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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蘭真安靜啊,耳邊沒有囈語,也沒有闖入進來的冒險家和晚輩,路上也很安靜。”
查拉圖押了口茶,眼睛瞅著眼前的倫納德:
“這麽安靜,我就知道是要來找我的人來了。”
唔,如果不是突然感覺到會有一個相鄰途徑的高序列會前往這裏,查拉圖覺得自己應該會繼續在古堡裏待著,繼續安靜地休息,等待自己那個非直係下屬找辦法來到這裏,觸發自己留下的複活後手。而除了安托萬,其他來到這裏的人基本都會成為查拉圖睡著的時候順嘴吃掉的小零食。
這固然有一定危險,但足夠隱蔽。“奇跡師”的每一次金蟬脫殼後的複活都必須謹慎,因為祂們很有可能被殺死自己的敵人憑借各種手段重新找到。
因此,一個突然到來的、相鄰途徑的不速之客、不得不讓查拉圖警惕起來,在一番權衡之後選擇以狀態不完整一小段時間換取提前複活。考慮到“門”途徑現在根本沒有天使,伯特利·亞伯拉罕親自前來也絕對不可能讓自己感覺到。再加上也沒有明確的敵意,查拉圖對來者是誰也差不多就有了底,但還是抱有十二分的戒心。
“你們一路找到這裏也挺不容易的啊,真是辛苦了。”查拉圖感慨,“在我的預估裏,被我暗示來複活我的那個小家夥至少得過個一兩年才能來到這兒呢。”
祂揮揮手,跟店家買了兩塊劣質方糖:“來來,喝茶。”
倫納德沒喝茶,這個小鎮裏僅有的一個小咖啡廳——倫納德甚至覺得這裏不應該叫咖啡廳——裏供應是宛如廷根裏1便士一大杯的那種劣質茶水。要是僅僅如此倒也罷了,但他對麵畢竟坐著一個身份不明的,和老頭同時代的人,盡管老頭不說話,倫納德還是表現得有點拘謹。
他好奇地問道:“囈語?天使也會受到囈語的困擾嗎?”
“倒不如說天使才能聽到更多更清晰的囈語喏,根本就是vip席位……”查拉圖嘀咕道。
倫納德稍微理解了一點對方的意思:
“因為‘占卜家’這條途徑的真神‘愚者’,所以你也能聽到來自這位‘愚者’的囈語了?可是我當非凡者這麽久,從來沒有聽到女神的囈語過。但是像極光會那樣的……囈語和神的狀態有關?”
“腦子還挺靈光,不過祂們囈語也不是因為狀態,全在乎祂們想不想。”
查拉圖又押了一口茶,身上落了一半午後的陽光,結合樸素的穿著,看起來真像是個樂在其中的鄉下老頭,但倫納德總覺得水麵高度並沒有變化。
“如果你以後成了半神,甚至天使,你也有在同途徑的低序列耳朵邊囈語的權力,你還可以把你的囈語指定給某個序列甚至某個人聽。這是你自己的自由,除非你狀態不好,控製不了自己的嘴。”
原來是這樣……雖然疑惑被解答了,但是倫納德心中依然有很多個問題像是氣泡一樣接連不斷地冒出來,涉及到“愚者”先生的,他總是能立刻想到克萊恩。
“囈語”是對普通人有傷害的東西,無論是曾經的真實造物主,還是隱匿賢者,都把這種能力用來當做給自己增加信徒,提純信仰的手段。那同樣是“占卜家”的克萊恩現在會聽到什麽樣的囈語,和查拉圖所聽到的一樣嗎?會不會也對精神產生影響?
“您聽到的囈語內容是什麽?”
這句話說完,倫納德突然聽到腦海裏的老頭重重地哼了一聲。
查拉圖笑了笑,回答:“有時是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有時候是念誦一個城邦的名字。我想,既然這個囈語沒有避開我,那就應該也是給予我的某種暗示。”
想到“愚者”先生是古神,知道一些已經失傳的語言沒什麽奇怪的,倫納德也沒放在心上。他有些好奇那個城邦的名字,懷疑那就是帕列斯和自己的目的地——現在看來,眼前這個占卜家途徑的古老天使,查拉圖家族的強者,目標說不定也是那個地方?
這家夥就是老頭說的“同路人”?
“對了,帕列斯也跟你說過‘愚者’的事情了?”查拉圖忽然問道,“祂說是真神?”
