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

伴隨著那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嬰兒哭聲,艾倫驚訝地發現那冰冷地注視著自己的巨蛇居然緩慢地轉動了頭顱,看向了更遠的方向。

他感覺自己很微妙地從一條蛇的身上看到了“疑惑”的肢體語言,就好像剛剛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它的目標,這個哭聲的主人才是。

這若隱若現的哭聲從四麵八方傳來,仿佛是在睡得正香的時候聽到樂樓下街道上像是孩子哭泣一樣的貓叫,聽著就讓人寒毛直豎。而艾倫無法判斷出聲音的來處,巨蛇似乎也不能。盡管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麽,但他此刻清醒地知道是他的小兒子在哭。

他心急如焚,卻在生命危險的麵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銀色巨大的頭顱緩慢地左右環顧,尋找著自己的目標。它的眼眸深處浮現出一條銀白色的神秘河流,河流在很早的時候就產生了分叉,但沿著河道一直向充滿不可知的迷霧的前方看去,又能夠看到它們在未來終將重新匯合到一起。

過了一會,它看向了某處,不再猶豫地直接活動起來。和它龐大的身軀不符的是它飛快的移動速度,當它開始活動的時候,周圍的景物都被拉長成了模糊的線條。

艾倫感覺施加在自己身體上的桎梏逐漸減輕,銀白色的巨蛇已經在朝著某個方向前進,放棄了已經被它捕獲的人類。他艱難地把一隻手抽了出來,用力拍打著蛇的身體,大喊道:

“怪物!”

“看這裏!我在這裏!!你這個怪家夥!!”

巨蛇血紅色的眼睛甚至沒有因這個人類的挑釁和叫喊轉動半分,它身軀微動,直接將艾倫甩飛了出去,從不知道多高的虛空裏直直地墜落下去。

心中噴薄而出的恐懼和下墜的異樣感讓艾倫忍不住大喊出聲,他在**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後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女仆和維爾瑪在旁邊關切地看著自己。驚魂未定的艾倫看到妻子擔憂的表情立刻就想到了那個虛假的“醒來”的夢裏發生的一切,下意識地出了一後背冷汗,手腳並用地遠離了妻子伸過來撫摸他的額頭的手。

女仆端來溫水也被他推開,艾倫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不敢靠近任何東西。

用力地喘著氣緩解自己心中的恐懼,他目光惶惶地在室內環顧了幾圈,似乎是在尋找什麽。

臥室的牆壁上很正常地擺放著一些照片和擺件,花瓶裏插著的昨天的鮮花,今天最新鮮的花朵還沒有被跟醫院合作的商店送來,他和維爾瑪的結婚照掛在牆上了,兩人的笑容都真誠而快樂。

沒有他要找的東西——他要找的是什麽來著?

艾倫有些困惑,從他醒來開始,夢中的所見就已經飛快地在他的腦海中消失。

仿佛是海上漂浮著的泡沫遇到了陽光,不過十多秒,艾倫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在夢裏經曆的一切。忘記了那條詭異的蛇,忘記了自己的夢中夢,也忘記了孩子的哭聲。他的心中還殘留著對妻子的本能的恐懼,以及在麵對了極其恐怖的事物之後的不安,但他已經遺忘了自己為何恐懼不安。

他疑惑著,漸漸冷靜了下來。

“親愛的,你到底怎麽了?”

維爾瑪見丈夫的情緒終於開始變得平靜,便親手接過了女仆托盤中的溫水,送到了艾倫的嘴邊:

“你剛才在夢裏劇烈掙紮,大喊大叫,把我們都嚇壞了,所以我趕緊讓麗雅倒了水。”

說話間,維爾瑪的手掌已經貼上了艾倫的額頭,後者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卻沒有躲避。她鬆了口氣:“太好了,你沒有發燒。”緊接著又問:“是做噩夢了嗎?”

這句話給了艾倫詭異的熟悉感,他平時的睡眠質量很好,不常做夢,更不會做噩夢。但是這個問題他似乎就在不久之前才剛剛聽妻子說過,這讓他又產生了些許害怕的情緒。

他遲疑著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溫熱的水,又過了許久,艾倫的嘴唇才動了一下。

維爾瑪沒聽清:“什麽?”

“有一條蛇……”

艾倫驚魂未定,瞳孔有些渙散,嘴唇囁嚅著著說道:

“有蛇追著我……”

……

虛幻的平原上,穿著古代油畫人物般的樸素長袍的人緩緩前進。

有隱約可見的銀白色河流出現在大地上,但是下一秒又消失不見。在“跟隨命運的指引”和“跟隨非凡特性聚合的指引”中,烏洛琉斯選擇了後者。

按理來說,祂應該選擇前者,因為這樣更加神秘學,也更符合祂們這條途徑的象征。

同樣,按理來說,隻有當“命運的指引”和“非凡特性的指引”重合,並直接指向威爾的時候,烏洛琉斯才能借此完全確認自己已經在和威爾的交鋒中勝利,命運最終選擇了祂成為神靈。

