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卯翁柳兀自沉吟不決,心中感到極其為難之時,又聽阿草言道:“現在你們都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打算該怎麽辦?”
翁尼野道:“還能怎麽辦?要麽你把我倆殺了,按你今時今日的本事,殺掉我們這兩把老骨頭,應該不算太難吧?如若不然,我們就將此事抖落出去,瞧你以後還如何在苗家立足?”
阿草笑道:“殺?你們兩位也太瞧不起阿草了,阿草縱有千般不是,也絕不會拿自己的家公和阿爺下手的。”
翁尼野冷笑道:“這可難說得很啊!”阿草眼中閃過一絲怒氣,但又隨之而消。
卯翁柳有些驚疑道:“阿草,你是如何煉製得出金蠶蟲蠱的?”
阿草行到樹窗前,望著窗外,半響才道:“你們都道金蠶難練,其實極其好煉,隻是你們煉製不得其法罷了。”
翁尼野突然開口道:“卯老鬼,你不敢對你的孫女下手,我可沒這個顧忌,讓我廢了她,好出這十幾年來的鳥氣。”長身而起,已是奔到阿草身後,雙手十指如鉤,黝黑通亮,散發出陣陣腥臭之氣,一前一後朝阿草後頸抓下。
翁尼野隱忍數十年,可以說是對阿草仇恨極深,心中是惱怒至極,此番出手,已是全力施為,下手毫不留情。阿草聞得身後腥風大作,她萬料不到翁尼野說動手就動手,情急之下朝旁一錯步,用盡全身力氣方勉力堪堪避過,麵色一變,吒道:“翁尼野,你不怕蟲蠱噬身之苦?”翁尼野卻不答話,又是雙爪襲來,這次手上黑氣更盛,腥氣更濃。
阿草雖然對蟲蠱甚為拿手,而且來翁寨已久,對毒學也是頗有心得,但手底功夫,可就馬馬虎虎平庸得很了,如何是翁尼野這個毒學大師的對手,眼瞧著這一抓,是又快又急又刁,早將自己全身都罩落在雙爪範圍之內,卻是如何也躲不開去了,隻得輕歎一聲閉目待死。
一條人影從旁斜插而來,迅疾之極,人到手到,早把就要觸及阿草身上的兩爪又拉了回來,正是卯翁柳,他雖然也對阿草所為甚是不齒,但不管何說,她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女,而且心中對她又是虧欠極多,如何能眼睜睜瞧她死在自己麵前而無動於衷?
翁尼野被他所阻,自己今日無論如何也是殺不了這女人了,隻得長歎一聲,道:“卯老鬼,你終究還是不忍心下這個手啊,來日定當後患無窮。”說著一臉沮喪,返身坐回到椅子上,不再多言一句。
卯翁柳不語,心中也是沒了主意。阿草睜目冷笑道:“阿爺,他說的一點不錯,若是今日你們放過了我,隻怕日後就是我清算舊賬之時,翁尼野,別以為我阿爺替你解了蠱,就可以忘乎所以,遲早你還得再中我一次蠱。”她知道翁尼野敢與自己翻臉,定是身上之蠱早就不複存在了。
卯翁柳大喝一聲道:“閉嘴!”麵色淒苦,顫聲勸道:“阿草!回頭吧,趁著現在還沒釀成大錯之前,趕快回頭還有得救!”
阿草雖說如今極為得勢,但心裏深處,還是甚為忌憚她這位阿爺,此時瞧他怒容滿麵,雖有些不以為然,但也不再開口爭辯。
三人俱陷入沉默之中,外邊突響起一陣尖銳之極的胡哨聲,一聲更比一聲急迫,此為苗寨中人通用的報警之音,三人聞聲皆是大吃一驚,齊齊搶步趕到窗前,探頭往外望去。
隻聽哨聲越來越急,似乎外邊出了什麽緊急的大事。三人麵麵相覷,阿草抬步就走,翁尼野道:“看樣子有人闖寨,而且來勢極為強橫,那些防守的暗哨都敵他不過,不行,我得瞧瞧去。”跟著阿草急匆匆步下樓去了。
卯翁柳略一思量,知道自己此時還是個外人身份,不能在寨子中隨處走動,免得引人誤會,雖是心中好奇,也隻得強自忍住,留在原處往下張望。
阿草奔到二樓,二樓早空無一人,想必是聽到呼哨示警,人都散空了。阿草也不停步,直往一樓奔去,才奔到樓梯口,迎麵奔上一人,幾乎和她撞了個滿懷,二人同時驚呼一聲,錯身讓開。
阿草定眼一瞧,卻是那翁瘸子,翁瘸子冷不防見她在此現身,也是頗感意外,神情稍稍有些驚奇,又見翁尼野跟在她身後奔行過來,忙忙迎了上去。
翁尼野瞧見是他,急忙問道:“老二,外邊發生何事了?呼哨吹得如此之急?”