倫納德一愣:“……‘愚者’不就是這條途徑序列0的名稱嗎?那當然是神靈了。”
他對“愚者”就是神靈這件事情從來都沒有過懷疑。
“你貌似對這個名稱有著不少了解的樣子。”查拉圖放下茶杯,虛心求教,“方便透露一下你知道的信息嗎?我不貪心,也不會欺詐,我甚至可以用實現你的願望作為交換。”
“抱歉,我不能跟外人透露‘愚者’先生的情報。”倫納德堅定地搖了搖頭。
查拉圖笑了笑,慢慢地說道:“……很快就不是外人了,我正考慮加入‘愚者’先生的麾下。”
祂倒是很不見外地直接用先生稱呼對方了,直接把自己放在了下屬或者信徒的位置上。沒等倫納德找到話回答,祂又笑眯眯地繼續開口問道:“小夥子,那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放心,不是很重要的那種,你也可以選擇要不要回答。隻要你選擇回答我,我還是會實現你的願望。”
這……倫納德猶豫了一下,腦海中的帕列斯沒有出言反對,自己也有選擇回答與否的權力,他便勉強點了點頭:“那您問吧,但我也有可能一個問題都不能回答。”
查拉圖微微頷首表達了自己的謝意。
“那麽,我的第一個問題是,請問你們是有一個專門的集會地點嗎?”看著眼前身上帶著濃厚的灰霧氣息的青年,查拉圖比劃了一下,“我非常好奇你們的集會地點的模樣。”
集會地點……那不就是“愚者”先生的神國嗎?
倫納德覺得這個問題可以回答,也早就告訴過帕列斯了。他思考了一下,用非常含糊,模棱兩可的描述說道:“……我們會聚集在祂的國,被灰色霧氣籠罩的古老神殿。”
至於其他的,成員數量,內部裝潢,倫納德一個都不打算說。
“感謝你的回答,那麽……請問你們第一次集會是在什麽時候?”
“這個我也不知道。”倫納德如實回答,“我是中途加入,並不是一開始就被選中的。”
祂的國?不,克萊恩怎麽會有神國,他,不對,祂利用的就是源堡……真是不可思議啊,他不僅能夠自己待在上麵,用源堡的力量進行占卜和戰鬥,還能夠將源堡的眷顧分給別人。他甚至能直接將他人帶進源堡,作為一個集會場地長時間地停留……查拉圖目光沉沉地看著眼前的青年,看到對方身上纏繞著的灰色霧氣,以及那若隱若現,黑白相間的古老大鍾,眼中依然難免帶著羨慕和貪婪。
羨慕不來,根本羨慕不來……這就是命運。
啊——這麽說的話,即便是命運途徑的序列0,也不一定能讓源堡就直接屬於某個人吧?除非也是擁有源質的存在,才能直接讓源堡……這麽說來,果然是這樣啊。
查拉圖安靜地喝了一口劣質茶水,眼睛看著被店長擦了很多遍但依然油膩膩的桌子,仿佛是對上麵那些木頭的花紋和年久失修的劃痕有了很大的興趣似的。
令查拉圖感覺有趣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情,那就是根據自己的占卜,克萊恩·莫雷蒂和眼前的這個叫倫納德的青年認識得很早,並且有過相當一段時間的共事,還有過在其他事情上的合作,但倫納德卻說自己不是第一批被選中的……唔,難道是因為克萊恩擔心生活中的熟人發現端倪,所以選擇了之後自己有了一定的演技和非凡力量之後再將自己的熟人帶進來?
除此之外,“一開始就被選中”的到底有多少人,整個源堡上的集會到底又有多少人?
嗬嗬嗬,什麽時候,“源堡”的眷顧居然變得這樣常見了……
查拉圖聽不到帕列斯的聲音,也感受不到對方的情緒,祂覺得帕列斯應該已經放下了。畢竟帕列斯在遭遇了阿蒙的打擊之後,就在長時間的壓抑和絕望中逐漸放棄了更進一步的機會,但祂自己卻始終難以接受自己和自己的先祖追求畢生的東西早就被交給了別人的現實。
恐怕阿蒙也接受不了吧?哈,這家夥差不多早就把詭秘之主的位置當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發現克萊恩·莫雷蒂連半神都不是的時候就已經得到了源堡,恐怕心裏也要不平衡一陣子。
茶水苦澀,查拉圖笑著又問:
“‘愚者’先生一直都是神靈嗎?”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倫納德發現對方特別在意“愚者到底是不是神”這個問題,但這個問題倫納德也委實說不出什麽來,便隨口回答:“我不知道。”
查拉圖點頭:
“好了,我也就這麽點問題,多謝你給我這老家夥解惑了,你有什麽願望要實現?”
