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請客

趙琇與張氏和好了。

其實說是和好,也稍微嚴重了些。趙琇心裏雖然對祖母有怨,但在張氏跟前並沒有太失禮,不過是沒忍住,說的話直白了點。張氏心知自己理虧,聽孫子說會勸孫女來給她賠禮,自己倒先不好意思了。她反而有些感激孫女,點醒了她,否則她這時候還在哭著鬧著,要孫子孫女陪自己回南邊老家去呢。

此時張氏已經完全沒有了這個想法,一心要為孫子的前程著想:“趕緊尋個好日子,咱們搬回侯府去吧。到時候這邊宅子就能空出來了,也好早些將書館辦起來。有了書館,瑋哥兒讀書溫習都便宜些,也可以多認識幾個學問好的朋友。今年秋闈事關重大,一定要讓他安心備考。今年若不成,那就明年再考一次。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哥哥中舉。等中了舉,再尋機回南邊祭祖也罷。到時候,咱們到了你們祖父墓前,也能給他一個交代了。”

趙琇臉上笑著應聲,心裏卻在暗歎。在祖母的心中,始終還是祖父最重要。祖父是武將,他當然期待孫子能出人頭地,但對孫子能不能中舉,會很看重嗎?隻怕父親趙焯與母親米氏,才是更加看重這件事的人吧?

不過她當然不會傻到在這種小事上跟祖母較真,說說笑笑的也就過去了。倒是暖居酒一事,她認真跟張氏商量起來:“祖母若嫌麻煩,咱們隻擺一日酒就好了,無論如何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混過去。咱們家自打回京,從來隻有往別人府上參加宴席的,還從來沒有做過東宴請過別人。說起來也不是很合適。請客人到家裏吃一頓,順便聯絡一下感情,也好讓哥哥多交些朋友,積累些人脈。您不是說,要讓哥哥專心備考嗎?與其在備考期間,讓他三不五時擠時間出來跟人應酬,還不如一頓宴席就把所有人都應酬了呢。”

張氏有些遲疑:“可是……我如今實在是沒什麽精神應酬外人。若隻是親近的人家。倒也罷了。可依你的說法,隻怕還要請不少人來吧?我素來不喜……”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想起剛剛下的決心,連忙改了口,“也罷,你哥哥都要考舉人了

。將來也是要出仕為官的,沒幾個朋友也不象話。是該好好請一頓酒。不,一頓不夠,還是請足三日吧!”

趙琇怔了怔:“三日?”要不要這麽誇張……

張氏一點都不覺得誇張,她還認為擺酒擺上三日是極常見的事:“頭一天請朝中的文臣。還有那些曾經指點過你哥哥功課的大儒們。這些客人的喜好都清雅些,酒菜都要清雅的,請兩個一等的琴師來彈琴助興。談詩論文的一天就過去了。第二日再請曹家等一眾武將人家,你祖父昔日的袍澤、下屬也可以請幾位。至於京中的其他勳貴,我原也不熟,請不請都無關緊要。他們這些人多愛酒肉,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名酒佳釀,也就對付過去了,再尋個兩個戲班子,唱幾出熱鬧的戲,想必能讓他們滿意。到了第三日,倒是可以請些年輕的孩子,你和你哥哥新認識的朋友都請一請,你哥哥那邊另開一席,你則在花園裏開一次詩會,把京中閨秀們邀來就是。雖說春光已過,園子裏倒也有些花可賞,若想要再體麵些,可以去尋花商,多買些奇花異草來充充場麵。”

張氏畢竟做過多年的貴婦,雖然不喜交際,但真要她操辦什麽宴會,她也是操辦得來的。這一番話,也算是安排得有條有理,還按照來賓的喜好做了分類,每一日該做什麽,也都心裏有數,照著這個章程去辦,其實也沒什麽難的。