翁瘸子拱手行禮道:“我正為此事而來,前寨闖入三人,兩男一女,那女身著苗服,似乎是我族中人,那兩男的身手甚是了得,厲害之極,前寨沒一個人能攔得住他們,轉眼就殺進中寨裏來了。”
翁尼野驚道:“是漢人?可看清楚他們是什麽路數的人物?”
翁瘸子嗯的一聲,道:“兩男的一老一中,那女的瞧不清麵容,被那中年漢子扛在肩上,似乎是受了脅迫?”
他話音方落,外邊響起一陣嘯聲,嘯聲清朗充沛,就似響在耳邊一般,從外往裏延伸,滾滾而來。翁尼野麵色驚疑道:“這人好高的內力,快,咱們出去瞧瞧!”
嘯聲一停,隻聽一人叫道:“各位朋友,咱們隻是借路而已,並非存心闖寨擾了大家的安寧,隻要你們放我們過去,日後定當厚禮送上,以謝借路之恩。”
有人高聲接道:“說得輕巧,你們一路而來,打傷我們那麽多人,就想這麽容易離開?再說,你肩上那女娃子,瞧著是我們苗人,你們還不趕快把她放下?”
那人應道:“你們阻我們去路,傷人隻是情非得已之下的所為,若是放我們過去,日後大家好相見,若不然,隻怕你等死傷更多。”
翁尼野冷哼一聲,道:“這人好大的口氣,老二,我們去會會他,不然他還真以為我們翁家寨都是一群娘們。”言罷故意斜眼瞟了阿草一眼,言下之意還不是說就是你這娘們帶壞了全寨,搞得現在在幾個漢人麵前毫無還手之力,把翁家人麵子都丟盡了。
阿草也不反駁,裝著若無其事一般跟著兩人下了樓匆匆行出樹屋之外,才出屋外,就見遠處大群人舞刀弄棒殺聲震天的追著兩個漢人往這邊奔來。
那兩漢人當前一人是個肩扛苗女的中年漢子,雖是肩上扛著一人,卻瞧他樣子輕鬆得很,大步如飛奔著間是神色安逸,未曾露出一絲疲態。跟後那人卻是個枯瘦老兒,他是在走而非奔,可他每跨一步,都是六尺之距,是以雖瞧起來是走,但實際並未比奔慢多少,亦步亦趨跟在那中年漢子身後。
翁瘸子待他們奔得近了,大吼一聲,聲震長空,躍了出去,攔住了他們去路,嘴裏道:“大膽狂徒,還想往哪逃?”
中年漢子腳步不停,照前奔來,邊跑邊道:“老爺子,看樣子前邊來了硬茬了。”
那老者應了聲,道:“你隻管往前奔,剩下的事情交由老夫處理。”話聲一落,他腳步加快,變後為前,超過了那中年漢子,迎著翁瘸子就奔了過來。
翁瘸子隻覺眼前一花,那老兒便已來到跟前,右手一掌就朝他胸前推來,翁瘸子喝道:“來得好!”持拐平橫胸前,擋住那掌,那老者改掌為握,已是抓住那拐杖木身。
一股大力傳來,翁瘸子才覺有異,便已雙腳懸空,竟被那老者連人帶拐遠遠的摔了出去,唰啦一聲中摔入草叢泥地之中,這一跤直把他摔得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冒,痛暈了過去。
翁尼野大驚失色,翁瘸子的身手功力他是知道的,在翁家裏邊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人物,想不到在這老兒身前,竟是一合之數也不到就被拋摔了出去,這老者的一身修為,簡直是震世駭俗。
隻是眼下情勢,也由不得他多做思量,翁瘸子才剛被拋了出去,他也是後腳跟就到,撲到老者跟前,雙手十指如鉤,就朝老者麵上襲去。
老者見他雙手黝黑透亮,腥風撲鼻,知道必是毒功無疑,也不敢小覷,步子一錯,繞開了他,轉到他身後,右手一伸,一掌就朝他後背擊下。
就在這當口,那中年漢子扛著那苗女也是奔到近前,腳步甚急,轉眼就從幾人身旁掠過。阿草待他奔過,冷吒一聲,衝著他身後就是雙袖飛揚,袖中湧出一團黑霧,追他襲去。
黑霧無聲無息,那漢子根本察覺不到,隻顧往前急奔,頃刻間黑霧便要罩到漢子頭上。那老者倒是瞧得明白,收了擊向翁尼野後背的那掌,腳步一動,已是追那團黑霧而去,他身法奇快,後發先至,竟是趕到漢子身旁,迎空揮出一掌,黑霧頓時散得是幹幹淨淨。
阿草卻冷笑兩聲,道:“這位老人家,瞧你手上多了什麽物事?”
