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二)

入夜,才過戌時不久,便見兩人手持風燈在翁家林中穿梭,腳踩枯枝殘葉哢嚓聲不斷,暗夜人靜之時聽得甚是清楚。

前邊一人走得是一瘸一拐,木杖點地篤篤有聲,正是翁瘸子。後邊那人低首躬背,走的是畏畏縮縮,像似怕極被人發現一般,行跡鬼祟,不是那翁老五還能有誰?

兩人行至林中深處,在一株參天老樹前停了下來,朝上張望一番,翁瘸子揚聲喊道:“繼達侄子可在家麽?”

話聲落了沒多久,上邊傳來一人道:“誰?”聲音略顯幼嫩,是個少年之聲。

翁瘸子聽聲辨人,已知上邊發話之人,便笑答道:“是侄孫啊,你速去稟告你家阿爹,就說二爺和五爺來了,尋他有事相商。\”

上邊那少年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兩位阿爺來了,我還道是什麽阿貓阿狗又來搗亂?您二老等著啊,我給您們叫去。”

翁瘸子側耳傾聽,沒見上邊有何動靜,當下笑著喊道:“你這兔崽子,又來戲耍我們兩個老頭子?現在不是玩耍的時候,快去,快去,莫要耽擱了時辰,誤了正事小心二阿爺我打你屁股。”

少年果真沒有離開,他見翁瘸子識破了他的詭計,輕笑幾聲,道:“二阿爺耳朵就是尖,什麽都瞞不過您老人家,說吧,找我阿爹有什麽事?”他壓低聲音,故意裝出一腔老氣的語聲。

翁老五不耐道:“你這娃娃,莫裝大人了,屁大孩子知道什麽,快叫你家大人去。\”

少年咯咯笑了起來,道:“我阿爹剛睡下,有什麽事就和我說吧,興許我也是能做主的。”

翁瘸子忍俊不禁,笑罵道:“別胡鬧,你想做主,也得等十數年以後再說,現在兩位爺爺有要事找你阿爹相商,快去稟告就是,磨蹭什麽?”

少年歎了一聲,慢悠悠道:“您二老又不是不知道我阿爹的身體,那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好不容易睡下了,可不能再行打擾,否則他就徹夜難眠了,我好歹也算這家裏唯一的男丁,雖然年齡小了點,但還是有些決定權的,說吧,再不說我可要回去睡覺去了。”

翁老五怒道:“你這小屁孩,你懂個球喲,囉囉嗦嗦,不是急事,誰願意夜裏來尋你阿爹?你到底叫還是不叫?再消遣老子一會上去打你個滿地找牙。\”

少年又歎了聲氣,聲音慵懶道:“那好吧,我可給了您們二老機會了,您們自己不爭取,也怨不得我了,我走了,您們慢慢等,等到明日清晨,阿爹估計也就起床了。”

兩老在樹下互相對視一眼,微微苦笑搖頭,碰上這麽個不講理的頑主,還真是有些無可奈何。

翁瘸子喊道:“侄孫,你怎麽如此不明事理呢?簡直是瞎胡鬧嘛!你再不去叫人,二阿爺我可要硬闖了。”說著間作勢要躍。

少年咯咯笑道:“二阿爺,你別把我當三歲小孩了,此處離地十餘丈高,樹幹圓滑,您老跳不上來的。\”

翁老五勃然大怒,撩起袖子往上指著罵道:“好你個兔崽子,明日待你下樹來,給老頭子我捉住,非結結實實揍你一頓不可。”

這番恐嚇話倒起了作用,少年不應,想來也是有些怕了,但也聽不到他離去的聲響,估計又玩剛才那把戲,和兩老耗上了,意思隻怕是我就偏不叫,看誰拗過誰?

二老在下邊等得不耐,翁瘸子也是有些微怒道:“你盡管去叫就是,難道你還怕我們兩把老骨頭害了你爹不成?”

上邊還是毫無聲息,翁老五心思一轉,喊道:“啊?侄媳來了,快幫我們教訓下這小猴精。”

此話一出,上邊立即傳來嗵嗵嗵奔跑之聲,轉到樹幹後邊去了。\兩老在樹下哈哈大笑,小孩兒心性,終究還是怕家中大人責罰的,那少年冷不防被翁老五拿話一誑,不急細辨真偽,忙忙想尋地躲藏起來。

兩老笑得正歡中,上邊腳步聲響,那少年發覺上當,又轉了回來,怒道:“五阿爺,原來您拿話戲耍與我,不和您們玩了,我去睡覺了。”

翁瘸子急道:“哎,哎,別急著走啊,把梯子放下來。”

那少年不吱聲,兩老在樹下隻聽得一陣聲響,慢慢朝上移去,想來這次他是真的走了。耳聽那陣聲響越離越遠,漸漸細無可辨,兩老急得直跺腳,心裏暗暗叫罵。

翁老五著急之下,不顧是否影響周邊人眾,運力丹田,揚聲吐氣道:“繼達侄兒,請下來敘話。\”聲音遠遠傳了開去。

話聲方落不久,便聽上邊隱隱傳下一女聲問道:“是五叔啊?那麽夜了來尋繼達作甚?”

