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入V第一更 動身啟程
轉而春末,一樹的梅花落地之後,連家忽然就冷清起來。
經那一事,徐姨娘連並劉暮飛、墨畫都被削了頭發,押到庵子裏做姑子去了,庵堂的清苦眾人皆知,說是青燈伴古佛,實際上,能被發落到那裏去的女眷大都被看做是犯人一類,任由那些粗聲惡氣的姑子拿來使氣。要不然,徐姨娘每每一聽到要去當姑子雲雲,都像是奪她命一般。徐姨娘走的時候,身體還有些虛弱,那副鄉野郎中開的方子雖沒要了她的命,也讓她大傷了元氣,再者又被剃了頭傷了臉,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沒了,許是對未來的生活喪失了希望,行動隻如行屍走肉一般。
錦言可沒工夫理會徐姨娘的生活質量,因為連家瞬刻就被一種新的熱鬧填充起來,月末之時,虞氏順利產下一名男嬰,取名為淵。
明甫連日來舒展不開的眉頭,總算被熨平了。
許是因為孩子帶來的喜氣,老太太的病慢慢回緩過來,但依然虛弱,需要調養些時日,老太太自己發了話,兒子隻管進京去,不用等她了,襄陽愜意,她能安心養病。大夫也說,車馬勞頓,恐怕再添症候。
錦言卻偷偷想,祖母是在逃避從前跟祖父同住過的宅子吧。
臨近啟程的日子,同劉暮飛一同進府的妾侍宋千雪忽然央求明甫,讓明甫將她送還給同知府上去。劉暮飛落得如此境地,宋千雪心裏是有了兔死狐悲的意味。明甫最近吃了許多女人虧,哪裏有不同意的道理。於是走的時候,身邊的妾侍,隻剩下文姨娘、麗姨娘兩個老人兒了。
虞氏這才慢慢地有了些正妻的威勢,助明甫調京的功勞,她雖從不提起,可眾人心裏都有數,眼見著又生下嫡長子,又與老爺的感情如膠漆,等遷居之後,老太太不在身畔,當家之責自然不可能旁落,連家上下對虞氏已經尊敬到了十二分,兩位姨娘原先也對這位正妻心服口服,現在可就更敬重了。
錦言總算有些……欣慰……
記得上一世,錦言直到十五歲定親的時候,母親和父親的感情,還是千年冰封一般,便宜了徐姨娘,風光得意。
這一世,總算,嗯,還有點出息。
錦言在馬車上伸了個懶腰,又鬆軟地癱坐在座上。
趕路真是個體力活,錦言撐著腦袋,從微風卷動的窗帷望出去,看見一隻飄揚在風裏的墨青色袖子緊挨著自己的馬車,錦言心頭微動,身子往外邊挪了挪,目光想順著那袖子再往上尋找,誰知春風不解意,窗帷輕微地翻卷兩下,耷了下來,把錦言的目光遮了個嚴嚴實實。
錦言垂下眼,有些沮喪,擺弄著裙擺上的流蘇須子,忽然窗帷就被一隻手撥了起來,錦言好奇地把眼神飄了過去,就見承煜俯□來對她似笑非笑:“偷看我?”
錦言警惕地望了望前後,沒人注意他們,才翻了翻眼睛:“我是在看風景。”
承煜笑了起來,手指放下窗帷,聲音傳進來,便有些發悶了:“暈車麽?”
錦言搖了搖頭,說:“不暈。”
就聽那頭懶洋洋的聲音說:“記得你怕水來著?”