老者將信將疑,舉手一瞧,卻見手掌邊上沾著了一些銀粉,亮晶晶的,不痛不癢,也不知是何事物?阿草未待他想個明白,已是說道:“方才我所放的,是一群細如蚊蠅的蛾子,俗名稱為雪中藏,到了夜裏如同螢火蟲一般,閃閃發亮,極為漂亮。”停了一停,她戲謔著道:“可若人們以為因其外表漂亮,而想去捕捉它們來玩耍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此蛾子甚毒,其毒就毒在它們身上的銀粉上,而你手上這些銀粉,就是方才它們身上抖落下來的,若你識相,不運功抵禦,毒就發得慢點,求得解藥,倒也無事,可若是妄動一絲一毫力氣,必將毒發上身,死狀甚慘。”
老者嘿嘿陰笑,也不知有何動作,竟是瞬間便已來到阿草身旁,一把抓住阿草肩頭,此抓甚力,阿草眉頭緊皺,禁不住哎喲一聲痛呼出口。不料老者又突然間忙忙鬆手,退了開去,不停的甩著那手。
阿草忍住痛意,冷笑道:“知道抓錯了吧?實話告訴你,我周身是毒,而且剛剛很不巧,你抓中的地方,正是含有催發雪中藏銀粉之毒加速發作的藥引子,如今銀粉之毒加速發作,可怪我不得。”眼帶譏諷之意,笑意甚歡,又是緩緩道:“其實你老老實實呆著,我們也無深仇大恨,幫你解毒不是難事,隻是你一味逞強持勇,那可就對不住了,你這個老先生,可得多吃點苦頭了,如今是不是感到手心又癢又麻,這就對了,再過一會,你就感到不止是麻,而且很痛,痛得徹骨。”
老者不言不語,隻覺手掌是又酥又麻,癢不可耐,似有萬蟻噬骨一般,其中隱隱有著絲絲痛意,與阿草所言絲毫不差,心中早是信了阿草的話語,當下運力與右臂之上,想憑借自身功力將毒逼出。
原來這一老一中兩人就是劫持了阿儂的劉老爺子和洪通海,劉老爺子體內受了傷,害怕陽有儀等人追來,不敢行那大路,也不敢歇息,專往林密人少之地鑽,不料誤打誤撞,行了幾天幾夜竟是闖入了翁家寨的地段裏。
就在劉老爺子想要運功逼毒之時,翁尼野又是揉身撲上,這次翁尼野不但雙手黑如濃墨,就連雙眼都泛成了墨綠色,一身的腥臭之味。他眼見這漢人功力奇絕,若不盡全力除去,隻怕翁家寨危矣,是以將一身毒功是提至極限。其實他哪裏知道,劉老太爺此時隻是一心想要脫出寨去,走得越遠越好,哪裏還有閑心在此地糾纏。
劉老爺子瞧他樣子,嘴中低呼一聲道:“五毒神功?”麵上變了顏色,他本身傷重未愈,此時又中了奇毒,一身功力凝聚不上,深知五毒神功的厲害之處,不敢硬接,往後退了一步,以求避開翁尼野的咄咄鋒芒。
五毒神功,乃集合五毒之毒淬煉而成,是翁家寨的鎮寨之寶,與卯家寨的金蠶毒蠱齊名,也是旁人不可修煉,唯有寨主本人才可習得,端是劇毒無比,威力強大,別說讓它刮碰一下,就是鼻中聞到那嗆人的臭氣,也足可置人於死地。
阿草一見翁尼野使出這世所罕見的毒功,知道自己功力修為不足,不能抵抗那毒氣之味,早就遠遠退了開去,與追來的眾人一道停在遠遠的地處觀望。
劉老爺子功力深厚,閉住了鼻息,一時半夥裏倒是不懼那毒氣,但對翁尼野身上之毒,卻是甚為忌憚,隻能一退再退,不敢輕捋其鋒。
劉老太爺被翁尼野纏住之時,洪通海扛著阿儂也是往前走不了多遠,前邊早守著大批的人眾,將其圍在其中,洪通海一身功夫,也算絕頂,自然不懼這些隻會些粗淺功夫的苗人,但苗人人多勢眾,打之不盡,他想脫身,也是不能了。
劉老太爺隻覺得右臂是越來越疼,知道蛾毒已是慢慢向上延伸,可苦於翁尼野攻勢不減,令他無法運功逼毒,心中是暗暗叫苦。
無奈之下,他右足使力在地一點,借著一點之力,身子往後倒掠出去,退勢極快,兩三步間便拉開了與翁尼野的距離,撞入那些圍攻洪通海的人群中,那些被他撞上之人,哪裏經受得住,統統給他撞飛了去。他一來到洪通海身旁,一把將阿儂放了下來,左手五指捏住阿儂後勁,朗聲道:“慢著,我有話要說。”
