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三”的困惑

黃祥是家中唯一的男孩,而且是老幺,所以自小就嬌生慣養,享盡家人的疼愛。雖然母親在他出生時死於難產,但父親把他當作掌上明珠,不但給他吃好的、穿好的,還向親友舉債供他上大學。要知道,在他們村子裏,他是僅有的三名大學生之一。

“老三”是黃祥的小名,也是家人對他的昵稱。他有兩個姐姐,大姐黃福,二姐黃祿。

黃家並不富裕,而黃祥又是個超生兒,為了不讓他成為黑戶,父親不但向親友舉債,還跟包工頭簽下長達十年的合約,才籌到足夠的錢繳交所謂的“社會撫養費”。

為此,他母親的喪事隻能草草辦理。

正所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雖然父親長年在外打工,但黃祥的兩個姐姐都很能幹。

大姐盡管讀書不多,但不僅把家裏的大小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還下田幹活兒。現在這時世,幹農活兒雖然賺不了幾個錢,不過至少能讓他們三姐弟吃個飽飯,用不著吃那些用農藥泡出來的農作物。也許農活兒做多了,大姐的身體很強壯,力氣不見得比男人小,黃祥跟她掰手腕總是輸。

二姐不像大姐那麽強壯,但她比大姐聰明。本來她上完小學後就得跟大姐那樣,要幫家裏做事而不能再上學了。幸好她的成績很好,每次都能考到第一名並拿到獎學金,還經常給一些報刊投稿,賺來一點兒補貼家用的稿費,所以父親才讓她念完高中。

有了這兩個姐姐,黃祥的童年幾乎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每天都是二姐叫他起床,一睜開眼睛衣服就已經放在床頭,大姐亦已為他準備好了早飯,甚至連牙膏也已經幫他擠好了。因為大姐是個大塊頭,所以小時候沒有人敢欺負他,也因為二姐的成績好,在學習上遇到什麽問題都能向她討教。不過,這所謂的討教,實際上隻是把作業本丟給二姐,讓她幫忙做作業罷了。他之所以能考上大學,也是因為二姐在他高考前,給他進行了長達兩年的地獄式“特訓”。

雖然在兩個姐姐的照顧下,黃祥幾乎是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但有一個問題多年來一直困擾著他,那就是他到底是不是家裏的老三。

他之所以有這個想法,是因為大姐跟二姐的年齡隻相差兩年,但他跟二姐卻相差四年。而且,隨著年紀的增長,他漸漸了解了“延續香火”這個傳統思想,也開始明白父親對自己特別好,全因重男輕女的思想。

他想,父親既然這麽想要一個兒子,為何在二姐出生後不馬上再生一個,而是四年之後才把自己生出來?

還有,父親是個識字不多的農民工,他們三姐弟的名字是以“福祿禎祥”中的福、祿、祥取的,中間好像缺了一個“禎”字。他曾經就這個問題問過父親,父親當時的回答有點兒支吾:“叫黃禎有什麽好聽的,像個女娃一樣,叫黃祥才像男子漢的名字。”

所以,他懷疑在二姐出生之後,自己出生之前,父母還生了個孩子。這個孩子的名字應該是“黃禎”,她才是黃家的老三,而自己應該是老四。

二.樹下的土包

黃祥的懷疑並非憑空想象出來,還有一個重要的證據支持他這個想法,那就是房子後麵的土包。

他家後麵是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空地上有四棵槐樹,其中三棵半死不活,唯獨靠近房子的那棵長得特別翠綠茂盛。他小時候最喜歡爬到這棵槐樹上玩,但是每次被大姐發現後都會被大罵一頓,大姐總是這樣說:“這棵槐樹之所以長得比其他三棵茂盛,是因為樹裏麵住著樹鬼,如果你再爬到樹上就會被樹鬼吃掉!”

這種嚇唬小孩兒的謊言隻能敷衍年幼的黃祥,十來歲的時候,他再次爬到這棵槐樹上玩時,大姐這套謊言不但不起效,反而引來他的反諷:“這世上哪裏有鬼?要是有,你去抓一隻給我看。”

大姐被他氣得臉都紅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話來,良久才吐了一口氣,平靜地說:“好啊,你要是再敢到那棵槐樹上玩,以後你的衣服就自己去洗。”

大姐這一招比什麽都管用,因為他們家沒有洗衣機,衣服都是用手洗,就算黃祥後來到鎮裏念中學,衣服也是周末帶回家讓大姐洗。可以這麽說,在上大學之前他也沒有自己洗過衣服,甚至在上大學之後也沒怎麽洗過。

雖然大姐以洗衣服要挾,不讓黃祥接近那棵茂盛的槐樹,但人總是有好奇心的,越是不讓靠近,就越想去了解。盡管他不敢再明目張膽地爬到樹上玩,卻特別留意這棵槐樹。他發現槐樹下有一個土包,一個毫不起眼的土包,但是每逢過年過節,大姐都會在土包前插上三炷香。

他曾經多次詢問大姐,為何要在土包前上香,但大姐每次都支支吾吾,後來他問多了,大姐便說土包裏埋著她小時候養的兔子。

在他的印象中,小時候家裏的確養過幾隻白兔,但後來父親回家過年時,便把它們宰了做年夜飯。他依稀記得,當時大姐把兔腿夾給他吃,還騙他說是雞腿。那頓年夜飯大姐好像也吃了不少兔肉,畢竟當時他們沒太多機會吃上如此豐盛的晚餐。

或許因為時間太長,或許因為他當時的年紀太小,這些記憶不一定可靠。但是,就算大姐真的對這些兔子有感情,安葬了它們的骨頭就已經足夠了,還給它們上香似乎有點兒說不過去。畢竟他從沒聽說過,有人居然會給自己吃掉的食物上香。

他懷疑大姐不讓他靠近槐樹的原因是……埋葬在土包裏麵的並非兔子,而是真正的“老三”黃禎。

三.黃祥的衣服

黃祥自小嬌生慣養,多少會有些少爺脾氣,在家裏還好,因為兩位姐姐幾乎事事都遷就他。但是,自從上了中學,他這個缺點就暴露無遺了。雖然在宿舍裏或多或少會跟室友產生摩擦,不過這也隻是小問題,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時間長了總能找到臭味相投的朋友。他遇到的最大的問題,是他不懂得照顧自己,尤其是,他不會洗衣服,或者說他不願意自己洗衣服。

幸好,他每個周末都能回家一趟,把換下來的衣服打包帶回家讓大姐洗就行了。然而,當他讀大學之後,因為學校離家很遠,隻能在寒暑假回家,洗衣服倒成了他的一大難題。

有句粵語俗語叫“馬死落地行”,意思是騎馬趕路時,馬在途中死了,隻好下馬依靠雙腳步行。雖然十分無奈,但也是沒辦法的事。用這句話來形容他此時的狀況最適合不過了。沒有姐姐們的幫助,也花不起錢去洗衣店,他隻好硬著頭皮自己動手洗衣服。

