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 告狀

如果是換了以前,無論廣平王還是高楨,多少還會為皇帝的一些行為做點遮掩,在太後麵前粉飾太平。這不是為了皇帝,而是不想讓太後發現兩個兒子間的矛盾,心裏難過罷了。

可如今廣平王未曾入宮,高楨是從小就在太後麵前極受寵愛的嫡長孫,年輕人脾氣大,有些事情實在是不想再忍下去了,廣平王又沒特地囑咐過他別說,所以他就用了一種不那麽婉轉的方式,將皇帝所做的手腳紅果果地攤開在太後麵前了。

高楨說的是兩個太醫無用,其實真正在質疑的是皇帝的用心。如果太醫無用,皇帝還要派到廣平王身邊,豈不是對兄長不關心?如果太醫有用,卻把葉大夫治得越發病重,難不成是故意要害他病倒,無法為廣平王醫治雙眼嗎?誰都知道葉大夫是廣平王的主治大夫,萬一廣平王的病情受到影響了怎麽辦?在太醫院當差,還敢如此不顧大局,他們怎麽就敢做這種事?是誰給他們的膽子?!

就差沒有明著說,皇帝打發這兩個太醫來,其實是為了給廣平王下絆子的了。

太後曆經三朝,是從先帝潛邸時起,生了兩個兒子,又一路從後宮熬成了皇太後的人物,脾氣再好,她心裏也明白得很。若說從前她還隻是不願意接受兩個兒子起了嫌隙的現實,這兩年裏小兒子言行間的些許變化,也足以令她清楚地認識到,這個做了皇帝的兒子,已經不再是從前心思純善,會孝順母親,會崇拜哥哥的那個高鉞了。

明明長子一心將弟弟捧上了皇位,至今還處處為弟弟著想,不惜犧牲自己的體麵與名聲,小兒子卻還是沒來由地一再忌憚哥哥。從前隻是心裏忌憚,尋了理由不讓哥哥參政議政罷了,如今居然還直接對給哥哥治眼睛的大夫下手了……

太後的臉色有些發青。她甚至不敢想象,那兩個被派到溫泉莊子上去的太醫,是不是隻給葉大夫開了不對症的藥方?他們真的沒有在廣平王的治療過程中做手腳麽?要是他們真的做了這種事,那是不是皇帝在背後指使的呢?皇帝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廣平王瞎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痊愈的希望,他就這麽盼著他哥哥做一輩子瞎子不成?!他哥哥到底有哪裏對不住他了?!

太後的臉色實在難看,身體還有些搖晃,顯然是氣得狠了。高楨見她這樣,心裏倒生出幾分悔意來。連忙扶著她坐下,低了頭小聲道:“皇祖母,您別生氣,孫兒隻是……實在氣得狠了,並不是有心要來告狀的。從前他有些什麽想法,父王隻當不知,一心想著骨肉和睦,手足融洽,不能讓皇祖母難過,也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話。可是這一回……他真是太過分了!您是不知道!葉大夫雖病得很重。人卻還有清醒的時候,他給自個兒開的方子,並不是治什麽風寒的,而是解毒的藥!他根本就不是吹了風,而是中了毒!這樣的病因,光喝治風寒的藥,怎麽可能好得起來?隻是他既不是因受了風寒而病倒的,這藥……又是誰給他下的呢?”

太後的臉色真個如同白紙一般了:“竟然……是毒麽?”居然真是下了毒!

太後忍不住咬牙,她是不是該慶幸,這毒不是下在長子身上的。而僅僅用在了大夫身上?可滿大楚上下,也就隻有這一位大夫能治好長子的眼睛,毒了他,長子的眼睛就好不起來了。那又跟下在長子身上有什麽區別?

太後不由得悲從中來。她還沒忘記,當初長子廣平王之所以不得不從東宮太子之位主動請退,就是因為中了穎王、朱麗嬪等人的同黨暗中射出的毒箭,毒素傷了身體根基,令他雙目失明。為什麽,如今連同胞的親弟弟。也要同樣用毒來傷害他了呢?

她勉力維持著端莊的儀態,隻是忍不住有些哽咽:“你父王沒事吧?葉大夫既中了毒,那你父王如今又由誰來照看?”

高楨低聲答道:“父王如今隻需照著葉大夫先前開的方子抓藥吃就可以了。他的眼睛已經可以視物,隻是不能勞累,需得盡量少用,最好別看書寫字什麽的……但平日起居坐臥,卻是無礙的。”

太後雙眼一亮,驚喜不已地看著孫子:“此話當真?!”

高楨低聲一歎,點頭道:“這是真的。前些日子,父王就已經可以看見了,坐臥行走皆可自如,隻是還看得不甚清楚罷了。葉大夫讓父王試著用用西洋的水晶鏡,孫兒已經交代人做去了。這事兒原想著早些報上來讓皇祖母知道,也好讓您高興高興。隻是父王能行動自如的時間,一日裏也不過是三四個時辰,眼睛用得久了就會發黑,生疼。父王擔心會有反複,怕先告訴了您他可以看見了,回京後卻又不好了,會讓您失望,就囑咐孫兒先把他的近況壓下不報。他在莊子上再好好養一養,等眼睛養得再好些,過年時正好給您一個驚喜。沒想到……”

太後沒聽完孫子的話,就先念了十來聲佛,心裏又是高興,又是難過。高興的是長子終於可以看見了,難過的是,長子長孫推遲把這個好消息上報的緣由,她並不十分相信,她總覺得,這對父子是在防著皇帝呢。

他們防備得也有道理,皇帝都能叫人給為哥哥治眼睛的大夫下毒了,廣平王與高楨不過是把消息瞞上幾個月罷了,又算得了什麽?也許正是因為他們瞞住了這個消息,皇帝才會僅僅對葉大夫下手而已。若是他知道廣平王已經恢複視力了,會不會直接對著兄長下手?!

