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你稱呼差分機為‘大智慧’而不是吾主？這倒是稀奇。”

空中的對話還在繼續，比起差分機，這些來自過去的精神烙印要講道理多了，發現說不過詹金斯也不會繼續糾纏。

“我們讚同大智慧的想法，認同它的做法，因此在它脫離封印的短暫時間內幫助它。我們與大智慧是同等地位的，大智慧也認同這一點，所以我們才會在死前，主動將自身精神的一部分割離出來交給它。”

那老年精靈回答道。

“沒看出來它還有這種號召力。”

詹金斯心中想到，然後對麵前虛幻的老年精靈說道：

“不過你可說服不了我，換下一個吧。你雖然隻是精神力的顯化，但到底也是精靈，怎麽能對世界樹如此的不敬重？”

“世界樹？”

麵前的老年精靈連生物都算不上，隻是精神力的淺薄顯化，隻能對特定的場景和信息作出反應，因此當然不能像其他所有精靈那樣，一眼看出詹金斯的不對勁。

但他的確還保留著對世界樹的本能反應，下意識的就想要彎腰鞠躬，但又止住了自己的動作：

“我雖然讚同大智慧，並願意幫助它，但我從未忘記自己曾經是精靈，我也曾在世界樹下與朋友們一起舉行成人典禮。我無法說服你，但我要提醒你，我們的出現，絕對不是為了單純的幹擾你的想法。看看你的手臂。”

說完，他也消失在空中。

詹金斯疑惑的想了想，一隻手繼續握著手杖，一隻手擼開袖管，然後看到自己泛著光的手臂上居然多了幾道黑色的斑紋。

在被精靈提醒前，他一點也沒注意到。這不是什麽毒素和詛咒，而是那份淤積多年的快要腐爛的精神力帶來的影響。換句話來說，那團精神力混合了大量混雜的想法，又經過了多次的融合，多次的淬煉，以及時光的衝刷，已經變成了近乎是垃圾的東西。

腐爛的垃圾可能會被大地重新吸收，但腐爛的精神力如果能夠一直存在，那就是對所有靈魂都有害的劇毒。這種足以和“人之膿”相媲美的東西，也就隻有差分機這樣的古老存在才有可能拿出來，但能夠像它這樣存在如此多年的任何其他生物，都不會無聊的去收容一大團慢慢腐爛的精神力的結晶。

總之，由於詹金斯的貿然接觸，腐爛的精神已經順著精神鏈接蔓延到了他的軀體上。他本身應該能夠察覺到，但因為這團精神力的特殊性質，直到被提醒一下才注意。

“沒什麽關係。”

心中想著，靈便開始衝刷自身的軀幹。那些黑色的痕跡自然一點點的變淡，但又因為詹金斯和殘破靈魂的持續接觸，而不斷的顯現，這是一場拉鋸戰，除非詹金斯放棄精神層麵的戰鬥，否則還要持續很久。

詭境的空間越發不穩定了，夜空中出現了一道道黑色的閃電。這不是打雷，而是空間即將崩塌的征兆，詭境本身其實不適合做決戰場地，畢竟這裏隻是空間碎片而已。

在雙重層麵上被詹金斯壓製，又有二十四位有決心死在這場戰鬥中的半神們的幫助，差分機特意拉入詭境的自身最重要的戰鬥軀體，居然連地殼都沒能突破，便幾乎要落入潰敗的境地。

忽的黑色的靈光強盛到了極致，在詹金斯麵前的空間匯聚。因為靈的作用，空間坍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洞口，在玻璃破碎的聲響中，一根巨大的金屬觸手從中探出。那怪物既然無法通過擠破地層的方式來到地麵上，居然想著直接擊碎空間。

觸手擊向詹金斯的額頭，但還沒接觸他，便被靜止在了空氣中。詹金斯抬起自己的頭，右眼中龐大的旋轉齒輪虛影一閃而過，隨著青銅色的光輝幾乎要從眼睛中射出，他異常冷靜的說道：

“回去。”

於是觸手乖乖的縮回到了空間的碎裂中，碎裂的空間也隨即恢複。

“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呢？”

詹金斯已經有些厭倦了這樣的爭鬥，放開自己全部的力量，讓青銅色的光灌入腳下的藤蔓與金屬的雙螺旋結構。

鍾聲再次響起，隻不過這一次是在詹金斯的身後響起，那若隱若現的巨大鋼鐵之樹的虛影再次出現。

“直接讓你的本體核心來見我，不是更好嗎？”