其實洗衣服並不難,雖然黃祥在家裏被寵壞了,但經曆了中學的寄宿生活,生活並非完全不能自理,衣服他也算會洗,隻是懶得去洗。他通常是等到沒有衣服替換時,迫不得已才抱著一大堆髒衣服到水房。洗一件衣服很輕鬆,但十幾件堆在一起洗卻挺累人的,對於本來就不願意洗衣服的人來說更是個噩夢。所以,他每次洗衣服都是草草了事,幾乎隻是讓衣服濕一下水就算完成任務了。

因此,他的衣服總是髒兮兮的,而且越接近學期末越嚴重。在第一個學期結束的時候,他提著裝滿髒衣服的大包小袋趕火車,那模樣哪裏像個大學生,說他是個流浪漢還差不多。

然而,從第二個學期開始,他的衣服就不再髒兮兮了,因為他在這趟回家的火車上遇到一位同鄉。

四.善良的學姐

黃祥之所以會認識許悅,全因他那大包小袋的髒衣服。

在第一個學期結束的時候,黃祥把所有髒衣服都打包帶回家,理由很可笑,但也很實在——帶回家就不用自己洗了。這本來是個偷懶的想法,可是實行起來卻比自己洗衣服還要費勁,因為他得帶著這堆髒衣服擠十多個小時火車才能回到家裏。

春運期間的火車站人潮洶湧,帶著一大堆行李的黃祥,好不容易才穿過擁擠的人群鑽進火車裏。可是,火車關門的時候問題就出現了——他背後那個脹鼓鼓的背包被車門夾住,使車門關不上。

火車裏人群擁擠,而且黃祥雙手都提著行李,所以他要往裏麵擠並不容易,如果這時候有人拉他一把,那麽車門就能順利關上。可是,當他向眾人投去求助的目光時,得到的並非友善的幫助,而是粗暴的推阻。這也怪不得別人,因為火車裏本來就擠得像沙丁魚罐頭,誰願意讓這擁擠的罐頭裏再添一條沙丁魚呢?然而,就在黃祥快要被擠出車門時,一隻白皙纖細的手臂出現在他眼前,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進車廂裏。

車門關上的那一刻,黃祥心中有種絕處逢生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又驚又喜,以致呆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到要感謝在關鍵時刻拉他一把的人。

“你還好吧?”拉黃祥一把的人是個文弱的女生,長得很清秀,也很漂亮,給黃祥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以致他又呆上了好一會兒。“你沒事吧?”對方關切的問候終於使他回過神來,傻乎乎地笑著:“沒事,沒事……”

這就是黃祥跟許悅認識的過程,雖然非常狼狽,但絕對難忘。

也許因為無聊,也許因為其他原因,初次認識的兩人,在火車開啟後就幾乎沒合過嘴,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其中當然包括他們各自的狀況。交談中,黃祥發現許悅原來是他學姐,正在他念的那所大學裏讀大三。其實,這是很容易理解的,因為在這個火車站上車的學生基本上都是念同一所大學。然而,巧合的是,他們的目的地也一樣。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兩人當然會有說之不盡的話題。從校園裏的趣事到家鄉的風土人情,他倆的話題一個接一個從不間斷,不過當話題落在黃祥那大包小袋的行李上時,他不由得羞愧得沉默起來。

黃祥的沉默令許悅不自覺地上下打量他,思索片刻便問道:“你不會是不願意洗衣服,所以打包帶回家讓家人幫你洗吧?”

許悅的話令黃祥目瞪口呆,因為對方發現了自己的糗事。他尷尬得想找個洞鑽,可是火車上唯一能當作洞的洗手間,早就被人“占領”了,在到達目的地之前,裏麵的人大概是不會出來的。因此,他隻好隨便說句話,轉移自己的尷尬:“你怎麽知道的?”

許悅掩嘴笑著,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他的衣袖:“這裏有醬油漬……”隨後又指向他衣服上其他位置,“這裏有巧克力、這裏有筆漬、這裏有油漬、這裏有……”

黃祥本來想換個話題使自己不這麽尷尬,沒想到反而使自己越來越窘迫,臉紅得像個番茄,頭更是低得快要砸到地板上。

許悅在黃祥尷尬的沉默中忍不住捂嘴偷笑,過了好一會兒才忍住笑聲:“這樣吧,從下個學期開始,我幫你洗衣服。”

黃祥再次呆住了,不過這一次他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幸福而呆住。一名初相識的美女竟然說以後幫自己洗衣服,哪怕對方隻是開玩笑,他也覺得自己很幸福。

然而,許悅並非信口開河,第二個學期她真的兌現了自己的承諾,主動幫黃祥洗衣服。

有女生主動為自己洗衣服,黃祥自然欣喜若狂,而且許悅雖然身材稍微有些瘦弱,但長相並不差。她在學校裏可是藥劑係的係花,追求者並非隻有一個兩個,如果全跑到籃球場上去,不僅球員、評判、記分員都集齊,還能多出幾個觀眾。

反觀黃祥,不但長相不怎麽樣,身高也不怎麽樣,家世當然也不怎麽樣,如果不是有許悅幫他洗衣服,他跟流浪漢也沒什麽兩樣。或許,他連流浪漢也比不上,最起碼“犀利哥”要比他有品位得多。

總體來說,在正常情況下黃祥要追求許悅,無異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正因如此,雖然許悅對自己關懷備至,但他卻始終不敢追求對方,就連主動提出約會也不敢,每次都是許悅主動去找他。

改變這種狀況的事發生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因為這天是周末,所以寢室裏的室友都外出了,有女朋友的忙著去談戀愛,沒女朋友的大多跑到籃球場上打球去了,唯獨黃祥獨自待在寢室裏看書。

“你在看什麽書呢?”

“啊!”許悅的突然出現,把黃祥嚇了一大跳,慌忙把手中的色情小說往被子裏麵塞,並岔開話題:“小說而已,我又不像你,老是看那些讓人頭暈眼花的心理學書籍,我隻喜歡看些輕鬆點兒的課外書。你過來找我去玩嗎?”

說來也奇怪,許悅雖然念藥劑係,但每次他們去圖書館,她都會挑些心理學的書來看。

“是啊,整天待在宿舍裏挺無聊的。走,我們出去逛逛。”許悅主動牽著他的手,拉他往門外走。

兩人剛走出寢室,就有四個人迎麵而來。他們是黃祥的室友和同學,剛剛從籃球場上回來。

精力過盛的年輕人,看見美女很自然就活躍起來。這四名同學看見許悅牽著黃祥的手,捧著籃球的高個子便調笑道:“黃祥,你姐姐又來喊你回家吃飯了!哈哈!”