翁尼野本待想繼續進擊,見他所為,不知何意,也停下步子,且瞧瞧再說。那些苗人見他拿了個苗女做人質,投鼠忌器,也不敢再行攻擊,慢慢往後退開幾步,將三人圍在中間。
劉老爺子見苗人退開,高聲道:“此女乃卯家寨寨主,我和你們做個交易怎麽樣?”此言一出,眾苗人大驚,卯家寨主?是個女的?而且瞧其樣子,無非就十七八歲,竟然是卯家寨主?當下個個是麵麵相覷,將信將疑。
阿草在遠遠冷笑道:“你說這話來,可有何憑據?莫拿一小姑娘來耍詐?”她知道自己阿爺就在樹樓之上,所以打死也不信這小姑娘就是卯家寨主之說,隻不過如今這老頭也將要劇毒攻心,她也不急著點破。
劉老太爺冷冷道:“信不信由著你們,這小姑娘的確就是卯家寨主,如果你們今兒答應放過我們,讓我們過去,就將這小姑娘還給你們,怎麽樣?”他可不知道苗人裏邊也是派係林立,隻道都是苗人,怎麽的也是一家人,現在見卯家寨主受難,豈有不救之理?
翁尼野瞧這小姑娘樣子卻與阿草有幾分神似,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卯翁柳站在高處往下望,劉老爺子所站之位正好在他下方,瞧得是一清二楚,隻是站得太高,下邊所站之人麵貌有些模糊,不過卻認得阿儂所穿衣著,心中大驚,哪還顧得其他,忙忙往下奔來。
出了樹屋,奔到劉老爺子身前五丈處停了下來,卻見阿儂麵色蒼白,雙目緊閉,身子軟塌塌的半依半靠在劉老爺子身上,也不知傷得重不重?卯翁柳心急如焚,怎麽也想不明白阿儂怎麽會落入到這兩漢人手上,是不是吃了許多苦?心中雖急,但麵上卻平靜如水,沉聲道:“是啊!你說她是卯家寨主,可有憑據才行,如此無憑無據,說來也無人信得。”
劉老爺子聞言一怔,這倒也是,無憑無據,別人如何信得?隻是自己身上之毒傷半點都耽擱不得,就算別人不信,也唯有一搏了,心中想了一會,隻能賭上一賭了,當下朗聲道:“恕老夫也拿不出證據來證明她的身份,但老夫敢保證,她就是卯家寨極其重要的人物,你們若不信,盡管上來就是,老夫隻好把她殺了,到時卯家人前來討個說法,不關老夫的事。”說著間手底稍一用力,阿儂吃痛,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微的呻吟。
卯翁柳瞧在眼裏,痛在心中,心中急忙盤算起如何解救阿儂的法子來,可一時之間,又能想出什麽好法子來?阿草移步上前,笑道:“雖然不管她是不是卯家的領頭人,但畢竟也同屬我苗家一脈,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的瞧她死在我們麵前,既然如此,就談談你的條件吧!”
劉老爺子麵色不變,心底卻暗暗鬆了口氣,這賭注終究還是壓對了,嘴裏淡淡道:“幫我解了毒,放我們出寨,咱們恩怨兩清,至於今日出手傷人,雖說事出無奈之舉,但畢竟也是有人傷著了,老夫承諾,一個月之內,必備重禮重金上門謝罪!此法子如何?”雙目炯炯,盯著阿草,瞧她怎麽個說法。
阿草理了理耳邊發鬢,笑道:“這法子很好啊,不錯,聽起來我們是不虧反賺了,能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翁尼野怒道:“簡直是胡說八道,堂堂個翁家寨子豈是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之地,那和菜市場有何分別?”