翁老五應道:“哦,是侄媳呀!正是我,還有二叔,我倆前來找繼達侄兒,有事相商。”

那女聲答道:“請稍候片刻,晚輩這就下去迎請二老上來。”

兩老齊聲應了,接著聽到樹上傳下一陣窸窸窣窣的枝葉搖曳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工夫已是到了近處,一陣細碎的步伐聲響起到方才那少年發話之處停了下來,嘩啦啦聲中,樹葉一分,一支繩梯垂掛了下來。

兩老抓住繩梯,便朝上攀爬而去,到了廊道之中,隻見一中年美 婦正在上邊等著他們。\這美 婦生得是淡雅脫俗,豐姿綽約,不施粉黛而顏如朝霞映雪,身上穿著雖是粗衣土布,但一身氣質,卻是高雅不凡,舉手投足間俱是落落大方,恰到好處。

她一見二老上來,便款款行了個萬福,滿臉歉意道:“不知二老駕到,讓二老在樹下久候,晚輩實在失禮了。”

翁瘸子連連擺手笑著道:“無礙事,深夜打擾,說起來,還是我們的不是了。”

翁老五卻冷冷道:“此次前來,倒是叫你家那小猴精將我倆著著實實給戲耍了一番。”

美 婦歉疚道:“二位叔叔莫要見怪,那孩兒從小讓他阿爹寵慣壞了,生性頑劣,甚是調皮,有何不當之處,阿草給兩位長輩賠禮道歉了。\”原來這美 婦正是卯翁柳長孫,阿儂已經外嫁翁家多年的大阿姐,也是翁家的影子寨主卯柳草。她一說完,就要俯首行禮,翁家兩老忙忙擺手製止,側身讓過,哪敢受她這一拜。阿草眼角瞧見,嘴角輕笑,見二老已是側身讓過,自然也是見好就收,不再行那賠罪之禮。

翁瘸子笑道:“繼達侄兒身子骨還好吧?這段日子裏還咳得凶麽?”

阿草答道:“謝謝二叔關心,唉!他還是老樣子,看來這病是好不了了,隻能是行一步且瞧一步得了。”話語雖是輕鬆隨意,但眉頭微鎖,麵上籠罩著淡淡哀愁。\

翁瘸子安慰道:“繼達侄兒吉人天相,這道坎總能邁得過去的。”

阿草輕輕一笑,道:“二位長輩請上屋敘話。”引著二老進了樹屋,行了幾步,又見一垂梯,上邊屋頂緊貼樹幹處開著個天窗,垂梯穿過天窗,高高往上延伸。

二老已來過多次,早就熟悉至極,當下不用阿草招呼,已是抓住繩梯依次往上爬去,阿草跟在最後。又爬了五六丈高,到了第二層的樹屋廊道,兩人也不停步,進了屋子,自尋了凳子坐下。

阿草跟了進來,給兩老奉上熱茶,笑道:“繼達已是睡了,他身子骨弱,還是別驚醒他吧,二老有事和晚輩說也是一樣的。”

兩老齊齊點頭,翁瘸子哈哈一笑,捋須笑道:“這事和侄媳說,那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阿草不解道:“怎麽?此事與晚輩有關麽?”

翁瘸子微笑著點點頭,翁老五搶著說道:“而且不是小有關係,而是大有關係。”

阿草行到一邊,拉了張椅子坐下,微微一笑,道:“那晚輩就洗耳恭聽,願聞其詳了。”

翁老五故意賣著關子道:“前些日子裏,繼達侄兒叫了我等五老同時出山,去一個地方辦一件事情。”說到這裏卻又住口不說,雙眼緊盯阿草反應。

阿草一臉愕然,有些驚疑道:“翁家五老同時出山去辦一件事,這事可小不了,定是件極其重要的事情了?”

翁瘸子聽她此言,也是一驚,道:“怎麽?侄媳竟然不知?”

阿草笑道:“瞧二叔說的,翁家大小事情,曆來是男兒漢做主,晚輩是個婦道人家的,哪能事事都知?”

翁瘸子更奇,問道:“我那繼達侄兒也沒和你說起過此事麽?”

阿草搖搖頭,道:“他做得事,晚輩一概不過問,他不告訴晚輩,晚輩自然也是不知的。”

翁瘸子瞧她一臉茫然,不似作偽,似乎是真的不知,不由暗自沉吟一番,思來想去,也是不通其理,擾擾頭隻得道:“那想來是繼達侄兒想給侄媳個驚喜,所以故意隱瞞不說的吧?”

阿草更是驚奇,道:“驚喜?”言罷淡淡道:“自打嫁來翁家以後,晚輩就遠離了這個‘喜’字,注定今生已是與它無緣,還何喜之有?”言語中頗多不滿與無奈。

翁瘸子輕咳兩聲,有些發窘,也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翁老五卻不與翁瘸子一般心思,他此時心中兀自冷笑道:“你不知?騙得了誰?若沒你點頭許可,就憑翁大那病夫,敢同時調令五老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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