的鍾白山千恩萬謝,那情形讓不明真相的人見了一定感動,知情人看了卻是五味雜陳。

那一刻,我意識到我所認識的李少衝已經不在了,眼前的這個人是個能成大事的人,卻不再是我的朋友。

一個月後,金菱兒離開天山。她已拜鍾白山為義兄,以答謝他的救命之恩。鍾白山第二天也下山去了。他走那天我和無瑕一起送他,我和鍾白山有說有笑,她卻一言不發。

她就是這樣一個冷清的人,一天裏和我說的話加起來還不及晚飯時我和唐菲說的話的一半多。

鍾白山隻剩一個背影了,我說:“但願他能把持的住。”這句話我是說給無瑕聽的。

她聽了我的話,卻冷冷一笑,說:“先把持好你自己吧。”她說過這話和我擦肩而過,獨自下山去了。我呆站在那,心裏一陣緊張,一陣慌亂。唉,我還能說什麽呢,這些天也夠她受的了,她人雖上了天山,心還在山下。她天生的冷清,加上分心在外,和我的話一直很少,雖有葉秀和姥姥的勸慰,心裏仍然是個疙瘩。

我和唐菲的話卻越來越多,幾乎無話不談了。唐菲現在已經十七歲了,出落的楚楚動人。多年不見,起初的那段日子,我覺得跟她好陌生,她也算是個有氣性的人,恨我當年不辭而別,一直對我不理不睬。我呢,滿腹的難言之隱不能對她訴說。

但我們終究還是重新熟絡起來。她不再恨我,重新和我說話,重新親近我,終於有一天她又邀請我去看她的布吉,我想我這樣悄悄地和她一起出去,無瑕知道了一定會不痛快,就提議說:“不如把你無瑕姐姐一起叫上吧,你看她好孤單。”她顯然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一時有些詫異,也有十分的不樂意,但終於她還是同意了。

她挽著我的手來請無瑕,走到小院門口,我甩開她的手,她不讓,說你怕什麽?我是你晚輩呀,你怕什麽?是呀,我怕什麽,可我就是怕,我怕無瑕誤會,又怕傷了她的心,於是就心驚膽寒地和她手拉著手進了門。謝天謝地,無瑕不在。

她說:“找不到,也沒辦法啦。天意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