阿草語聲淡淡道:“那依您老的意思,該怎麽辦?”
翁尼野道:“管它三七二十一,不就一個女娃娃麽?豈能拿來要挾一個堂堂大寨?”
卯翁柳接口道:“翁老鬼,看樣子你那臭脾氣還是改不了啊,總以為你們翁家寨是天下老子第一?”
翁尼野斜著眼瞪他道:“如此說來,這女娃娃你認識咯?”
卯翁柳反唇相譏道:“難道說,不認識的話就可以不顧她的性命?你身為一寨之主,如此作為不怕令人心寒?”
翁尼野環顧身後眾人一眼,轉回頭來冷冷哼了一聲,不再答話。卯翁柳緩步行到阿草身旁壓低聲音道:“那女孩是你小妹,你可以恨我,但你親妹子不得不救!”阿草聞言心頭一跳,忙朝阿儂多望了幾眼,心頭如同掉入了五味瓶一般,雜七雜八的味道一大堆,自己印象中的阿儂,還是當年那流著鼻涕坐在草垛子上哇哇大哭的小孩子模樣,如今瞧來,竟是如此清秀可人,阿儂,終究長成大姑娘了。
阿草走前幾步,離劉老爺子近了些,從袖中取出一枚黃色蠟丸,舉於右掌掌心中,平托著舉到眼前,眼神望著蠟丸,輕聲道:“此丸就是解藥,勞煩這位老人家前來拿去就是,身上之毒吃下便解。”
劉老爺子神情有些懷疑,道:“我如何得知這是真的解藥?”
阿草笑道:“我與你往日無怨近世無仇,幹嗎害你?隻要你信守承諾,把那姑娘放了,解藥你拿去,人也可以離開,我們決不攔你。”
劉老爺子思慮半響,哈哈笑道:“好,老夫信你一次。”說著拉著阿儂行了上來,將阿儂往前一送,阿草趕忙伸手扶住,想不到劉老爺子突地又是一伸手,一把扣住阿草脈門,阿草本身功力粗淺,雖然知道有異,但哪裏避得開去,隻覺身子一麻,已被劉老爺子製住。
劉老爺子拉著她退回到洪通海身旁,冷道:“不管解藥真假,拿你作陪,還怕身上之毒解不了?老夫也是信守承諾了,那姑娘已經送回給你們了,也不能怪老夫我失信。”他見周圍眾人瞧向阿草的神色有些異樣,稍帶恐懼之色,知道這女的不簡單,打一開始就抱定主意要擒拿住她,尋那幽穀,估計這女人可比那小丫頭要有用處得多。
他動作極快,眨眼功夫就製住了阿草,眾人不知道此老奸詐,隻道他樣子忠厚慈祥,不似壞人,也沒多留心,等到場中生變,阿草已然受製,個個皆是驚呼失色,忙想上前解救。
卯翁柳疾步上前,扶起落在地上的阿草,瞪著劉老爺子怒道:“你這老匹夫,行事怎可如此卑鄙?”
劉老爺子嘿嘿一笑,挾持著阿草道:“老夫尚有要事要辦,這就告辭了!”言罷轉身就走。
眾人見他挾持了阿草,投鼠忌器,不敢相攔,紛紛讓開道來,眼瞧著兩人帶著阿草就要行出陣外,翁尼野卻沒這方麵的顧忌,他本就有心想讓阿草死,此時正合了他的心意,哈哈長笑中已是追到劉老爺子身後,一掌就向阿草後心擊下。旁人瞧得分明,隻道他想救阿草,哪知他手心上已是暗藏五毒之氣,這掌要是拍實,阿草焉有命在?
劉老爺子身後似長了眼睛,也不回身,左手往後一卷,長袖飄飄,已是裹住翁尼野這掌,嘴中道:“這女娃娃留著對老夫可有大用,誰也動她不得。”
翁尼野隻覺手上一麻,緊接著一股大力隔著衣袖傳來,一下子把他推了出去,蹬蹬蹬連退了幾大步才站穩了步子。正待想返身再追,已被人一把拉住,轉頭一瞧,卻是卯翁柳,卯翁柳怒道:“翁老鬼,你再敢動歪念,休怪我無情!”說著扛著阿儂已是追了下去。
翁尼野望著幾人背影氣呼呼喊道:“少嚇唬我,你們卯家人個個一肚子壞水,全死了最好。”話一出口,才覺身旁人眾甚多,說這話很不合時宜,假裝無事人一般,就往自家樓裏鑽去。
翁瘸子一拐一跛行了上來,道:“寨主,我們追不追?”