有人帶頭了,其他三人自然不會保持沉默,你一言,我一語地取笑他們:“回家吃飯還好,就怕不是吃飯那麽簡單。”“不吃飯就不吃飯唄,有啥好奇怪的,現在挺流行姐弟戀的。”“為啥我就這麽命苦,沒有姐姐來疼我……”

平時也經常有人挖苦黃祥跟許悅的關係,不過都是在黃祥麵前說,在許悅麵前說還是第一次。她雖然是個大方的女生,但當眾被人取笑難免也會感到害羞。

黃祥看見她緋紅的臉頰,一股無名火直衝腦門,衝對方吼道:“我就是喜歡姐弟戀,就是喜歡跟能照顧我的姐姐談戀愛,你們要是羨慕,不會自己去找一個啊?!”他這麽做本來是想為許悅解圍,但得到的似乎是相反的效果——許悅的臉頰變得更紅了。不過,那四個同學倒是被他鎮住了,訕笑著散去了。

眾人離去了,正當他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忐忑不安地想向許悅道歉時,對方卻低著頭羞怯地問:“你剛才算是當眾向我表白嗎?”

五.姐姐的反應

自從黃祥“當眾表白”之後,他跟許悅的關係就變得更加密切,兩人幾乎形影不離。

時間流轉,眨眼間已經是學期末了,在漫長的暑假裏不能跟對方見麵,對剛開始戀愛的情侶而言,確實是一種難以承受的痛苦。雖然兩人的家鄉在同一個省份,但也相隔近兩小時的車程,要經常見麵並不容易。

“我跟你回家好了。”

許悅淡淡的一句話,在黃祥腦海中猶如驚雷炸響,他做夢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們確定戀愛關係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但這三個月裏,他們的關係還停留在牽手的階段。黃祥曾想一親許悅的芳澤,雖然這在校園裏是隨處可見的事情,卻被對方嬌嗔婉拒:“我不是那種隨便的女生。”

所以,當許悅主動提出要跟自己回家時,黃祥愣住了好一會兒,直到對方在他眼前揚了揚手,問他是不是不方便時,他才慌忙回答:“方便,方便。我父親在外麵打工,而且大姐已經嫁人了,家裏就隻有我跟二姐,沒什麽不方便的。”

“那就好了,我這個暑假就在你家裏過。”許悅露出會心的微笑。

然而,黃祥卻略感不妥,擔憂地問:“你暑假不回家,你父母不會生氣嗎?”

許悅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換上淡淡的哀傷:“他們已經不在了……”原來,她十四歲那年,父母在一場車禍中雙雙離世,現在的她從某種程度來說算是個孤兒。

知道許悅原來是因為“無家可歸”才想跟自己回家過暑假後,黃祥便把她摟入懷中,憐惜地說:“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這是他們第一次擁抱。

坐了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和汽車,好一番舟車勞頓之後,熱戀中的小情侶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黃祥的兩個姐姐就在家門前迎接他們,因為事前已經給家裏打過電話,告知會帶女朋友回家過暑假,所以姐姐們並沒有感到意外,隻是二姐對黃祥帶回來的女朋友如此漂亮感到十分驚訝:“老三你這臭小子還真有一套,竟然拐來一個這麽漂亮的姑娘!”

“哦,來了。”向來好客的大姐不知為何,對許悅的到來表現得十分冷漠,讓黃祥覺得非常奇怪,難道大姐不喜歡她嗎?

平時較為文靜的二姐卻對許悅特別熱情,或許因為年紀相近的關係。她一手提著行李,一手拉許悅進屋:“來,別站在門外,進來坐。”

農村流行早婚,黃祥的大姐早在他上中學時就已經嫁給同村的一個青年,隻因丈夫外出打工,她才會經常回娘家。不過畢竟已嫁作他人婦,所以晚飯過後她就返回夫家了。

二姐雖然已到適婚年齡,可她不像大姐那樣是標準的農村婦女。她雖然沒有外出工作,但通過網絡了解到外麵的花花世界,並且知道一旦像大姐那樣隨便找個同村的男人結婚,那麽她這輩子就得留在農村了。她一直都有個心願,就是離開這個偏僻的小鄉村,到外麵的世界闖**。可惜父親是思想保守的人,認為身為女兒的她應該安分地待在村裏,不能到外麵亂跑。

其實,早在五年前,二姐就有機會去見識外麵的花花世界,可惜最終卻因為父親的一句話,一切的希望都於瞬間幻滅……她並不急於結婚,因為她仍然心存希望,希望某天會有一個溫柔善良的男人帶她離開這個偏僻的小鄉村。

或許是出於對花花世界的好奇,飯後二姐就把許悅扯進房間裏問這問那。雖然這些問題都能從黃祥口中得到答案,但畢竟男女有別,有些問題也隻能向女生開口。譬如一夜情在城市裏是否很平常,學校裏是否真的如網上說的那樣,黃花閨女都是恐龍級的罕有物種。

雖然當中有不少令人尷尬的問題,但大家同是女生,再怎麽尷尬也能一笑了之。隻是關於網上流傳的不少女大學生被有錢人包養是否真有其事的問題,卻讓許悅一陣麵紅耳赤,她怯生生地問道:“你不會懷疑我是那種不三不四的女生吧?”

二姐隻不過是好奇而已,當然不會認為弟弟帶回來的女朋友會是那種人盡可夫的壞女孩,於是趕緊向許悅道歉,請對方不要誤會。隨後,兩人再度談天說地,簡直把黃祥當作不存在。

黃祥本來是為了不受相思之苦,才帶許悅回家,沒想到現在竟然被二姐“霸占”了。鄉村的生活不像城市那麽多姿多彩,而且大姐又已經回了夫家,他想找個人聊天也沒有,百無聊賴之下,隻好到外麵散步。

六.討債的怨魂

村子裏的男性大多在外打工,留下來的不是婦女就是老人和小孩兒,黃祥在附近想找個有相同話題的人聊天也沒找著,隻好在周圍漫無目的地遊**,走著走著,就走到房子後麵那片空地。

空地上那棵槐樹依舊非常茂盛,在夕陽的餘暉映照下,猶如一座詭異的堡壘,茂密的枝葉背後仿佛暗藏著能勾人魂魄的鬼魅。

黃祥突然童心大發,想爬到樹上尋找童年的快樂感覺,於是便快步走向槐樹。然而,他剛邁出腳步,便看見遠處有一個人影同樣正走向槐樹。他猛然後退,退到房子邊上,以牆壁遮住自己的身體。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下意識地覺得這樣會安全一點兒。

隨著遠處的人影徐徐靠近,其容貌亦漸漸展現在黃祥眼前——是大姐!

