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慍怒

葉楠夕目送年氏走遠的背影蹙眉沉默,即便已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但還是覺得有些猝不及防。蕭家如今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況?老太太難道一點都不懷疑?

正想著,那院裏又走出一個婆子,並且直接往觀雪亭這過來。

“老太太請二姑娘進去。”

綠珠聞言趕緊幫葉楠夕整了整身上的大氅,然後露出擔心的表情,麵上欲言又止。葉楠夕卻很是平靜,沒說什麽,朝那婆子略點了點頭,扶著綠珠的手出了亭子。剛一進去,就瞧著文姨娘站在抄手遊廊的一側,似想要往正房那去,卻因前麵攔著兩位丫鬟不得過去。

“夕娘!”文姨娘忽看到葉楠夕,詫異之後,忙疾步走過來,“是老太太找你?”

“嗯,姨娘過來有些時候了吧,外頭風大,小心著涼了。姨娘不如去紫竹院歇歇,出來時我屋裏的爐子上還溫著一壺桂圓紅棗茶。”

“夕娘……”文姨娘本想對葉楠夕說幾句,但看到旁邊婆子的臉色後,隻好忍住心裏的話,平靜地點點頭,“別擔心,你先去聽老太太是怎麽說的。”

葉楠夕正要開口,旁邊的婆子卻適時地提醒:“二姑娘進去吧,老太太身體不好,別讓老太太等久了。”

“去吧。”文姨娘笑了笑,就轉身走到一邊去。

葉楠夕隻得收了話,跟著那婆子往正房行去。踏上台階後,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冬日的薄陽下,文姨娘身上那襲寶藍色的袍子襯著發上的銀飾,晃出一層冰藍的微光,看起來有些冷,有些單薄,還有些孤寂。

“外頭風大,你將這個拿過去給姨娘披上。”進了屋,解下身上的大氅時,葉楠夕吩咐了綠珠一句。旁邊的婆子隻看了葉楠夕一眼,倒沒說什麽,綠珠便抱著紫貂大氅應聲出去了。

葉老太太的屋裏很暖,很靜,能聽得到三足銅胎瑞獸紋炭盆裏發出“噗噗”的微聲。葉楠夕進了暖閣後,便見軟榻上側臥著個六十餘歲的老太太,身上蓋著一張洋紅地壽字紋的羊毛毯,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發上不見首飾,隻戴了一隻月形青底的玉質發梳;再觀她麵容清瘦,即便此時正閉著眼睛休憩,卻還是能看得出那雙眼窩深深陷了下去。

這是葉楠夕第二次看到葉老太太,第一次是她自**清醒過來的那天,隻是當時的她太過震驚,並且麵對的人和事太多,腦子和情緒都極為混亂,所以根本就沒有仔細打量過對方。後來老太太病倒了,而她因初來乍到,加上身體虛弱,不得下床,故而一直到現在,才過來見第二麵。

隻是自看到軟榻上的老太太後,她腦海裏即浮現出三年前,原來的葉楠夕將出嫁時,葉老太太叮囑孫女的畫麵,暖黃的燈燭下,慈愛的笑容,關切的眼神……她甚至能感覺得到當時溫馨、傷感、以及忐忑不安的情緒。

葉楠夕心裏生出微微的惘然,初來這裏,意識到自己竟是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環境,並且一睜眼就看到毒殺的場麵,那樣的茫然和惶恐令她對誰都不敢信任。所以躺在**的那段時間,她基本上就是靠這些忽然浮現的零碎畫麵,以及偶爾捕捉到的隱約情感來理清自己的境況。

葉老太太坐起身後,葉楠夕默默低下頭,跪在軟墊上磕了個頭:“給祖母請安,這麽久才過來看祖母是夕娘的不該。”

“如今天寒地凍的,你又是大病初愈,這等大禮以後就免了。”

丫鬟搬來一張繡緞,葉楠夕謝過坐下後,葉老太太便讓那丫鬟退出去,卻留那婆子在旁邊。葉楠夕記得這婆子姓徐,中年喪夫,無子無女,跟在葉老太太身邊有二十來年了,府裏的人都稱她為徐媽媽。徐媽媽給葉老太太遞上手爐的時候,也給葉楠夕遞過來一個花鳥粉瓷的小手爐,葉楠夕有些意外,忙言謝,然後小心接了。