翁尼野朝他一瞪眼,道:“追?追個屁呀追?你沒見他一出手就把你掀了個大跟頭,功力實在高強得驚人,我們有幾個能打得過他的?追上去找死啊?”
翁瘸子仍自急道:“可繼達媳婦還在那老鬼手裏呢?咱們豈能見死不救?”
翁尼野自知失言,語聲緩和道:“咱們得重長計議,急是急不來的,來,來,叫上寨中長輩,到我屋裏來合計合計。”他抱定主意,自己是能拖就拖,等卯翁柳追上去與那兩人鬥過你死我活,兩敗俱傷之時,自己再帶大隊人馬前去解救,若是卯家三人被那漢人打死最妙,若還剩一口氣在,自己再伺機下手除之,反正那漢人的身手,端是厲害非凡,就卯翁柳一人,肯定討不了好去,自己最後才去,定能揀到大便宜。
劉老爺子一行三人出了寨子,行得甚快,轉眼就消失在莽莽密林之中,卯翁柳雖心急阿草安危,但知僅靠自己一人之力,萬萬救不下阿草,所以卻不急著跟得太近,隻是遠遠的跟著,邊行邊思索解救之策。苗家之人,在密林之中,素來有自己一套獨特的追蹤之法,這是常年狩獵積累下來的經驗,也不怕把劉老爺子三人給跟丟了。
劉老爺子幾人行了一陣,估摸著離那寨子已遠,便放開了阿草,知道她功力低微,也不怕她耍花樣,任由她自由行事,反正她想逃,也是逃不開的。
阿草揉了揉被扭痛的右手,冷道:“你們捉了我來,到底想幹什麽?”
劉老爺子笑道:“一嘛,定是替我解毒,二嘛,還勞煩你帶個路!老夫答應你,隻要把咱爺倆帶到地頭,保證讓你毫發無傷的回去。”
阿草冷冷一笑,道:“事到如今,憑甚讓我信你?”
劉老爺子麵色一沉,道:“信不信可由不得你,隻能乖乖的聽老夫的話就是了,不然,可有你罪受。”
阿草答道:“如若我寧死不受呢?”
劉老爺子嘿嘿冷笑一聲,道:“素聞苗疆女子,雖然性格剛烈,不拘小節,但最守貞節,若是你一心求死,我也不攔你,但你死後,我將你屍首剝光衣物,拿到市集上暴屍三日,讓世人圍觀,你瞧你族人怎麽說你?”
阿草怒道:“瞧你這老頭,也活了大半輩子了,想不到竟如此齷齪。”
劉老爺子笑道:“非常時期行非常事,既要幹成大事,就得不擇手段,當然,若是你答應我的條件,保管讓你毫發無傷。”
阿草沉吟半響,心中也著實怕這老家夥說到做到,可惹惱他不得,當下隻得道:“好吧,我答應你,說吧,要我幫你們找什麽地方?”
劉老爺子擺手道:“這個倒不急,眼下之事,就是先幫我解毒再說。”阿草心中算計一番,眼下之計,還是依他為好,也隻得照辦了。
替劉老爺子解完了毒,老爺子調息一番,真氣流轉四肢未見異樣,知道毒性已解,哈哈大笑,拉著阿草就走。如此一來,他們幾人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白日趕路,夜裏樹上留宿,餓了就采摘些野果裹腹,或是趁上幾味野物,怕引人發現追來,也不敢生火,就著鮮血生肉就狼吞虎咽,吃飽就行,這一行,也是將近一月有餘。卯翁柳帶著阿儂,也一直尾隨著三人不放,阿儂早就醒過神來,隻是身子骨還有些虛弱,一路上早聽阿公把事情原委說了個明白,知道自家大姐被那可惡的老頭兒捉了去了,自是著急得不得了,不顧身子元氣尚未恢複,也是強撐著日行夜趕,就怕把前方那幾人給跟沒了。
卯翁柳自然也從阿儂口中得知這老家夥的習性,知道他麵慈心辣,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魔頭,心中不免暗暗替阿草擔憂,可如今勢單力薄,想要救得阿草,又是無法,隻得不緊不慢的跟著,頭上又是多了大半的白發。
又行了兩月有餘,幾人費盡辛苦,終於行出了莽莽密林,一眼望去,又是數不清看不盡的雄山峻嶺,綿延不知多少裏地,一直延伸到天地盡頭。
劉老爺子望了一陣,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一扯阿草,指著圖上一處問道:“丫頭,此地到了何處了?離這個地處可還遠?”
