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生辰禮物
轉眼已是隆冬,除夕剛過,連府的喜氣卻絲毫不減。
虞氏的肚子已經凸顯,寬鬆的衣服也蓋不住,這段時日虞氏過得頗為順心,徐姨娘蹦躂不起來,明甫對她疼愛有加,就連老太太,也消停了許多,開始對她禮讓三分。
明甫調京的事情已經辦成七七八八了,重要的關節都已經疏通好,如今隻等著虞氏安心將娃娃生出來,舉家進京呢。
這調京的事兒,虞氏當時沒有一口應承下來,是有自己的打算。一來,老太太是明目張膽地算計她的娘家,這一回錦音的事情,不過是個幌子,既然是算計,若一開始就著了道,也顯得太沒麵子,所以虞氏含糊地回應了一聲,便置下不提。這也是要磨一磨老太太的性子,若這一回讓她輕易嚐到了甜頭,萬一以後無論什麽事兒,老太太的腦筋就動到了虞家頭上,可是件麻煩事兒。二來,虞氏覺得,徐姨娘這個累贅,是時候該扔了。
虞氏按兵不動的時候,老太太雖是著急上火,明甫倒還好,每日來了漪蘭居,都還是耳病廝磨一番,或是跟肚子裏的娃娃說說小話。明甫一向對升官的態度,用老太太的話來說,就有點不思進取。其實,外人看來,明甫三十出頭的年紀,能夠官居四品,已是青年才俊了。老太太是心高,當年老爺子三元及第、戰績輝煌的風光一生,又哪是人人都可以複製的?老爺子還在世時,虞連兩家可謂權勢並肩,隻可惜連家人丁稀薄,又兼連君和早逝,這些年來,連家才落了下風。老太太一心想要兒子出人頭地,重振家風,可想不到,還要沾這個兒媳婦的光。
老太太按捺著心性等著虞氏的回話,卻始終沒有音訊。正煩躁著,姨娘一語點破:“太太是想讓老太太幫她挑一根刺呢。”虞氏心裏那根刺,老太太自然是知道紮在哪裏。
於是,老太太一日前往漪蘭居,當著明甫的麵兒,一邊摸著虞氏親手製的小孩衣裳,一邊笑吟吟說:“咱們京城的老宅逼仄,若是舉家搬遷過去,恐怕是不夠住的。到時,盈兒便不必跟著去了,守襄陽的宅子吧。”
可又添了一句:“可她肚子的孩子可是連家骨肉,斷不能棄之不理的。”
虞氏微笑,說:“但由婆婆安排。”
這件事,連家的高層已經做好決定,可都心照不宣地瞞住了徐姨娘,讓她安心養胎。
上元燈節過後,緊接著就是錦言的生辰。
這回的生辰宴並無錦心那次的熱鬧,李家兄弟和無雙都不在,錦音自從謠言四散起便不太出門,再加上這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於是這回的宴會,也就是家裏人一塊吃個飯罷了。
到了晚上,風雪四起,錦言披著大紅的鬥篷,穿行在淺清的梅花香氣間,想起那日無雙顫巍巍站在高處折一枝白梅,錦言的目光便迎著落雪望向金錢鸀萼那玉白色的花瓣。
“哎。”錦言忍不住歎了一聲,這襄陽,越發冷清了呢。
身後,一個熟悉的男聲忽然道:“小小年紀,歎什麽氣?”
錦言驚訝回頭,看見李承煜一身黑袍迎風站在梅花樹下。
“啊……你……”
——不是該在京城呢麽?
承煜笑著眯起眼:“不要以為我是專登回來給你慶生啊,是我父親聽說你家要進京,特意派我護送。”
“喲,”錦言翻了翻白眼:“我們哪敢動用您呐。”
承煜揚起袖子在錦言額上敲了一個爆栗:“我的信你收到了嗎?”
錦言揉了揉腦門,沒好氣說:“收到啦。”
“何故不回信?”
錦言彎起眼睛:“京都美女如雲,我小女子不敢打擾公子您。”
承煜揚起袖子,錦言以為他又要打人,趕緊捂住腦門,卻見他從袖子裏舀出一樣東西,放在手心給她:“喏,你的生辰禮物。”
錦言俯□來在他手心裏看了許久,窘道:“這是什麽呀?”