但趙琇算了算賬,要依張氏的安排,這三日酒加起來,少說也要七八百兩銀子,如果酒菜選用昂貴的品種,價格還可能再高些,完全是有出無進的花費,排場是夠了,但實在太過費事。而接連三日準備三場不同風格的宴會,對現在的建南侯府主仆而言,也似乎有些吃力。她不是很讚同地道:“祖母不是說,不宜大操大辦嗎?為什麽一下就要擺三日酒?文臣武將都是陛下的臣子,為何不能在同一天裏參加宴席?戲酒我們都可以安排,喜歡談詩論文的也可以另開茶會,年輕人也不必特地擇一日另行邀請,閨秀們更不必非得趕在這時候開詩會。祖母雖說要為哥哥著想,但也不必矯枉過正吧?一連忙三日,您還不得病倒呀?沒病也要累出病來了。”

張氏見孫女關心她,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這也沒什麽,我不過就是頭一日勞累些,還要應酬應酬。到了第二日,武將家的女眷來了,我出來露個臉,推說病了,就可以回院子裏去了。橫豎我與她們也不大合得來,坐在一起反而無趣。至於第三日的宴席,那是你們小輩的事,不必我出麵。”

趙琇覺得有些牙疼。祖母這重文輕武的想法什麽時候才能改了呢?她問張氏:“您這樣不要緊嗎?第二日您隻露個麵就回院,那招呼客人的事都交給誰?難不成是我?我年紀還小呢,再說,要招待那些武將人家裏上了年紀的女眷,我的份量未免太輕了吧?”

張氏又遲疑了,倒是趙瑋在旁替她說話:“從前祖父還在時,那些武將品階全都在祖父之下,還有不少人是從祖父手下**出來的。他們的女眷,對祖母素來敬重,不必祖母費心去招呼。因此祖母每次都是開宴時出來露個臉,精神好時,就陪著曹太夫人等幾位老夫人說說話,若是精神不好,來的女客不熟悉,隻管躲回院中,斷沒有人膽敢說祖母半句不是。那時招呼女客的,是牛氏與蔣氏,不過即使是祖母身邊的媽媽和姐姐們,女客們也都極為客氣。”

趙琇恍然大悟,正色對張氏說:“祖母。今時不同以往。咱們家宴客,您再不出麵,就顯得怠慢了。咱們家這是才剛剛拿回爵位呢。”

張氏猶豫著說:“從前我也曾經問過你們祖父,但他說……咱們家在軍中威望已經盛極,很不必與其他武將太過交好

。若是跟他們交情太好了,上頭說不定還要猜忌咱們家呢。因此,他們男人在外頭偶爾一聚。吃吃喝喝倒沒什麽。我們女眷之間,就不必來往過多了,更不要結兒女親家。尤其是駐遼東邊城的武將們……”

趙瑋微笑著對張氏說:“祖母,那是祖父還在的時候。如今的建南侯府,還有什麽可讓上頭猜忌的呢?我們家除去每年的大節慶中,與曹家以及祖父的幾位舊部還有禮尚往來。其他時候,其他人家。早就說不上交情了。更何況,孫兒在軍中一點名聲都沒有,與祖父在軍中的威望是雲泥之別。您其實不必擔憂太多。”

趙琇也連連點頭:“是呀,祖母。哥哥將來遲早會出來做官的。人脈也很重要。雖然哥哥已經打算要走科舉之路,但他畢竟還是勳貴圈子裏的人。總不能因為要考舉人,就從此脫離了勳貴階層。一心隻跟讀書人交往吧?別的不說,哥哥考中舉人後。不能再考下去了,要如何才能順利出仕呢?這種事還是要向勳貴人家請教才行呀。”

張氏被說服了:“你們說得有理。那我就多辛苦些,多請幾位勳貴過府做客,對勳貴武將們的女眷,也客氣一點,多陪陪吧。”她歎了口氣:“如今已經不是你們祖父還在的時候了。我已經被寵得太久,倒忘了自身如今的處境,不該再照搬從前的做法了。”

她讓了步,隻不過對於趙琇文武統請的建議還有所保留:“這樣不合適。文臣看不慣武將的粗俗,武將聽不懂文臣的話,坐在一起話不投機不說,萬一一言不合打了起來,豈不是落了我們建南侯府的麵子?”