邊說著,祂邊站起身來,倫納德也站起來,給了店長5費爾金。倫納德跟著查拉圖往外走,他想了想,覺得自己現在沒什麽好奇的,也沒什麽想要的東西:“暫時沒有。”
查拉圖點了點頭,他們在路上走了一會兒,當兩邊的建築開始變得稀少,周圍的環境開始變得有些陌生的時候,查拉圖又一次看向倫納德:“帕列斯,你還不出來?”
“你可不要告訴我,千裏迢迢讓這小子來找我,隻是為了扮演阿蒙來嚇我的——對了,阿蒙是不是也出事了?難道祂已經被‘愚者’幹掉了,你居然敢扮演阿蒙來嚇我?”
話音剛落,倫納德的嘴巴就不由自主地張開,說出了一句蒼老又帶著濃濃的幸災樂禍味道的話:
“阿蒙確實出事了,雖然具體發生了什麽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祂現在絕對不會有功夫再來騷擾我了。”
談到阿蒙遭殃的話題,三人之間的氣氛明顯變得愉快輕鬆起來。這句話一出,倫納德發現不僅帕列斯心情不錯,就連對麵的查拉圖也露出了滿麵笑容,兩個老家夥都對阿蒙出事喜聞樂見,當然,倫納德也是喜聞樂見的。
“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他問:“老頭說我們要去的地方在弗薩克,現在距離國境還有至少三天的路呢。”
聽到這個稱呼,查拉圖又多看了倫納德兩眼,最後笑嗬嗬地說:
“確實該走了,不過我有一個能夠直接到達目的地的辦法,小夥子,你希望我用那種方法嗎?”
倫納德剛要開口,他的喉嚨又一次被帕列斯控製了。
“不。”
帕列斯硬邦邦地說:“一個願望都舍不得給?你不想用奇跡,我就偷盜距離,反正你除了那個地方也無處可去了。”
“說得好像你不是無處可去了似的。”查拉圖回敬,“我遇到的困難難道不是你的困難?你是覺得‘門’會收你這個老對頭家族的晚輩,還是我這個被祂殺了先祖的敵人後裔?都是喪家犬罷了,我們的選擇隻有那位‘愚者’先生,即便是投靠那位知識之妖,我也擔心我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死掉。”
說話間,查拉圖伸出右手,在空氣中抓了一下。
一瞬間,一輛裝飾奢華,並且雕刻了古老華麗的紋樣的巨大馬車出現在了這條在雨後顯得泥濘簡陋的小土路上。馬車車廂的頂棚似乎並不平整,是個朝著右邊微微傾斜的斜麵,大概是為了讓積水不停留在車頂。而車廂上的裝飾整體呈現不對稱分布,左邊雕刻了花紋,右邊就鑲嵌寶石和水晶。
前方保留了兩匹馬的套索位置,車廂的寬度已經幾乎和整條路相當了。
與此同時,車門和車上設置的小旗子上,繪製著一個倫納德從未見過的紋章。
第四紀的產物?倫納德看著這個不對稱思考著。
職業病發作,得到了允許之後,他湊近看了看這輛車,仔細觀察著上麵的紋路,尋找熟悉的元素。
查拉圖看著倫納德疑惑探究的眼神,暗暗歎了一口氣,帶著懷念的表情撫摸這輛巨大華麗的馬車的車廂,粗糙的手指從比車門的紋章上慢慢撫過:“這還是所羅門陛下賞賜給先祖的,不過祂老人家喜歡卻用不上,到死都沒用過幾次,基本留給我們這些晚輩出門的時候呈威風。”
“嗬嗬,當時安提哥努斯家族可比我們顯赫得多。在帝國分裂之前,我們各個家族之間雖然有明爭暗鬥,但總體還是和平的。因為後裔之間的爭鬥和廝殺被默許,所以整體來說晚輩的資質也都相當不錯……”查拉圖自言自語地說著,忽然笑了,“如果這輛車還在,年紀應該比帕列斯你還大了。”
“這裏……”倫納德看著前方的套索,“這應該不是馬車吧?”
查拉圖惋惜地搖頭:“當然不是,這是和這輛車締結了契約的兩個半神靈界生物,隻不過隨著這輛車的損毀,它們也一起死亡了。”
隨後祂朝倫納德眨眼:“半神給天使拉車是可以的,但是當初用這輛車的曆史投影出去溜達的基本都是新晉的序列3,這可是天大的**,你該明白當時查拉圖家族的晚輩們有多喜歡它了吧?”
第四紀貴族的享受真是……倫納德微微一怔。
查拉圖打開車門示意倫納德上車,但倫納德還沒邁開腳步,就發現車廂裏的一個座位已經微微凹陷下去,一本古舊的書籍懸浮到空中自動翻開,仿佛有一個無形的人坐在那裏似的。
“……”倫納德驚愕,他左看右看,試探性地問道,“老頭?”