錦言果然就愁了起來,眉頭擰得緊緊的:“可不是呢。”
這回說是上任,實際上是舉家搬遷,住在驛站是不大方便的,客棧又不是處處都有的,6上車馬日行不過百裏,水路船行倒可依仗風勢水流,如若順風順水,日行數百裏都不在話下,且官家用船艙房寬敞整潔,又解決了住的問題,大戶人家出行,自然是選擇水路了。這就為難了錦言,她小時候被水淹過,差點沒救過來,之後也就隻敢親近親近小溪小泉,像這樣要在水上走個把月,想想就頭疼。
承煜笑聲朗朗:“無礙,吐上個十天半個月,就習慣了。”
錦言這下徹底蔫了,好容易身上長了一點肉,別在路上全折騰沒了。
那廂不知怎的又寬慰她起來:“大船開得極穩,跟6上行走幾乎沒什麽差別,若怕水,待在艙房便是,隻不過悶一點。”
錦言蔫不拉幾的聲音抱怨給他聽:“這算什麽,我們女子從小到大都待在閨房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早已習慣。”
那廂靜了片刻,便道:“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到處看看,北至關外,南至瓊州,你喜歡哪裏,咱們就去哪裏見識見識。”
錦言眼波輕晃,心湖被承煜的言語敲打得波瀾四起。
車窗外一陣馬蹄聲漸近,是立遠的聲音:“堂姐,伯父說,今晚就歇在前麵的客棧。”
下了車,才感受到天上的黑雲有些壓迫,許是大雨將近,於是還沒到黃昏,就趕緊尋了住處,客棧是一個小院,分東、西兩處小樓,因女眷眾多,管事便使錢包下東邊的小樓,不許外人接近了。
等在浴室泡了澡,一身香噴噴地換了幹淨衣裳,小樓裏已經灌滿了風,頗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客房雖比不得家裏,倒也幹淨整齊,桌子上擺著幾樣精致小菜,肉糜粥,錦言坐下來招手讓皎兮阿棠她們都坐下來一起吃,不在家裏,丫鬟們也沒太拘束,大大方方地就先給小姐盛起粥來。
剛吃了一半,外邊的雨就下下來了,皎兮起身把窗戶支起來,雨點打在簷子上的聲音,立刻變得真切。皎兮身子往外探了探,往下麵望了一會兒,轉過來說:“好像有動靜呢,底下不知是誰跟老板爭執上了。”
錦言又往粥碗裏添了小半碗,笑說:“你去瞧一瞧。”
皎兮答應著,拿了把傘下去了,一會兒上來,收起傘,道:“是一個小戶人家的小姐,帶著嬤嬤和丫鬟,趕路時候滯在這裏,想找個地方歇一晚上,西麵的客房已經滿了,東麵的這小樓又被咱們府上包下來了,老板說了緣故,可那小姐仍是苦苦相求,看著也怪可憐。”
錦言一想,小姐身邊隻跟著嬤嬤和丫鬟,恐怕也是有難處,眼見天就暗了,若趕走她們,可不是逼著她們露天過夜了。念頭一轉,便吩咐:“既然咱們這兒有空餘的客房,就跟老板說讓她們留下來便是,母親若是問起,就說是我說的。”
皎兮心裏也是這個意思,得了吩咐就又折身下去,跟老板說了幾句,那小姐感動得連連施禮,等安頓好了,皎兮才上樓,一邊喝錦言留的粥,一邊匯報:“好一個嬌怯怯的小姐,我看著都心疼呢,這會兒已經在廂房了,她家姓吳,也是去漢口碼頭乘船的。”
錦言點了點頭,吃完飯,浸了手拭幹,下樓看弟弟了。說來這個淵兒,才剛滿月,長得白白淨淨,跟母親很有幾分相似,錦言每日都會抽幾個時辰去抱弟弟,恨不得要囑咐母親好多話,生怕這個小東西委屈了。
這會兒錦言又開始嘮嘮叨叨的,虞氏聽得心裏悶,趕忙岔開了話題:“常年給咱們家供茶葉的商人,最近托你父親一事,他家有個小兒子到了娶妻的年紀,左右沒相中好的,讓你父親幫忙留意留意。我聽說,那個孩子各方麵都是好的,跟著他父親做生意,小有所成,就是性子太綿軟,要個強勢一些的妻在旁提點才是,我前後想來,芷靈倒是個人選,你覺得呢?”
錦言是沒想到,母親真將芷靈的親事放在了心上,要說芷靈在家那會兒,可把母親惹了好幾回火氣上腦,母親果然是宰相肚裏能撐船。而且錦言聽說過,那茶商富庶得很,雖比不得官家,可芷靈嫁過去,富貴是少不了的。
錦言逗弄著懷裏的娃娃,心裏還又念起那日芷靈和承煜的親密,雖然知道這個表妹不靠譜,承煜也解釋過跟她沒有什麽,可不知為何心裏總是耿耿於懷。她趕緊嫁出去,倒真是一件好事。於是,錦言點點頭:“等我明日修書給外公,再等消息。”
路上勞累,才說了幾句,虞氏就困倦起來,錦言隻好將淵兒交給乳母,服侍著母親睡下,悄悄掩門出去。雨越下越大,月亮倒像是被雨水清洗過一般,明晃晃地勾在天際。
走到樓上,錦言忽然繞了個遠路,心裏小女子情緒作祟,很想經過一下承煜的房間,最好是能偶遇一下,即便是遠遠見上一麵,也好。
可明明是好眠之夜,被這一個繞遠弄得不能成眠了,因為一個陌生的女子,正站在承煜的門邊,披著承煜的黑狐毛鬥篷,端著一盤子茶點,柔聲柔氣地在說些什麽,門內,承煜許是剛洗過發,濕漉漉的長發隨意披散,寬敞的袍子也因風而起,最要命的是,承煜望向那女子的眼神溫和帶笑,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