阿草眼望前方,淡道:“你是老江湖了,常年行走江湖,五湖四海哪沒去過?難道我一個足不出戶的婦道人家知道的事兒能比你多?”
劉老爺子道:“別和我耍心眼,明麵上估計你的確很少去,但這些暗處裏,相信你沒少來吧?快說,往哪個方向走才能進入此處地界?你若是不說,我現在就叫我這個隨從汙了你的身子,你信是不信?”
阿草轉眼朝洪通海望去,卻見他麵無表情,望著遠方,也不知心中何想,自個心裏揣摩,越來想越覺得恐懼,當下仔細瞧了瞧那圖紙,細想一會,隻得無奈道:“這圖標的地點瞧著有些陌生,不過估計著朝北方直走,約有三五十裏地吧,應該就可到達此地界。”
劉老爺子雙眼緊盯著她半響,才開口道:“那你帶路,走吧!”
就在劉老爺子幾人行出那原始老林之時,陽有儀等人的傷患也是恢複得七七八八,雖然不算痊愈,但也恢複了七八分了,已然無礙。淩雲霄自打阿儂被擄之時起,就一直心神不寧的,整日裏長籲短歎,坐立不安,苦於要照料師兄,也隻得強忍性子,此時眼見幾人傷勢大好,哪裏還耐得住性子,便一味催人上路,尋那阿儂去。
陽有儀一來也知道自己師弟的急脾氣,二來他也真放心不下阿儂的安危,這一去將近三月了,也不知道情況如何了,如今見淩雲霄催得緊,和另幾人心思一樣,也是等不得了,便商量一番,找蟲夫人而來。
蟲夫人見他們傷勢大好,也很是高興,自然是問長問短一番,如今見他們要一心尋阿儂去,卻是沉吟不語,半天不答話。
淩雲霄急脾氣上來,不滿道:“阿婆,阿儂如今生死未卜,我們可等不得了,反正你們等得我是等不得了,不管怎麽說,今個兒我是要走了,不尋到阿儂我是決不半罷休的,你們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陽有儀沉聲製止道:“小三,對著長輩說話要有分寸。”
蟲夫人也不生氣,笑道:“阿儂可是阿婆的寶貝孫女,你說,阿婆能不著急嘛?可是,這天地之大,你如此心急火燎的去找,無疑大海撈針,上哪找去?”
淩雲霄嘟嚷道:“隻要有心,就算尋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她找到,不然,不然……我也不活了。”此言一出,陽有儀不禁幹咳起來,示意讓他噤聲,言多必失,惹來蟲夫人的反感。
蟲夫人歎了聲氣,道:“若是阿儂有個三長兩短,別說小哥你了,阿婆第一個就去陰曹地府找她去。”停了一停,又道:“隻是這事萬萬急不來的,好歹也有個線索可循,那老魔頭臨行時不是留下話頭了麽?要去尋那幽穀,若是尋到幽穀所在,阿儂他們肯定也是在那的,隻是,這幽穀到底在哪呢?”
眾人皆是低頭沉思起來,是啊,說是如此,可雲貴之大,幾萬裏地的地麵上,想要尋出這麽一個地處來,無疑是難如登天。淩雲霄突地一拍大腿,道:“把尤家寨那幾人叫來一問不就清楚了,若是按傳聞所言,他們定是守護幽穀的苗民子弟,讓他們帶咱們去,豈不輕鬆?”
蟲夫人又是歎了聲氣,道:“阿婆何嚐不知此層關係?隻是一來無論我如何想方設法的打探,他們都警覺得很,對幽穀有關的事情都守口如瓶,不肯多言,我知他們也是心有苦衷,不好太過相逼。二來嘛,兩個月前,他們早就打道回府了,此時恐怕都已經抵達他們的所在,想再去找,又如何找得到?”
淩雲霄一拍腦門,發出一聲長歎,蹲在地上,久久不語,一臉的懊喪之意。他知道蟲夫人顧念苗人同族之情,不肯威逼人家,是以問不出話來,可如今事已至此,他又如何能怪罪於蟲夫人呢?
蟲夫人皺著眉頭,道:“如今想來,還有一法,隻是這法子太過凶險,老身還在考慮能不能行?”