“羅刹國套娃。”
“……”
梅花樹下的小石墩上,承煜和錦言並排而坐,小石桌上,按大小依次排列著七八個梳著百合髻的娃娃,錦言又打開一個,放在桌子上,問:“還能再小麽?”
承煜酒窩深深,笑了一下。
錦言又繼續掰,桌子上已經擺了十個娃娃啦,模樣一點都不差,一模一樣的,隻是大小各異。
“不能再小了吧。”錦言嘟囔著,誰知手上一使勁兒,又掰開一個,放在桌子上,手上這個最小的,已經跟一粒帶殼花生一般大了。
“誒?”錦言把那最小的放在眼前,皺起眉頭:“這一個怎麽畫的跟別的不一樣啊……”
承煜得意地說:“這個是我自己畫的。”
錦言咽了口吐沫,把那句“這一個真醜”給咽進肚子裏去了。
“你瞧這個小人兒,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的,是不是跟你有些相似?”承煜期待著錦言的回答。
錦言擺弄了半天手上的娃娃,也沒看出哪裏與自己相似了,不過轉頭看向承煜的表情,也沒好意思逆他的意思了,乖乖地點了點頭。
承煜果然欣慰,支著腿,看著錦言把最後一個娃娃擺在桌子上。
石桌本就落了一層雪,雪上堆著這麽一群娃娃,十分的嬌憨可愛。
梅香浮動,落雪悠然,二人靜了一會兒,錦言先開口:“你在京都,好玩麽?”
承煜彎唇一笑:“天子腳下,更顯得我是個無名小卒。”
錦言歪過頭:“以你家的權勢,要給你在京城謀個官位,應不算難事。”
承煜撇了下嘴,眉宇裏有了些磊落之氣:“男兒之誌,怎能在祖宗蔭蔽下實現。我若想出人頭地,隻會靠自己。邊疆未定,朝政不穩,建功立業的機會,遍地都是。”
錦言微微訝異:“你想參軍?”
承煜唇邊掛笑,不懷好意:“不急。”
“怎麽?”
承煜探過身來:“還差個守家的婆娘。”
錦言目光正及承煜玩世不恭的笑眼,忍不住臉紅如燒。
承煜還不饒她:“我說我的婆娘,你臉紅個什麽?”
錦言往邊上蹭了蹭,低頭抱怨:“誰臉紅了嘛。”說著,臉更紅了。
承煜的呼吸近在咫尺,聲音像暖冬的風一般好聽:“莫不是,你想做我的婆娘?”
錦言大窘,似嗔似怒地抬頭望了他一眼。
承煜微微一怔,隨即移開目光,站起身來,輕嗽一聲。
錦言也站起來,扯了扯他的衣角:“信裏說的簪子呢,舀給我瞧瞧。”
承煜撓了撓頭:“送別的女子了。”
錦言目光一暗,說:“好嘛,反正你說不甚名貴,我就是舀到市上,也賣不了幾個錢。”
承煜笑著看錦言嘴硬,並無言語。
默了一會兒,錦言垂眼說:“晚了,我得回去了。”
承煜在她的額上輕敲一下,說:“知道了,我先走了。”言罷,就轉開身。
錦言嘟了下嘴,心裏說不出的不高興,坐回石墩上,對著那群娃娃生氣。月已上,錦言撐著臉,看著雪地上淡淡的影子,看了一會兒,忽然訝異地揚眉,反手摸了摸發髻,取下一樣簪子。
是彩金鑲碎紅寶的簪子,樣子是一條紅寶為鱗的錦鯉。
錦,錦言的錦。
鯉,鯉魚的鯉。
錦言握著簪子,嘴扁了扁,忽然委屈起來,起身對著承煜離開的背影喚道:“小鯉魚!”
承煜還未走遠,聽見喚聲,轉過身來。暗風遊走,吹得衣袍獵獵,紅梅之下,那雙眉眼滿是狡黠的笑意。
幾步之外,錦言瑩潤的眼睛正半噙眼淚,一臉委屈樣望住承煜:“何故騙我?”
承煜最見不得女子哭,尤其是眼前這位。
錦言的聲音穿過紛紛的落雪,聽起來有些猶疑與哽咽:“以後……以後不許再提別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