葉老太太在座上打量了葉楠夕一會才緩緩開口:“你母親去得早,但就那麽短短幾年,她對你的教導也不曾有過半點疏忽。後來我本想讓文姨娘照顧你的,隻是文姨娘是個通透人兒,知道什麽對你最好,加上你母親臨終前也放心不下你,我便將你帶到身邊看顧幾年。”

老人不緊不慢的話聽起來自有一種威儀,葉楠夕垂眸聆聽,心頭微沉。眼下忽然提及這些陳年往事,想必是為了接下來的要說的話打鋪墊。

葉老太太看著坐在自己麵前,隱隱露出幾分不安的葉楠夕,心頭有惋惜有憐愛也有慍怒。她這個孫女繼承了葉家最好的容貌,繼承了文姨娘的玲瓏剔透,也學得了李氏的溫婉大方,加上李氏手把手地教過她讀書識字,所以當年才六七歲光景,就懂事明理地令許多長輩驚詫。

她擔心孩子太過早慧,恐生夭折,所以夕娘到了她身邊後,她就沒再讓夕娘學那書本上的東西,改教了禮儀規矩和如何主持中饋等事。

原以為這樣細心教養出來的孩子,嫁到夫家後,定能將自己的生活處理得井然有序,可以讓公婆稱讚讓娘家驕傲,卻怎麽也料不到,竟會出了這樣的事!

“終究還是我錯了,隻知道教你禮儀規矩,卻忘了教你人情世故。”

葉楠夕微詫抬眼,好一會才喃喃開口:“祖母……”

“如今你大了,成了人家的兒媳,我也老了,是再教不得你了,隻能偶爾提點你一下,主要還得你自己去曆練,有些事,終究是要吃點教訓才能學得會。”

“祖母!”葉楠夕怔怔看了葉老太太許久,然後低下頭懇求道,“夕娘求祖母留夕娘在身邊教導!”

“你身體沒養好,我會安排徐媽媽隨你一塊回去,平日裏有什麽事記得多向徐媽媽請教。”葉老太太說著就往旁看了一眼,候在一邊的徐媽媽即朝葉楠夕微欠了欠身。

“祖母!祖母當真要送我回蕭家?”

“禮法不可違,你如今已是蕭家的人,在娘家留的時間越久,對你是越不利。”

“就為一個‘禮’字,即便我回去是死路一條,也非回不可?”

“二姑娘不可對老太太這麽說話!”旁邊的徐媽媽代老太太開口,語氣沉緩,“從姑娘七歲到十七歲,老太太十年悉心教導養育,姑娘無論如何都不能這般跟老太太賭氣!姑娘如今具忘了蕭家的事,老太太正是明白姑娘心裏難免會有不安,所以才讓我這個老婆子跟著姑娘一起回去。”

葉楠夕口不擇言,葉老太太麵露慍色,隻是審視了葉楠夕好一會,她終還是緩緩開口:“你既是真忘了,我便也不再問,蕭家既然讓人過來接了,也答應讓徐媽媽跟著回去,那便是不再在意外頭那些流言,你以後也莫放在心上。回去後,好好跟著蕭三爺,讓徐媽媽幫你調養身子,盡快懷上蕭家的骨血,這世上,斷了什麽都斷不了親緣血脈。”

見葉老太太似根本聽不進自己的話,葉楠夕不由站起身:“祖母,我——”

“坐下!”葉老太太忽然一聲低喝,清瘦的身體和蒼老的容顏在那一瞬,有種令人不敢違抗的威嚴。葉楠夕一怔,然後慢慢坐了下去,坐姿端正自然,絲毫無損大家閨秀的儀態,葉老太太看得心頭微緩。

“身為人子,自當孝順父母;身為妻子,自當伺候丈夫;身為兒媳,自當侍奉公婆。”葉老太太看著葉楠夕,一臉嚴肅地道,“幾個孩子中,就數你生得最像你父親,並且自小就表現得過於聰慧,我擔心你會因此養出心氣高傲的性子,所以特意教你這些禮法,一是為避免你走錯路,二是為讓你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也要懂得如何不去觸及禮法,偏你兩樣都犯了!而如今不思悔過,卻隻想著逃避,世情如牢籠,無處不在,這是能避得開的事嗎!”

“我不是要逃避,隻是……”葉楠夕有些惘然地看著葉老太太,“難道祖母也認為,外頭傳的那些事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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