“大姐剛才不是說要回夫家嗎?怎麽會跑到這裏來?她跑過來幹什麽呢?”一連串問題在黃祥腦海中閃現,還沒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大姐已走到槐樹前蹲下,把帶來的三炷香點燃,插在槐樹下的土包前。

黃祥之前也見過大姐在土包前奉上清香,不過每次都是在過節的時候,而今天不是什麽節日,她怎麽突然跑過來上香呢?

沒有根據的猜測並不能得到答案,但靜心聆聽或許會有發現,因為此時大姐正對著土包喃喃自語:“你既然已經轉世投胎了,為什麽還要回來纏著我們家老三呢?沒錯,當年爹娘那樣對你是很過分,但看在我經常給你上香的份兒上,你就放過我們家老三吧!怎麽說他跟你也是一個娘生的……”

黃祥雖然沒有完全聽懂大姐的意思,但大姐最後一句話至少讓他明白,埋在土包裏的才是真正的“老三”。

“大姐,”他不再躲在牆邊,徑直走向大姐,並以顫抖的聲音詢問,“大姐,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大姐萬萬沒想到黃祥竟然會突然冒出來,臉色因為刹那間的驚嚇而變得蒼白,她含糊其辭地說:“老、老三,你怎麽會在這兒,我剛才沒說什麽……”

“有,我聽見了,你剛才對著土包說什麽他跟你也是一個娘生的……”黃祥已經走到大姐麵前。

“沒有,我什麽都沒說。”大姐站起來拚命搖頭。

黃祥上前一步,略顯激動地追問:“大姐,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別再跟我說土包裏埋的是兔子!這裏麵到底埋了什麽,你為什麽老是來這裏上香?還有你剛才說什麽投胎,什麽回來纏著我,到底是什麽意思?”

大姐看著激動的黃祥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沉默良久才開口:“老三,你就別再問了,大姐什麽也不會說。大姐隻想告訴你一件事,別跟那個女人走得太近,她是回來討債的。”

“什麽那個女人啊?你說的是小悅嗎?”黃祥露出疑惑的神色。

大姐輕輕點頭:“你最好明天就讓她走,不然她早晚會害你。”

“怎麽可能,她對我這麽好,怎麽會害我呢?”黃祥不敢相信大姐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小祥,原來你在這裏呀!”許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黃祥轉頭望去,看見她跟二姐正從房子那邊走過來。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好自為之吧!”大姐說罷便轉身離開,留下三炷點燃的香。

二姐走到黃祥身旁問道:“老三,大姐怎麽了?”

黃祥看了看正挽著二姐手臂的許悅,再看著土包前的三炷香,一臉茫然地說:“我也不知道……”

七.異常的大姐

黃祥家的房子並不大,隻有兩個房間,一個是他跟父親睡的,另一個則是大姐跟二姐睡的。父親常年在外打工,而大姐亦已出嫁,所以他們姐弟倆可以各自擁有一個房間。

二姐本想叫許悅到她的房間睡,以便能跟她秉燭夜談,但突然又想起自己還要趕稿,隻好作罷。她雖然是個很少出門的“宅女”,但這並不代表她是個無業遊民。其實她是一名職業寫手,專門給一些少女雜誌寫短篇愛情小說。盡管她的作品加起來有近百萬字,不過她的寫作水平不高,所以隻能在一些三流雜誌上發表,賺取微薄的稿費,至今也未能結集出版一本屬於自己的書。她一直把這個遺憾歸咎於父親當年的偏心……

因為二姐要專心趕稿,許悅當然不能到她的房間打擾她了,所以隻能到黃祥的房間裏跟他一起睡。

鄉村地區的晚上,並沒有什麽娛樂,看了一會兒無聊的電視劇,黃祥就開始打哈欠了。他其實並非真的覺得困,隻是跟看電視相比,上床“睡覺”更讓他感興趣。

然而,平日不怎麽看電視的許悅,今晚卻對無聊的電視劇特別感興趣,一直看到深夜也沒有休息的意思。或許,她並非想看電視劇,而是她猜到了黃祥心裏在想什麽。不過,能躲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總不能讓黃祥陪她一直看到天亮吧!既然都已經跟對方回家了,有些事情是無法避免的。

黃祥的房間雖然是跟父親同用,但他們一個常年在外打工,一個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裏寄宿,隻有春節期間才會一同擠在這房間裏,所以房間裏隻有一張床。也就是說,許悅今晚得跟黃祥同床共枕。

雖說他倆是情侶,睡在一起也無所謂,但是他們的關係至今也隻發展到擁抱的階段,連親吻都沒試過。剛開始的時候,許悅挺抗拒跟黃祥同睡一床的,但這裏怎麽說也是人家的地方,總不能讓主人家睡地板吧!所以,最終她還是害羞地點頭了。

與熱戀中的情人共睡一張床,蓋著同一床被子,對還是童子身的黃祥來說是夢寐以求的事情。然而,當這事真的發生在他身上時,卻是一種煎熬。因為每當他有不安分的舉動時,許悅總是義正詞嚴地拒絕:“別把我當成那些不三不四的女生!”

屢次求愛不成後,黃祥終於放棄了,安分地閉上雙眼,沒過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在夢中,黃祥看見許悅坐在床邊,緩緩地脫掉身上的衣服,一絲不掛地走到窗前,於月色下翩翩起舞。由窗外照進來的月光,猶如貪婪的鬼魅,肆無忌憚地親吻她每一寸肌膚。在銀光的映襯下,她的胴體宛若玉琢冰雕,美麗得令人窒息。

黃祥突然覺得下身傳來一股令人既興奮,又煩躁的衝動,這股衝動支配了他的思想,使他猛然撲向許悅,立刻進入快樂的源頭……

暢快淋漓的春夢讓黃祥非常舒服,但隨即他就感到一陣寒意,哆嗦一下便睡意全無。下體潮黏黏的感覺讓他知道自己夢遺了,但莫名其妙的寒意卻讓他不解,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被子並沒有蓋在自己身上。

又冷又黏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很想起床把**換掉,然後再鑽進被窩,可是他又怕會被枕邊的許悅發現。如果被對方知道這糗事,他恐怕這輩子也得背負著色狼的罪名。為了不讓對方發現自己夢遺,他不但沒有下床,就連睜開眼睛也沒有,亦沒有伸手去摸索被子。

他本想先不管這事,繼續睡覺,等天亮再說,但潮黏黏的感覺尚且能忍受,可寒冷卻讓人難以入睡。不過,這些不適很快就被緊張興奮的心跳所取代,因為他突然想起許悅現在已經睡著了。

“她都已經睡著了,就算我對她做奇怪的事,隻要動作輕一點兒,她應該也不會知道吧!就算被發現了,我也可以說隻是想拉被子而已。”心念至此,黃祥的呼吸不禁變得急促。然而,當他一邊閉著眼睛裝睡,一邊既緊張,又興奮地把手伸向夢寐以求的女性軀體時,卻什麽也沒摸到。

他猛然睜開雙眼,借助窗外的月光,他發現剛才許悅睡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而被子則掉落在地上,不過用手觸摸她睡的位置尚能感覺到她留下的餘溫。他想許悅可能是起**廁所吧,心念至此,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拾起地上的被子又躺回了**。

黃祥本以為許悅很快就會回來,但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看見對方的身影,這不由得使他感到擔憂。他家的房子是在他出生之前蓋的舊式房子,廁所建在房子外麵,雖然這個偏僻的小鄉村向來都很太平,不過他還是擔心許悅會有意外。

反正在**也是輾轉反側,不能安睡,何不下床去找許悅?