凹陷位置旁邊的坐墊被拍了一下,似乎是坐在那裏的人讓他也跟過去。
倫納德隻好也上了車,他剛坐下,就發現車廂內的裝飾比外麵還要奢華很多。
窗簾是用靈性材料編製的,並且看上去很像“黑暗”途徑中高序列的對應材料,倫納德發現自己的靈性有些昏昏欲睡。發覺這塊窗簾搞不好可能比自己的序列還要高。
坐墊是不知名生物的皮,摸上去像是牛皮,但是手感比牛皮要好很多很多,還帶著細小的鱗片。
桌麵的點心架和桌邊的冰桶裏放著倫納德叫不出名字的點心和酒水,車廂內的空間也極其寬敞,幾乎是一個兩居室房屋這麽大。倫納德簡直可以想到第四紀的貴族青年們在車中喝酒,聊天,並且召喚來靈界生物充當仆人侍奉的樣子。
就在他有些拘謹地在車廂內坐好之後,查拉圖也上了車,緊接著馬車突然騰空而起。
倫納德朝著窗外看去,隻見數十個大大小小、形態不同的靈界生物簇擁著馬車飛上了半空,帶著祂們進入了色彩鮮明的靈界,在七光的注視下朝著某個方向飛去。
倫納德進入靈界的次數並不多,有兩個天使在身邊,他也不用繼續遵守“不得與靈界生物對視超過三秒,否則就會被視為挑釁”的準則,他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視野內所有的靈界生物。
就在他覺得最後一段旅程將會安心且有趣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歎息。
“真是可惡。”
查拉圖輕輕地說:“命運真是可惡。帕列斯,難道你真的對命運有沒有怨言?”
“我早就知道非凡世界是不公平的,我是大家族的後裔,出生在天使家族,但天使家族裏還有更強的安提哥努斯,阿蒙和亞伯拉罕。當我享受著我的‘不公平’帶來的地位和天賦的時候,我就早有預感,我未來的某一天肯定也會因自身遭遇的不公平而憤怒。”
“隻不過,我以為我做好了心理準備,先祖死了我也能堅持下去,家族覆滅了我也能硬著頭皮去偷安提哥努斯的特性,我以為發生什麽我都不會崩潰了,沒想到我還是高估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
倫納德身邊的無形人影發出了聲音:“看來沒有追尋到‘源堡’這件事對你的打擊真的很大。”
是非常非常大。查拉圖點頭承認了:
“是啊,你呢,帕列斯?”
在你得知你有一個永遠都無法戰勝的敵人的時候,你有感到絕望和後悔嗎?
“如果你在還沒決定繼續晉升的時候,就被人告知你的人生已經注定,你可以成為序列一,但代價是你的曾祖父要被殺死。你繼承祂的特性,卻無法保全自己的家族和後裔,還沒風光幾十年,自己也要跟過街老鼠一樣到處寄生,苟延殘喘……你還會喝下晉升魔藥,繼續你作為非凡者的一生嗎?”
帕列斯依然在翻書,過了一會兒,祂冷不丁地說道:
“你因為源堡的事情開始懷疑自己大半輩子的努力是否值得了?”
“不好意思,安提哥努斯被沉睡了,阿蒙可沒有。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忙著逃命,忙著哀悼我的孩子們,根本沒工夫後悔呢。要說後悔,我也隻會為我能力不足無法殺死阿蒙而後悔,不會後悔我竭盡全力過——我也讓他們也在我的庇護下多活了很久,我能做到的極限也就是這樣了。”
這話說得理性又鋒利,就像老頭平時的語氣一樣硬邦邦不留情麵,但倫納德卻分明感受到了心裏油然而生的一股淡淡的悲傷。
他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把一份點心放到了帕列斯的麵前。
TBC
……
顛簸的馬車車廂中,兩位天使默不作聲地相對,過了幾秒,查拉圖歎了口氣:
“其實我有一瞬間是想去投靠那位上帝的,因為我看到‘愚者’就會覺得心梗得不行。”
“加入上帝,我就不用再痛苦,也不用再進行沒有回報的努力,也不用再逃跑,惶惶終日了。”
“但我後來還是放棄了,我覺得就這樣痛苦著也是不錯的。至少,這份痛苦和不服氣,還能證明我是一個有獨立思維並且好強的人類,而不是一個可以被‘羔羊’這個稱謂代替的群體之一。”
倫納德從一個天使的臉上看到了落寞和認命,祂苦笑:
“……畢竟這種痛苦還是挺稀罕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