忽的抬起右手，輕輕在空氣中揮動後，那片青銅色的金屬色澤被播撒到了空氣中。觸手們射出的黃銅鎖鏈巨網，在沾染了那些光點後，立刻被腐化為生鏽的青銅色澤。詹金斯正在逐漸搶奪這巨大怪物的力量。

“沒有意義。”

雙手拔出手杖，然後再猛地向一刺。綠色的生命、灰色的死亡、青銅色的不生不死，三種完全平衡的力量順延著雙螺旋結構，由高空中最小的那一點，向著地麵灌輸而去。

旋轉的光彩，讓整個廣場都亮了起來。但廣場邊的老爹卻能感受到這是多麽可怕的力量：

“詹金斯真的成長了。”

看向整個諾蘭，詹金斯決心現在就結束這一切。那三色融合的混沌般的色彩進入地下，旋即擴散到整個詭境的地麵，人們聽到了地麵以下的響動，看到了從地麵裂縫中噴湧而出的火光和灼熱的蒸汽。

也就在此時，詹金斯的雙臂忽然發癢，是那些汙染性的腐爛精神力的作用。但他絲毫沒有動搖，閉上眼睛，讓原本就非常牢固的精神連接更加的穩固。

他大膽的放開自己的靈魂去接觸地底巨型金屬怪物的靈魂，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即將崩潰的諾蘭的黑色夜空下，一個個半透明的虛影依次出現，包圍在詹金斯周圍的天空下注視著他。

這些都是在數萬年以來，認同差分機理念，並願意幫助它的人們給那台機器留下的饋贈，其中甚至還有屬於十八紀的人們。

人們都對著詹金斯伸出手，做出邀請的姿勢，但詹金斯隻是搖頭：

“你們隻是精神力留下的烙印，甚至連完整的意識都算不上。離開吧，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他說道，但那些虛影卻沒有消散：

“十八紀元的救世者啊，我們見證了無數的歲月，我們千百人的意識，早已論證過機械化的正確性。”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晃動，黑色煙和灰色的霧絞在一起，再被狂風吹動，仿佛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但詹金斯和進入詭境的二十四位半神都沒有害怕，那些代表著他們力量的靈光，十分穩定的發揮著作用，就仿佛暴風雨的大海上的孤島一樣。

詹金斯本身有信心，早已看到了結局，所以不擔心，而冒險來幫助詹金斯的人們，則純粹是靠著勇氣和決心，拯救世界的決心。總會有那麽一些人，在世界最危險的關頭站出來，犧牲自己來換取哪怕一絲的可能性。

這大概就是人類的勇氣，這大概就是人類的讚歌。

虛影的聲音隻能被與它們接觸的詹金斯聽到，那聲音像是從四麵八方傳來，是千萬人聲音的集合。

“你們論證過？不，真理往往隻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

詹金斯對著麵前的狂風回答道，這風讓他大衣的衣擺飄動，眼睛都必須眯起來才能不迎風流淚。

“不，真理是要被論證出來的，而我們這些人，已經論證了千萬年。結論是，十八紀的救世者，你在阻礙人類的進化，最終的進化。”

一道道虛影跨過了空間撲向詹金斯，它們並非是要進攻，而是將自身精神力中所包含的所有信息傳遞給詹金斯。這些念頭就算一點汙染性也沒有，也足以讓一個思想健全的人被洗腦成它們想法的一部分，更何況此時的精神力經過了時光的衝刷早已腐爛成近乎毒藥和垃圾的東西。

龐大的信息量在短時間內衝刷詹金斯的心靈，千百人堅定的共同想法，一遍遍的在詹金斯的腦海中回**。那些關於人類的機械進化，那些萬物平等的世界的構造想法，統統擠進詹金斯的心靈中。

但這些完全沒用，神的靈魂不會畏懼凡人雜亂的念頭。更何況，詹金斯見識過比起蒸汽文明更加先進的科技文明，明白隻要人類的勇氣和求知欲還在，人類的智慧就是人類本身最強大的武器，人類不需要擺脫羸弱的肉體。

如果讓人類全部從血肉之軀轉化為金屬構型，反而鎖死了人類進一步進化的可能性。每一個種族，都具有自己獨特的天賦和能力，沒有哪一個種族是完全的廢物，而舍棄自己的種族的特征去迎合異類的想法，實在是再愚蠢不過的想法。

所以，詹金斯並不畏懼那些瘋狂湧來的思想，反而在自己的腦海中試圖與它們展開辯論。但那些想法隻是思想的烙印，不具有與他對話交換看法的能力。

這讓詹金斯再次認清，這些東西不過是差分機宣揚自己觀念的“複讀機”而已。所以他徹底不再理會，反而是將那殘破的靈魂強製性的拉進自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