黃祥悄然下床。

雖然是在自己家裏,但在這夜闌人靜的時候,人總是會不自覺地放輕手腳。他躡手躡腳地走向房門,想直接去房子外的廁所找許悅,但經過窗戶眼角瞥見窗外那棵茂盛的槐樹時,他立刻停了下來。

月下的槐樹,有一種妖嬈的美豔,宛若一名嬌媚的少婦,豔麗中帶有幾分令人不安的妖冶。然而,吸引黃祥的並非妖冶的槐樹,而是站在槐樹下的許悅。

許悅獨自站在槐樹下,站在埋藏“老三”的土包前。她一言不發,默默地凝視著腳下的土包,仿佛著了魔一樣。

一個念頭在黃祥腦海中閃現,隨即感到一陣寒意從心底升起。“難道她跟土包裏的‘老三’有著某些關聯?”聯想到黃昏時大姐在土包前所說的話,他覺得許悅很可能就是轉世投胎後的“老三”。

然而,這個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因為他在夜色中看見了另一個身影——是大姐!

許悅似乎是在等大姐過來,因為黃祥看見她對著大姐點了點頭,而且她們像是在談些什麽。因為距離較遠,黃祥沒能聽清楚她們談話的內容,僅能聽見大姐那極不友善的語氣,似乎在罵許悅是婊子之類的,甚至還有暴力的肢體行為。

從白天大姐對許悅的態度可以看出,大姐並不喜歡許悅,說不定她會對許悅大打出手。黃祥當然不願意看見她倆任何一方受到傷害,所以立刻跑出門,希望能夠及時阻止她們。

可惜的是,當黃祥跑到槐樹前,大姐已經抓住許悅秀麗的長發,衝她大吼:“你這臭不要臉的馬上給老娘有多遠滾多遠,別再纏著我們家老三!”

“大姐,你幹嗎?!”黃祥衝上前想保護許悅,不讓大姐傷害她,卻在慌亂中顧此失彼,竟然把大姐推倒在地。

黃祥突然出現,令大姐頗感意外,而他一上來就把大姐推倒,難免會使她感到氣憤。所以她一爬起來,就憤怒地衝黃祥叫道:“老三!你竟然為了這個不要臉的,連大姐也不要了!”

“大姐,你怎麽會這麽不講理呢?明明是你先向小悅動手的。”黃祥讓許悅站到自己身後,免得大姐再對她動粗。

“我不講理?”大姐瞪大雙眼看著黃祥,氣得渾身發抖,良久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好啊,就當大姐不講理!現在大姐讓你選,要麽立刻把這個不要臉的趕走,要麽從今以後也不要再叫我大姐!”

除“不可理喻”外,黃祥此刻實在找不到其他任何字眼可以形容大姐。大姐的外表雖然給人非常強悍的感覺,但她的脾氣其實並不壞,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可是,此刻的她,為何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呢?

黃祥雖然一時半刻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作為一個男人,他認為必須先保護自己的女朋友,所以他就像平時對大姐發脾氣那樣衝其叫道:“你發什麽神經啊!不叫就不叫了,你以為我很想叫你大姐嗎?”

此話一出,大姐的怒容立刻消失,呆若木雞地看著黃祥,良久才把目光移到腳下的土包上,搖頭歎息:“你竟然為了這個臭不要臉的,連大姐也不要,冤孽啊,冤孽……”她緩緩轉身,邊走邊搖著頭喃喃自語,“冤孽啊,冤孽啊……”

看著大姐遠去的身影消失於夜色之中,黃祥與許悅麵麵相覷。

“大姐到底怎麽了?”

沒有人給他答案。

八.莫名的憎恨

第二天,大姐並沒有像平時那樣過來給黃祥他們做飯。

雖然黃祥覺得昨晚對大姐說的話有些過分,可是這些年來他已經被大姐寵壞了,所以不懂得該如何向大姐道歉。而且他也不想去道歉,一來他認為大姐很快就會消了這口氣,二來大姐突然性情大變讓他感到害怕。一起相處了近二十年的大姐,突然令他覺得異常陌生,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問許悅昨晚為何半夜三更跑到槐樹下去,她說:“昨天晚飯前,大姐趁你跟二姐不注意時,偷偷跟我說,叫我等你睡著後,到房子後的槐樹那裏等她,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說。”

“那她跟你說了些什麽呢?她為什麽突然打你?”這是黃祥最關心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恨我……”許悅突然落下委屈的淚水,經過黃祥不知所措的安慰後,她斷斷續續地講述昨夜的情況……

因為大姐一再強調不要讓你知道,所以昨晚我沒有跟你提起這件事。可能你會覺得,昨晚我之所以這麽晚才睡,是因為我不想跟你一起睡。其實,我這樣做是怕你半夜會醒來,發現我出去跟大姐見麵。畢竟大姐不想讓你知道我跟她見麵,我當然不能逆她的意思了。要是她對我有意見,我們想在一起就會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隻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麽恨我……

昨晚,我等你睡著後,就輕輕地下床,走到房子後麵的槐樹下等大姐過來。我本以為大姐是想跟我說,介意我的年紀比你大之類的事,但沒想到她一上來就說:“你這個臭不要臉的,竟然敢打我們家老三的主意!”

之後,她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說什麽隻要有她一天,就不會讓我接近你。還說她等了這麽多年就是為了報仇,絕對不會讓你討上媳婦,不會讓你留後之類的話。

我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麽,而且她越說越凶,我心裏害怕就想離開。可是她卻不讓我走,衝上來抓住我的頭發,還動手打我……

聽完許悅的敘述後,黃祥不禁心中一寒,心想:這是平時的大姐嗎?她怎麽會說這些奇怪的話呢?