淩雲霄一聽趕忙從地上跳將起來,一個箭步躍至蟲夫人身前,一臉著急道:“阿婆,快說,隻要有法子能尋到阿儂,什麽凶險晚輩都願意去做。”
蟲夫人搖搖頭道:“現在說了不算,為了阿儂,讓那麽多人前去犯險,可大大說不通啊,讓阿婆還得在考慮考慮。”
淩雲霄急得直撓耳,在廳堂中走來行去,不時發出聲聲哀歎,陽有儀罵道:“小三,鎮定些,大夥這不是在想辦法麽?過來坐下,別轉來晃去的沒個正形。”淩雲霄不敢拂大師兄的意,隻得轉回身子坐下,卻一臉的忿忿不耐。
陽有儀轉首對蟲夫人拱手道:“前輩之意,晚輩鬥膽一猜,您老莫不是說,重進蟲房,順著蟲房尋到幽穀所在?”
淩雲霄抬頭驚道:“蟲房,什麽蟲房?”
陰無極打斷淩雲霄話語道:“小三,你先別插嘴,聽長輩如何說再行計較。”
蟲夫人點頭道:“老身正是此意,隻是此法實在是太過凶險了,而且蟲房是否真的通往幽穀,那也是個未知之數,萬一弄錯了,豈不是做了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蠢事?”
陽有儀沉思一會,道:“眼下可行之計,也唯有如此了,不管錯對,咱們都得搏上一搏。”
“對!陽兄弟說得對極了,不管如何,我們都得走這一步棋,兵行險著,焉知禍福?”門外傳來一人話音聲道,隨著話聲剛落,五人依次行了進來,正是那馬幫四大護法和李孝堂,這幾人自從上次死裏逃生之後,竟然改變了對苗人的看法,平日裏和苗民們都是稱兄道弟的,也多次上山看望陽有儀等人,是以苗民也把他們當作了朋友看待,對他們入寨並不阻攔,任由他們自由出入。
屋裏幾人忙起身相迎,大家分主客重又坐下,甲大對著蟲夫人拱手行了一禮,嗬嗬一笑道:“蟲夫人,冒昧來訪,還望恕罪啊!”
蟲夫人笑道:“甲老言重了,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何來冒昧一說?”
甲大微笑道:“適才我們幾個有些卑鄙,在門外偷聽了幾位的言語,還望莫怪莫怪啊。”說著間又給各人都拱了拱手,權做賠罪之意,然後又接著道:“老漢我也很讚同夫人的主意,並且和陽兄弟的思想一致,既然找不到幽穀所在,何不如直接闖入蟲房,總好過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闖。”
蟲夫人哦了一聲,奇道:“聽甲老的話裏意思,馬幫兄弟也要一同前去?”
甲大嗯的應了,神情有些憤怒道:“我們月前給幫主去了密函,告訴了他此地所發生的事情,可至今了無音信,我們就尋思著,馬幫兄弟的性命可不能白亡,該是誰犯下的血債,就該誰來償還,老漢就尋思著,如今大夥兒身子骨都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該上路動動腿了,所以今日就上山尋你們來了,想問問你們的意思,想不到你們的意思卻和我等不謀而合啊。”言畢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蟲夫人眼望李孝堂,神情疑惑道:“難不成軍爺也要插上一腿?”
李孝堂忙忙擺手道:“夫人切莫誤會,我可不是衝著那寶藏去的,隻是素聞幽穀之名,傳言說得如何如何的神秘恐怖,曆經數百年無人可識其真麵目,心中著實好奇得緊,也想跟去瞧瞧罷了,再說,有我們軍隊槍炮護衛,總能事半功倍吧?”
蟲夫人笑道:“老身可不敢誤會軍爺,再說了,你們去的目的是什麽我管不著也不想管,那幽穀之地,明麵上雖說是苗家聖地,但那麽多年過去了,連我們苗人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麽個玩意兒,什麽聖地不聖地的,早淡漠得很,我隻求能平平安安找回我那乖孫女就阿彌陀佛了,他人他事我也懶得去過問。”
李孝堂聞言喜道:“如此甚好,隻要我們兩家聯手,還有什麽坎邁不過去的?”
蟲夫人卻又道:“軍爺,恕老身多嘴一句,不知你愛聽否?”
李孝堂笑道:“夫人但講無妨。”
蟲夫人道:“這一去,若真是入了蟲房,其中的凶險你問甲老幾人自知,各人身家性命就不是老身所能保證得了的,你得做好思想準備,若是怕了,現在還可回得了頭。”
李孝堂哈哈一笑,道:“這點請夫人放心,隻要我有膽子進,就已經把身家性命拋之腦後,軍人嘛,本來就是亡命之徒,沒什麽打緊的。”
蟲夫人點點頭,道:“既然如此,老身再說,就顯得多餘了,那麽就這麽說定吧,各人回去自做準備,明日咱們就重返蟲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