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不敢懈怠,旋即蹲下抓住爺爺的腳踝,和大伯一起,把爺爺的屍體從地上抬起。
顧不得爺爺身上的壽衣粘了一背爛泥,大伯轉身就走。
這時,我爸反應慢了半拍,險些沒有跟上,好在他抓得緊,沒有讓爺爺的腳從他手中滑脫。
隻見他踉蹌一下,就重新穩住身形,跟著大伯的步伐朝我家老宅的方向快步走去。
我和楊先生迅速跟上,也是不敢懈怠。
四個人就這樣抬著爺爺的屍體,馬不停蹄,穿行在月色下。
路上,楊先生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一遝紙錢,一邊跟著走,一邊朝著路邊拋撒紙錢。
我不知道他這樣做的意義,也沒心思去問,隻想趕緊回到老宅,安置好爺爺的屍體。
土路濕滑,人又走得快。
中間我爸腳下一滑,幸好我在身後扶了他一把,他才沒有摔個大馬哈。
他腳上的黑布鞋卻因為這一滑,被爛泥粘住,我爸用力一收,黑布鞋直接掉在原地。
可能是怕路上有村裏人路過看到這一幕,我爸連鞋也不要了,光著一隻腳,繼續抬著爺爺跟大伯走。
我撿起我爸掉下的鞋,不禁覺得又有些滑稽。
剛剛四個人才拚命逃離的老宅,現在又拚命地往回趕,還多了一具爺爺的屍體。
好在,後麵的半截路沒有再出什麽幺蛾子。
直到走到老宅院門口的玉米地邊上,我們突然發現,在我家老宅門前的土路上,有一輛越野車。
車子處於熄火狀態,正好停在大門前。
我問我爸,那車是誰的?
我爸搖著頭說,沒得見過,不曉得是哪個的。
聽到我爸這樣說,我整個人瞬間警惕起來。
而且,我曾經在室友買的汽車雜誌上見過那款車型,是吉普的牧馬人,大幾十萬的車價,不是我們這窮山僻壤的鄉野村夫能買得起的。
所以,那輛車,不可能是村裏哪家人的。
唯一的可能性,村裏來外人了。
這個外人,極可能就在我家老宅裏麵。
可是,也沒聽說過家裏有什麽富親戚,奔喪也不是這個時間點來。
這樣一分析,我可以確定,那輛車的主人,不尋常。
於是,我趕緊跑到大伯麵前,跟大伯講,先等哈,家裏有人,我過去看一眼,你們再過來。
大伯神情緊張,不知道是不是怕那個突然出現在我家老宅的陌生人看到爺爺的屍體,就小聲跟我講,要是認不得,直接轟走。
我點點頭,轉身朝大門走。
路不遠,五十米左右的距離。
我走得不快,步子很輕,盡量不弄出動靜。
中途,我腦殼裏冒出一個念頭。
會不會是這個陌生人把爺爺的屍體搬到楊先生家門口的?
這樣想著,我又覺得不太合理。
大伯和我爸抬著爺爺的屍體回來都不輕鬆。
這個陌生人有車,如果是用車運送爺爺的屍體。
那我們在楊先生家坐著的時候,一定能聽到引擎的轟鳴聲。
可是,我們不僅沒有聽到引擎聲,一路回來連個車軸印也沒看到,所以可以排除這個方式。
如果是用背的方式,以大伯開門看到爺爺出現在門口的時間算,時間上他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應該是我想錯了。
我一邊思考,一邊朝院門走去。
走到院門邊上,我沒有急著走進院子,而是靠著邊上的土牆,微微探出半邊腦袋,向院子裏看。
院子裏確實有個人。
年紀和我相仿,下身穿著藍色牛仔褲,上身一件無袖體恤。
那個人正對著爺爺的靈堂,看樣子,像是正在打量靈堂裏的布置。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我正在窺探他,他突然轉身,朝大門的方向看。
這時,我看到他臉上戴著一副黑墨鏡,鏡片黑得發亮,能映出人影。
我心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夜裏戴墨鏡,不是瞎子就是有病。
我正這樣想著的時候,看到他突然抬起腳,徑直向大門走來。
發現我了?
我不太信,雖然有月亮,但是他戴著那麽黑的墨鏡,光線都被過濾了,怎麽可能看得清。
難道是準備離開了?
要是準備離開,他突然把手伸進背在胸前的黑色雙肩包幹嘛?
拿車鑰匙嗎?
我還沒搞清楚那家夥到底想從雙肩包裏掏什麽東西,忽然就聽到他大吼一聲。
滾出來,不然小心老子一蔑刀砍死你!
那家夥吼完,我就看到他手裏已經多出來一把明晃晃的蔑刀,一看就是平時沒少磨。
蔑刀寒光瘮人。
我心裏忐忑,轉身就要跑。
結果轉過身,看到不遠處,正抬著爺爺屍體的大伯和我爸。
月光照在他們臉上,滿臉滄桑褶皺。
我才發現,他們真的老了!
我現在竟然因為怕被砍死,第一時間是想跑路!
真他媽該死!
心一橫,我看到大伯白天停在門口的鈴木王摩托車上,貼著車身掛著一把鋤頭,起身就去抄鋤頭。
鋤頭夠長。
一寸長,一寸強。
老子還怕他手裏那把破蔑刀嘛!
想著,我提著鋤頭轉身走到大門前,衝裏麵的那家夥破口大罵,我日你屋頭,你個小廝兒,三更半夜哈敢提刀來老子家,信不信老子一鋤頭挖死你!
我一邊罵,手一邊抖。
那家夥看到我突然提著一把鋤頭出現在門口,先是一愣,然後不緊不慢地抬起手,微微把墨鏡往下一壓,目光聚集在我身上,似乎是在打量我。
大概兩三秒鍾後,他突然開口問,這是你家?林木匠和你麽子關係?
我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樣,顯得比我更有氣勢,為了在氣勢上壓過他,我頭一仰,反問他,你管老子是哪個,你哈想不想活?要想活著出去,趕緊報上名來。
那家夥一臉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用一種十分傲嬌的聲音講,老子瀘州趙鐵衣,手握一把竹篾刀,鎮陰魂,守陽道,天下美女老子都要泡一泡!
我沒想到讓他報個名,他竟給我整出一段順口溜。
一時間我也就不清楚他說的是真是假。
誰他媽閑著沒事,非要給自己名字後麵加一段順口溜。
莫不是他腦殼有病!
想到這裏,我心裏一驚。
我日你屋頭!
神經病砍人,砍死咯都不一定坐牢。我是個正常人,光把他搞個重傷,我就要吃花生米。
這結局,他天然就壓了我一頭,可千萬不能和他幹起來。
於是,我立馬和顏悅色地說,你來我家想做麽子?要是莫得事,快回家克,別耽誤你泡妞。
說完,我靜靜地看著他。
他卻一動不動。
我不清楚他現在在想什麽,隻想快點趕走他,好讓大伯他們把爺爺的屍體抬進來。
正要張嘴再勸他離開,忽然看到,在靈堂隔壁房間的木牆上,兩隻幹枯的手掌正穿過牆壁緩緩伸出來。
我後脊一涼,忍不住又爆一句粗口。
我日你屋頭!
這不是我暈倒以後看到的那個紙人老太婆的枯手嗎?
我暈倒以後看到的難道不是夢境?
我感覺我的腦殼已經進入宕機狀態,完全不會思考了。
牆上,幹枯的手掌已經露出到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