所以她覺得,還是請三天酒比較好,如果真的隻擺一天,那就得將文武分開,分別在兩個院子裏招待,兩不相擾,那是最好不過了。就是兩邊各有戲酒,隻怕聲音吵雜些。還有女客們,最好也不要坐在一起。

趙琇皺著眉頭說:“如果一定要這樣,索性連戲樂都免了算了。反正咱們家正做法事呢,先帝又才去了不到一年,低調節儉些也沒什麽不好。我們隻需要在酒菜上多下點功夫就行了,又不用在京城權貴圈子裏掙個善於取樂的名聲。”

至於文武分開什麽的,她心中其實仍舊大不以為然,不過入鄉隨俗,既然張氏認為這樣比較好,她也沒有異議,頂多就是到時候辛苦些,兩邊走。

張氏也覺得免了戲樂亦無不可,趙瑋更是舉了幾個例子,說明最近這一年裏,大戶人家飲宴已經沒有從前那麽奢侈了。今上登基後,作風就一直偏向節儉,深得文臣士林讚許。勳貴武將們雖然不以為然,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最近京中也開始流行起簡化版的宴席呢。

事情就這麽定下了。趙琇又開始跟張氏商量起賓客名單來。

廣平王父子已經說好了不會來,但帖子還是要送的,這是應有之儀。

柱國將軍府曹家是第一個要請的。曹家有宴席必請趙家祖孫,趙家祖孫有宴席,自然也不能怠慢了曹家人。

幾位多年來一直與趙家祖孫保持不遠不近的聯係的武將人家,也在必請賓客之列,隻是對於汪東升,趙琇與張氏有不同的看法

張氏雖然厭惡汪家人之前的誤會與汙蔑,但如今已經明白,他們不過是受了牛氏祖孫的蒙騙,也得到教訓了。汪東升曾經養在趙家,與別人相比,和趙家的情份更深些。趙家擺宴,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忽略過去。如果因先前的事將他一家拒之門外,傳揚開去,這門親友就真的要絕了。

趙琇則認為,汪家上趕著給他們祖孫不痛快,他們何必太念舊情?又不是他們祖孫理虧。就算真要跟汪家恢複往來,那也得是汪家先做出賠禮道歉的姿態,讓人覺得有誠意了,趙家才會考慮寬宏大量地原諒他們。現在汪家啥表示都沒有,趙家就先給他們下帖子。豈不是讓人覺得趙家人很好欺負?

趙瑋站在妹妹這一邊,所以張氏沒有堅持太久,隻是勸趙瑋:“給曹家下帖子的時候,跟他們說說這件事。若是他們願意出麵說合,叫汪東升給我們賠不是,我們也不必跟他計較太多。如今他也被牛氏害得不淺,狼狽得很。若我們落井下石。倒是辜負了你們祖父當年撫養舊部遺孤的好意。”

趙瑋與趙琇對視一眼。後者默然,前者笑了笑:“是,祖母。孫兒心裏有數的。”

武將這邊的客人捋得差不多了,至於幾家勳貴,張氏對他們不熟,其中還有眉山伯府丘家這種女眷與她不和的人家。但因趙瑋曾經與他們打過交道,因此都一並請了。張氏看著賓客名單上的列表。覺得為了孫子著想,她忍一忍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剩下的就是文官士人方麵的賓客了。幾位曾經指點過趙瑋功課的大儒自然在列,鄰居那位老翰林學士也是座上賓。張氏清點了一遍,發現與自家交好的文官其實沒幾個。當年與她相熟的大部分人都不在京中了,倒是太後娘娘的娘家蔣家,因為趙瑋趙琇護送今上進京時。曾經托庇於他家,因此還算打過交道。下個帖子應該不會被拒絕。考慮到趙琇與方五姑娘交好,張氏又在名單上加上了方家幾房人的名字。

趙琇不太樂意:“請方五過來就算了,再加請方太太和方五的哥哥也無妨。方大姑娘曾經陷害過我,方二、方四每次見我都是陰陽怪氣的,請她們做什麽?方少卿更是跟我們家完全不相識,請來也無趣。倒是馮、劉兩家的姑娘可以請一請。她們的父兄我不認識,隻請女眷就好了。”

張氏笑道:“既是男女客都有,哪有光請人家妻女,卻對家主不聞不問的?就算人家不來,也該下個帖子,方才合乎禮數。”不過她也參考了趙琇的意見,隻寫了方少卿夫妻與其嫡長子方錦騏、幼女方五姑娘的名字。