如果是昨天,黃祥絕對不會相信許悅所說的話,但昨晚他可是親眼看見大姐性情大變。而且黃昏的時候,大姐還在槐樹下跟他說了些奇怪的話。再聯想到大姐這些年來,每逢過年過節都會給槐樹下的土包上香,一個可怕的念頭便在他腦海中出現——大姐會不會被土包裏的“老三”纏上了?

雖然時值盛夏,但黃祥卻頓感遍體生寒,緊緊地摟住許悅,不住地顫抖。

九.二姐的怪夢

到了晚飯時間,大姐還是沒有過來,還好二姐跟許悅都會做飯,而且廚藝都不錯。有她倆下廚,黃祥當然不會餓肚子了。

許悅並沒有像昨晚那樣看電視看到深夜,很早就開始打哈欠,說覺得很困,想上床睡覺。細想也是,她昨晚隻睡了五六個小時,當然會覺得困了。黃祥本以為今晚有機會跟許悅親熱一番,誰知道二姐竟然把她拉到自己的房間裏去了,說今晚不用趕稿,要跟她秉燭夜談。

父親隻有春節才會回家,所以黃祥在家的大部分時間裏都是一個人睡,但今晚他卻突然覺得身下的雙人床特別寬大,或者說是特別空虛。

昨晚雖然向許悅屢次求愛不成,但能與心儀的女生同床共枕,好歹也能給自己一份精神上的慰藉。此刻形單影隻,難免會孤枕難眠,輾轉反側。

人總是要睡的,黃祥在**輾轉反側直至深夜,終於睡著了。不過他這一覺並未能睡到天亮,在夜闌人靜的時候,一個苗條的身影於床前出現。

“小祥,小祥,快醒醒……”許悅於床前驚慌地推著黃祥的身體,直到對方醒來。

一睜眼就看見情人的身影,黃祥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當他確定自己並不是做夢時,隨即感到一陣小鹿亂撞,因為此刻在他腦海出現的念頭是——她這麽晚溜進來,難道是想跟我親熱?

然而,事實並非如黃祥所想,他很快就從許悅驚慌的表情中猜到,很可能出了大亂子,於是便問發生了什麽事。

“二姐、二姐她……”或許因為過於慌張,許悅花了不少時間才把話說清楚,“二姐剛才悄悄起床,走到房子外麵去,不知道想做什麽……”

“她跑哪裏去了?”黃祥也慌亂起來。

許悅往窗外一指:“那裏,那裏,她就在那裏……”

黃祥朝窗外望去,立刻感到頭皮發麻,因為他看見二姐正搖搖晃晃地走向那棵詭異的槐樹。“土包!”他驚叫一聲,隨即跳下床,拉著許悅的手往房外跑,跑向那棵詭異的槐樹。

他們跑到槐樹前,看見二姐搖搖晃晃地站在土包上,聲音含混地喃喃自語:“老三啊老三,你找我有什麽事呢……你還恨爹娘當年的狠心?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你仍記掛著這事……什麽!你要我們黃家絕後……啊……”她慘叫一聲,隨即徐徐倒下。

黃祥一個箭步上前把二姐抱住,懷中的二姐全身軟綿綿的,仿佛沒有骨頭一樣,而且眼睛閉合,像是睡著了。他拚命想叫醒二姐,但不管用什麽辦法,二姐充其量也就皺一下眉頭,怎麽也叫不醒。無奈之下,他隻好先抱二姐回房間,等明天再說。

翌日一早,黃祥就敲響二姐的房門,許悅剛把門打開,他就擔憂地問:“二姐醒來沒有?”

“老三,你這麽早就起床了?”二姐的聲音從房內傳來。

黃祥立刻走進房間,來到二姐身前,關切問道:“二姐,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二姐驚奇地笑道,“你想找小悅就直接說吧,用不著假裝關心二姐。二姐還不知道你是啥德行?我又不會像大姐那樣無緣無故地生你的氣。”

“二姐不知道昨晚的事?”黃祥向許悅投去詢問的目光。

許悅輕輕點頭:“二姐剛剛醒來,似乎什麽都不記得,我正想跟她說你就敲門了。”

“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在說我嗎?”二姐不明就裏地看著兩人。

黃祥坐在二姐身旁,關懷地握著她的手,把昨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然而,二姐對此事竟然毫無印象,還以為黃祥在跟自己開玩笑。

“二姐,你昨晚做夢了嗎?”許悅突然問道。

“好像做了,讓我想想……”二姐皺著眉頭思索片刻後又說,“我昨晚的確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她經過一陣沉思之後才記起昨晚的夢境——

昨晚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好像聽見有人叫我:“二姐……二姐……”這聲音聽起來很耳熟,但我就是想不起是誰的聲音。我爬起來一看,發現叫我的是大姐,不過不是現在的大姐,而是四五歲時的大姐。

大姐拉著我的手,叫我快跟她出去。我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她神神秘秘地說:“我帶你去看老三……”說著就拉我出去。她把我帶到爹娘的房間門前,房門沒有關上,隻是虛掩著,有嬰兒的啼哭聲從房間裏傳出來。

我跟大姐一起從門縫看房間裏的情況,看見娘躺在滿是血跡的**不停地哭,而爹則抱著一個被沾有血跡的繈褓包著的嬰兒,一臉愁容地在房間裏來回走動。

我突然覺得很高興,因為我知道自己終於做姐姐了,但我又很不明白,娘為什麽會哭。不過,聽到爹娘的對話後,我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爹說:“這個女娃不能要,要是讓村幹部知道我們生第三胎,一定會抓你去結紮。”

娘說:“那怎麽辦?這娃兒才剛出生,難道你就這麽狠心不要她?”

爹說:“那也沒辦法,誰叫她是個不帶把兒的女娃……”

眼前的景象突然變換,我發現自己不再是在房門口,而是在房子後麵,我看見爹揮舞著鋤頭,在房後那棵枯幹的槐樹下挖了一個坑,然後把正在放聲啼哭的女嬰放進坑裏……

爹把女嬰活埋後,那棵枯幹的槐樹便長出了綠葉,隻是短短的一瞬間就變得翠綠茂盛,生機勃勃。

爹走後,我又聽見女嬰的啼哭,與此同時,我還聽見剛才叫醒我的聲音:“二姐,二姐……”

雖然沒看見叫我的人,但我知道是誰在叫我——是“老三!”

我說的“老三”不是指黃祥,而是我的妹妹,黃祥的三姐。

我跟她說:“老三啊老三,你找我有什麽事呢?”