太後打了個冷戰,抓著高楨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父王受委屈了,皇祖母心裏有數。隻是……他是皇帝,這事兒說出去了是要叫他沒臉的,鬧大了對你們父子倆也不好。你們就再忍上一回,皇祖母必不會叫你們吃虧!”

高楨心中微微有些失望,這是叫他們父子繼續忍氣吞聲的意思了?不過太後的想法,他也不是不能明白。皇帝已經是皇帝了,真把事情當眾攤開來說。就是撕破臉的意思了。皇帝若連兄友弟恭的表麵文章都不肯作,廣平王豈不是更危險?

他咬著牙答應下來:“皇祖母放心,父王也囑咐了孫兒,別說出去呢。不然孫兒方才也不會先請皇祖母將左右摒退,方才提起這事兒。可孫兒心裏著實害怕,父王與孫兒自然是會為皇上的臉麵著想的,可皇上對父王與孫兒又是怎麽想的呢?若是父王與孫兒哪裏做得不好了,請皇上明示才好。否則父王與孫兒要如何改正?”

太後聽得眼圈又紅了,拉著孫子的手一再說:“皇祖母會說他的,你們隻管放心!”

要如何說皇帝,太後一時半會兒還拿不定主意,但有些事情她做起來卻半點不會猶豫。

不等皇帝那邊有所反應,太後已經先給兩個太醫定了罪,說他們妒恨賢良,因私忘公,以下犯下,意圖對廣平王不利。直接革職、流放,家眷沒入官中為奴,一個人也不許放過!此外,又對葉大夫大加封賞,賜了他一個五品的閑職,追封了他父母誥命,另賞了田地房舍,許他在京中安家,又有兩房仆從賜下。這樣一罰一賞,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對來了。

太後又命太醫院裏醫術最好的兩個太醫到廣平王府上待命。有明令在先:葉大夫“生病”之前,都把廣平王治到雙目可視、行走如常的地步了,如果他們暫時接手治療期間,廣平王的身體狀況有所倒退。那前頭兩位大夫就是他們的榜樣。

太醫院上下這回是再也不敢輕忽了,不管皇帝那邊是否暗示過什麽,太後要治的人,皇帝難道還能跟自家親娘做對不成?最後別官職沒保住,還要連累全家遭殃。隻要皇帝沒有明旨下來,他們就別做多餘的事了。先用太平方把廣平王的身體穩定下來,等葉大夫好了再接手過去吧,再往後廣平王是好是歹,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太後吩咐完所有事,又賜了許多珍貴的補身藥材,交給高楨帶回王府,又特許長子不必進宮請安,知會皇帝不要召見兄長,讓廣平王清清靜靜地在王府裏養病。

太後忙了這大半天,旨意一道一道地下,有幾道還是涉及到皇帝的,他就算原本不知道,如今也猜出了幾分,心中很有幾分懊惱,怨那兩名太醫無用,居然露了痕跡出來。如今太後既然已經把人處置了,他卻是不好駁回的,連忙趕去慈寧宮安撫老娘,同時命心腹之人傳令下去,對那兩名太醫與他們的家眷稍作關照,別讓人死了才好,總歸是替他辦事的。

皇帝來到慈寧宮時,高楨已經先一步離開了。皇帝沒見著他,隻能先想法子哄了老娘。他說了許多好話,比如說對兩名太醫並不了解,沒想到他們雖然擅長養生,卻連個治風寒的方子也開不好啦;又比如說太醫院最好的太醫都在廣平王府,怕太後身邊沒有好的太醫照顧啦;又比如說他多日不見皇兄,十分掛念,很想要召廣平王進宮一見啦……

但無論他說什麽,太後麵上雖然笑意盈盈,卻完全沒有改主意的意思,還十分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皇兄自小就待你好,他被人暗算雙目失明,第一個想的就是讓你接位,生怕他從東宮退下來後,你沒了倚仗會受人欺淩。你皇兄待你如此情深意厚,你也當多多為他著想才是。哀家如今身強體健,皇上也無恙在身,皇後那兒的人哀家沒動,不過是給你皇兄派兩個太醫去罷了,又有什麽打緊的?難道皇上還舍不得不成?”

皇帝自然是要否認的,又見母親眉宇間隱隱帶上了幾分凜厲,也就不敢多提了,心想來日方長,還是先把母親哄好了再說吧。

他沒想到,太後說完了廣平王休養的事,話頭一轉,就提起後者納側妃的事兒了:“端嬪入宮也有月餘,哀家瞧她賢淑安靜,與你甚是相得,心中寬慰。你皇兄那兒,也該早些進人了。先前瞧著幾家的姑娘都有不足之處,正好範將軍的家眷近日曾經入宮請安,哀家瞧範將軍最小的妹妹長得甚是可人,雖說是嫡出,但他家是從前廣平王府舊人,想來不在意這些個虛名,不如就選了她如何?”

皇帝心中大震。範本章如今是遼東前線最有威望的大將,將他的妹妹嫁給廣平王做側妃?豈不是等於把軍中最大的助力交到了兄長手上?那怎麽能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