趙瑋看了便笑道:“方錦騏與我見過兩麵,倒還是個和氣的,請他來應該不難。倒是方大人,聽聞不大喜歡與勳貴、武將打交道,可若我們家真的要請他來,他也不好拒絕。客人來得不情不願的,未免有違我們的本意。還是讓妹妹先跟方五姑娘捎信問一聲吧?若是方大人無意出席,那我們正式下帖子的時候,就不必請他了,也免得他為難。”

張氏點頭:“很是。就這麽辦吧。”

趙琇立刻就拿過紙給方五姑娘寫起了信。最近這大半個月,因為心情不好,她一直沒跟方五姑娘通信,也不知道對方近來如何,問候完之後,就將自家預備搬入新居的事說了出來,還請對方來喝暖居酒,並且詢問對方父母兄弟是否願意出席?當然,趙琇沒有忘記明言,隻希望她一家子來,族人堂親就不必了

碧菡曾經去過一回方家,因此就領了送信的任務到方家去了,半日才回來。趙琇問她要回信,碧菡卻一臉古怪地說:“方五姑娘說,要先問過父母的意思,過兩日會給姑娘回信的,讓我先回來。”

趙琇疑惑地看著她:“這也沒什麽,你臉上這是什麽表情?”

碧菡欲言又止,趙琇眼色示意房間裏的其他丫頭們出去,才問她:“說吧,到底是怎麽了?”

碧菡一臉神秘地說:“今兒去方家,好生古怪。他家門禁嚴了許多。我上門送信,門房的婆子再三問過我的來曆,又叫了見過我的人來認,確認是建南侯府的,才讓我進了門。到了二門上,又等了好些時候,我才等到方五姑娘的丫頭過來領我進去。他家從來沒這麽嚴過,也不知是怎麽了。還有,我在方五姑娘的院了門口,瞧見幾個婆子把他家四姑娘給拖走了。他家四姑娘哭哭啼啼的,也不知在鬧什麽呢。”

趙琇十分吃驚:“你看清楚了?他家的婆子確實拖走了方四姑娘?”

碧菡十分肯定地點頭。趙琇就糊塗了。這不可能吧?就算嫡支比旁係的高貴些,方四姑娘也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千金,方家的婆子怎會如此無禮?難不成方四姑娘做了什麽壞事?才會如此不受嫡支待見?

方五姑娘一直沒有回音。趙琇猜想她家裏一定發生什麽大事了,所以她才會拖拖拉拉的,連要不要到別家赴宴都下不了決定。更奇怪的是,趙琇覺得這不合常理。如果方家真的有事發生,她直說不來就是了,趙琇總不會因此就生了她的氣。拖著不說回絕,又不明言會赴宴,到底是做什麽呢?這叫趙琇如何決斷?到底要不要給方家下帖子呢?

給其他賓客的帖子陸陸續續發送了出去,大部分人都回說會來參加。就算有人當日有事不能來,也都客氣地送上了賀禮。這越發顯得方家行事古怪了。

趙瑋親自出馬,給幾位大儒送請帖,順道向他們請教了一些學術上的疑問,回來時,帶回了一個讓趙琇恍然大悟的消息。

原來方家真的出事了。任職太常寺少卿的方五姑娘之父,日前公事上出了點紕漏。本來那點小問題並無妨礙,早些遮掩過去就行了,偏方少卿不走運,剛好遇上皇帝親臨過問,他的紕漏就曝光了。龍顏大怒,方少卿被勒令在家反省,到底是革職還是降職,尚未有定論。方家上下正處於惴惴不安之中。

方家子弟四下托人情、打探消息,想要找人在禦前為方少卿說好話。尚太傅那邊還未有回音,方少卿的堂弟,方二姑娘與方四姑娘的父親方奕山又出事了。同樣是本職工作上的小紕漏,方奕山堅信自己是受了方少卿的牽連,才會被同僚陷害的。

方家家族內部,各房之間的矛盾開始被激化了。

ps:頭還有些痛。這一章還包含了昨天寫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