她說:“我要你幫我報仇。”

我說:“你還恨爹娘當年的狠心?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你仍記掛著這事。”

她說:“不管過多久,我也要報仇,我要黃家絕後……”

我正為她所說的話感到驚訝的時候,槐樹下的土包突然炸開,一隻沾滿鮮血的手臂從飛揚的塵土中伸出。乍一看,這隻手臂又小又短,像是嬰兒的手臂,但當伸到我麵前時卻無比巨大,竟然能把我整個人緊緊握在掌心。

我被這隻手掌握住時,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之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二姐把怪異的夢說出來後,黃祥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他讓許悅留下來陪二姐,自己回到房間裏待了一整天。

他在房間裏什麽也沒做,隻是不停地想著槐樹下的土包,或者說是想著土包裏的“老三”。大姐的怪異言行,再加上二姐的奇怪夢境及她之前從未有過的夢遊,讓他聯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真正的老三要找他這個假老三報仇!

雖然這並不關他的事,他沒有要求父母活埋自己的三姐以逃避結紮,然後把自己生出來,當然他也沒可能向父母提出這個要求。然而,三姐的慘死歸根結底是因為父母重男輕女,所以三姐把所有憤怒發泄在唯一能為黃家延續香火的人身上也是無可厚非的。而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就是這個延續香火的人,是“老三”發泄憤怒的目標!

他越想就越覺得自己的處境危險,因為他突然覺得身邊沒有能信任的人。大姐的怪異言行說明了她很可能已經被“老三”纏上,而二姐昨晚又夢遊了,誰知道以後她還會不會夢遊,說不定她下一次夢遊時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

或許,此刻能夠信任的人就隻有許悅。

雖然二姐在知道自己昨晚夢遊之後,情緒變得很激動,整天都惶恐不安,非常需要親人的安慰和照顧。但黃祥認為此刻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事,所以他不但沒有去安慰二姐,晚飯後更是在二姐乞求的目光中把許悅拉進自己的房間,並把房門牢牢地鎖上。

“我們是不是該去安慰一下二姐呢?她現在很需要有人陪她。”許悅不無擔憂地說。

黃祥坐在**,沉默良久才開口:“她沒事的,‘老三’的目標是我,她會沒事的……”他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以掩飾心中的不安及對二姐的愧疚。

兩人一同於**並坐無言。

十.土包的秘密

深夜,黃祥於**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雖然許悅就在他身旁,但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想男女之事,腦海裏全是“老三”的複仇宣言——我要黃家絕後!

“還沒睡嗎?”許悅罕有地主動摟住黃祥,在他臉上輕輕地親了一口。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黃祥。

隨後她又說:“別再想了,其實這土包裏麵的東西,也不是真的那麽可怕。大不了,我們去把土包挖開,看她還能拿我們怎麽樣……”

許悅的話讓黃祥大感醍醐灌頂,猛然坐起來:“我現在就去把她的皮扒了。”隨即跳下床,急匆匆地穿上衣服。

“要我跟你一起去嗎?”許悅關切地問。

黃祥回過頭來稍微猶豫片刻,隨即咬了一下牙,堅決地說:“不用,我一個人就能搞定她!”他不讓對方一起去,除了怕對方會有危險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此刻的他誰也不敢相信。他怕“老三”會附到許悅身上對自己不利。

穿戴好後,黃祥拿著那把大姐出嫁前一直在用的鋤頭,在許悅擔憂的目光中走到房外,於明亮的月色下步向那棵茂盛的槐樹,走向那個詭異的土包。

從房子到土包大概隻有兩三百米的距離,但在這夜闌人靜的時刻,黃祥每走一步都覺得心驚膽戰,短短的距離在他心中卻變得無比遙遠。走到土包前的時候,他的上衣已經被汗水濕透了,在夏夜的涼風中不禁哆嗦連連。但與心中的恐懼相比,這點兒寒意微不足道。眼前那個詭異的土包裏的東西,就是他恐懼的根源,因此雖然害怕得不住地顫抖,他仍毅然揮舞鋤頭,誓要把土包裏的“老三”挖出來挫骨揚灰。

雖然黃祥平時不怎麽勞動,但揮幾下鋤頭難不倒他,而且“老三”似乎埋得並不深,他挖掘了一會兒就有發現了。

“被子?”大概挖了四五十厘米,他就看見一副沾有血汙的繈褓出現在泥土之中。這副繈褓或許因為被埋了很長時間,已經變得破舊不堪,但還能清楚看見上麵已經變成黑色的血跡。

他拋開鋤頭,直接用雙手繼續挖,試圖把“老三”的骸骨挖出來。可是一直挖到十指冒血,仍未發現“老三”的蹤影,就連一根骨頭也沒有。

一個女性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以冰冷的語調問:“你在找我嗎?”

他猛然回頭,發現在身後的竟然是二姐。

然而,此時的二姐卻跟平日大相徑庭,雙目無神,身體搖搖晃晃,就像昨晚夢遊時那樣。更讓他感到恐懼的是,二姐手中竟然拿著一把菜刀。

“你想幹嗎?”他驚恐地問。

二姐木然的臉上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你不是要來把我的皮扒了嗎?怎麽現在又反過來問我呢?”

“你、你、你是誰?”

“我是你姐姐……是你三姐……”二姐緩緩向前踏出一步。

黃祥不自覺地後退,心中的恐懼讓他好不容易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你、你是人,還是、是鬼?你、你、你想幹什麽?”

“我早就說了,我要黃家絕後……”二姐突然撲向黃祥。

黃祥慌忙後退,但一不小心就被地上的鋤頭絆倒了。

二姐手中的菜刀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黃祥**,落在他的子孫根上。劇痛使他感到一陣眩暈,隨即眼前一黑。在他失去知覺之前,仿佛聽見鄰居張伯的聲音:“黃祿,你在幹嗎?跟弟弟吵架也用不著拿刀吧……”

十一.許悅的探望

黃祥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醫院的病房裏,許悅就在床邊削著蘋果。

“發生什麽事了?”因為剛剛醒來,他還沒弄清楚自己為何會在醫院。

“二姐把你的**割掉了。”許悅的語氣異常冷漠。

“什麽?”對方的話猶如驚雷在黃祥腦海中炸開,他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但下身傳來的痛楚讓他知道,許悅沒有撒謊。

沉默,良久的沉默,黃祥終於在悲痛的沉默中落下久違的男兒淚。

隨後,他強忍淚水,怯生生地說:“小悅,我現在弄成這個樣子,你還會跟我一起嗎?”

“在給你答案之前,我先給你說一些事,一些關於我過去的事……”許悅露出詭異的笑容,把削好的蘋果放下,向黃祥講述她的過去——

十四歲那年,我的父母遇到了交通意外,母親在臨終之前對我說,她跟父親並非我的親生父母,父親年輕時因為一次意外,下身受到重創,婚後才知道不能生育,所以才收養了我。她說我的生父姓黃,我的名字本應叫黃禎……

嘻嘻,很意外吧!我就是你三姐,就是你這幾天朝思暮想的老三!

母親給了我你們家的地址,讓我去找你們。因為父母去世之後,我就是個無親無故的孤兒,而當時的我隻有十四歲,要自力更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風塵仆仆地來到你們家的時候,你跟二姐大概還在鎮裏念書,而你爸又外出打工了,所以家裏就隻有大姐一個人。當我聲淚俱下地向大姐講述我的處境時,得到的隻是她冷漠的一句話:“我們家隻有福祿祥三姐弟,並沒有你這個黃禎。你要是沒飯吃,不會去做婊子啊!”

我想大姐肯定沒跟你們說過這件事吧,或許對她來說,我隻是一個混飯吃的騙子,可是她這句話不但傷透了我的心,還讓我在往後的日子裏過著地獄般的生活。

你能想象一個隻有十四歲的小女孩,在這個肮髒的世界裏要如何才能獨自生存嗎?

要生存就必須吃飯,要吃飯就必須有錢!

而我能用來換錢的隻有我的肉體,所以我就像大姐說的那樣,為了吃飯成了一個婊子,我的**給了一個讓我惡心得想吐的大胖子。這些年來,我一直用我的身體來換取金錢,換取生活所需。

後來,我憑著用肉體賺來的錢上了大學,我以為這樣就能過上新的生活,能擺脫肮髒的過去。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火車上遇到你。

在你告訴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我弟弟。我突然覺得很不甘心,為什麽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東西,我卻需要用肉體和尊嚴才能換來!從那一刻起,我就決心要報仇,要你們黃家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你以為以你的條件,我會看得上眼嗎?你就是給我提鞋也不配,我之所以會主動接近你,主動說幫你洗衣服,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讓你們黃家絕後!

在跟你初次見麵之後,我就開始調查你們家的情況,並且計劃如何報複,這次主動跟你回家就是我報複計劃的第一步。

知道大姐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冷漠嗎?是因為在我們到來之前,我跟她通過一次電話,跟她說我跟你一起的事,並告訴她我已經弄清楚自己並不是黃禎。不過,我還說自己有可能是轉世投胎後的黃禎,因為我經常夢見你們,夢見你們家那間破舊的房子以及槐樹下那個土包。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相信我,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她對我心存敵意。

我們到你家後的第一個晚上,大姐並沒有約我到槐樹下說話,其實是我趁你跟二姐沒注意,在廚房裏約她的。她大概因為這個原因,才會突然跑去拜祭那個隻埋藏了我剛出生時所用的繈褓的土包。

大姐還真是個無知的村姑,我十四歲那年,她就跟我說,黃禎已經死了,是她親手埋葬的。其實,她根本不知道你爸把我送給了別人,她埋的隻是我的繈褓,然後每逢過年過節就在土包前上香,以減輕自己心中的愧疚和恐懼。

不過,她的愧疚和恐懼正好能被我利用,我在槐樹下跟她說,這些年來我一直以肉體換取生活所需,還告訴她,我就是轉世後的黃禎,這次回來是為了向你們黃家討債。

她知道我是回來討債的,就立刻向我動手了。還好,雖然我打不過她,但你及時趕來了。

嘻嘻,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恰好會在這個時候醒來?你又有沒有想過,被子為什麽會掉到地上?其實是我把被子拉下來的,這樣你就會很快因為著涼而醒來,從而不會錯過我的精彩表演。

大姐被你氣走之後,我做事就方便多了,最起碼我能自由進出廚房。

二姐這個不入流的寫手,就隻會寫些無聊的東西,根本不懂得用腦袋思考。我隻是稱讚了她幾句,她就高興得飛到天上去了,對我幾乎是完全信任。更有趣的是,在跟她的交談中,我發現了她的弱點,就是她一直對你爸當年不讓她上大學時所說的一句話耿耿於懷:“女人隻不過是用來生孩子的,讀那麽多書幹嗎?”所以,她才會到現在還不願意結婚,因為她不想當個隻會生孩子的村婦。

二姐的遭遇歸根結底也是因為你爸重男輕女,這下子我之前在那些心理學書籍上學到的知識就派上用場了。我在盛飯時往她的飯裏撒了一些迷幻藥,再以言語稍加誘導,就能讓她在夜裏跑去槐樹那裏,讓她拿刀割掉你的**!

嘻嘻,嘻嘻嘻……

許悅陰冷的笑聲於病房裏回**,猶如鋒利的刀刃狠狠地刺進黃祥的心窩,使他發出痛苦的號叫。號叫過後他激動地抓住對方纖細的手臂,悲痛地叫道:“我要抓你去見警察,我要抓你去坐牢!”

“你覺得這有可能嗎?”許悅詭異地笑著,“你根本沒法兒證明這一切都是我做的,而二姐把你的**割下來,卻是鄰居親眼看見的事實。你以為你去挖土包的時候,我什麽也沒做嗎?除了誘導二姐之外,我還跑去把鄰居叫過來欣賞你的表演呢!現在二姐就在牢裏待著,我可是趁大姐去探望她的空當,才溜進來見你一麵。要不然大姐看見我,又會抓我的頭發了,嘻嘻……”

她邊憐惜地輕撫自己秀麗的長發,邊把手中的小刀用力插入放在床頭櫃上的蘋果,然後悠然地站起來緩緩後退。當她退到房門前,便幽幽說道:“你要報仇就得趁現在,我出了這道門,你這輩子也找不著我。不過,我想你大概沒有這個膽子,因為你現在已經是個不能人道的廢物……”

熾烈的怒火於黃祥心中湧現,他強忍下身的劇痛跳下床,拔出插在蘋果上的小刀撲向眼前這個惡毒的女人。

許悅立刻奪門而出,並放聲大叫:“救命啊,他想殺死我……”

黃祥此刻已經不想活了,在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跟許悅同歸於盡。可是,當他衝出病房並大叫著“我要殺了你這個不要臉的”時,並沒有看見許悅的身影,因為擋在他麵前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民警。

民警很快就把黃祥製伏,並對他說:“小兄弟,我知道你一時間很難接受現實,但也用不著殺人吧!”

站在一旁的許悅,驚恐萬狀地說:“小祥,雖然我很喜歡你,可是你現在都已經弄成這樣子了,不能怪我離開你啊!”

民警瞥了許悅一眼,又對黃祥說:“小兄弟,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你現在這種狀況的確不能強求人家了。你還是給我安靜點兒,回病房裏休息吧!”說罷,他就押著黃祥進入病房。

黃祥雖然拗不過民警粗壯的手臂,但在進病房之前還是死死地盯著許悅,盯著對方微微張合的嘴巴。許悅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他知道她在說:“這下就再也沒有人會相信你了。”

最可怕的人是誰?

是熱戀中居心叵測的情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