“等待”,是這條途徑裏最萬能的方法。

“命運”途徑的往往不需要努力,也完全否定了努力,由運氣和命運決定一切。

早在眾人還沒有走上這條途徑的時候,“命運”就已經開始了篩選。

如果說其他的非凡者還能夠自己尋找魔藥,那麽走“命運”這條途徑的人選就幾乎全都是天注定的。在天生好運、天生靈感超常的人裏,有的能得到“命運”途徑前輩的發掘和指導,有的走了別的途徑,有的甚至隻能渾渾噩噩的被當做瘋子。好運氣不會讓他們死去,他們無論如何都能活下來,但是與生俱來的過高的靈感會讓他們一生都無法安寧。

前者屬於這條途徑的正常狀態,而後兩種屬於運氣還不夠好。

成為了非凡者之後,這就表現得更明顯了,能走到多高就看你的運氣有多好,運氣好的出門就能撿到配方和材料,運氣不好的一輩子找不到契機,或者出門變成別人的材料。

作為這條途徑目前現存的最高序列非凡者之一,烏洛琉斯早就覺得自己的途徑或許本身就存在一些問題。祂看似能夠控製好運和厄運,編織他人的命運,符合人們對“命運”途徑的所有想象——但實際上,命運的權柄太過分散,也很搶手,源質化身似乎都帶點命運方麵的能力。

而越往高走,這條途徑的非凡者就越能發覺:自己能夠影響他人的命運,卻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他們自身的一切好像都已經被注定。

如果想要得到什麽,還必須用某些東西去交換,不然就隻能坐視命運的發展。

如果烏洛琉斯沒猜錯,威爾的躲藏突然變得順利,並且悄無聲息地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就是因為祂找到一個好時機接觸了克萊恩·莫雷蒂,借對方的命運隱藏了自己。

就像在烏托邦裏那樣,祂已經被命運帶著來到了自己的麵前,卻又借助“伯特利·亞伯拉罕”相關者的命運躲開了祂的搜查——伯特利·亞伯拉罕是個特殊的家夥,如果“眷者”這個詞不指代天賦非凡被選中的人,隻表示被神靈喜愛的人,那麽整個亞伯拉罕家族都能算是祂的眷者。

烏洛琉斯當然不願貿然審視他們的命運。

威爾肯定也做出了一些交換,不過既然克萊恩還能答應讓祂們倆自己競爭,就代表威爾付出的東西還不夠祂換取“成為命運”的未來,可能是不敢,也可能是因為祂不覺得克萊恩能夠許諾這個。

烏洛琉斯理解祂的擔心,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出現,祂曾經還嚐試跟上帝對話,並且得到了對方的許諾……隻不過因為祂也沒有完全認可對方,所以當時選擇了裝傻罷了。

烏洛琉斯不覺得自己能夠改變梅迪奇的想法,兩邊下注也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所以想來想去,烏洛琉斯還是覺得不要依靠兩邊的支柱,還是自己先想辦法成為神靈比較實際。這樣,自己也比還是沒有唯一性的天使之王更值得拉攏,也能想辦法幫梅迪奇在這個世界繼續立足。

祂跟隨非凡特性的聚合本能,閉著眼睛隨便找了一個方向前進,到這一步,往哪裏走都一樣了。

無論命運選擇的是誰,祂都要走到那份非凡特性麵前。

至少也要嚐試去伸手抓住對方,給兩條命運之蛇之間拖延了數千年的決鬥畫上一個句號。

就在這時,祂忽然心有所感,睜開了眼睛。

祂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座龐大迷宮的入口,無論是向左還是向右,都走不到邊緣,隻有一個入口始終出現在祂的麵前,仿佛在說除了這裏哪裏都不通。

“這就是你最後的掙紮?”烏洛琉斯對著空氣問話。

入口的拐角處,一輛沒什麽特別之處的嬰兒車自動行駛了出來,白色的紗幔垂下,蓋住了躺在上麵的裹著銀白色絲綢的孩子。

烏洛琉斯看了一眼,就發現那隻是一個投影。

“你的爸爸媽媽是誰?”裹著銀色絲綢的孩子奶聲奶氣地發問。

“這一次的父母親是維森·斯考爾德和卡洛塔·斯考爾德。”烏洛琉斯沒什麽情緒地回答。

“我爸爸剛才為了我罵你怪物,我好高興。”小孩子發出笑聲,“我的爸爸媽媽愛我,你呢?”

烏洛琉斯簡單地回憶了一下:“他們尊敬我,也愛我。”

“大人為什麽會尊敬小孩子?看樣子你這一次的人生也沒有正常地長大……雖然你看起來十多歲了,但實際上應該才兩歲左右吧?”威爾閑聊著,全然沒有劍拔弩張的氣氛,“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就是因為你始終不知道正常的小孩子是什麽樣,所以才每一次都抓不到我。”

“你不是因為根本活不到長大,才會反複扮演幼童嗎?”

威爾張開手掌,手心裏露出一枚“5”朝上的骰子,烏洛琉斯隻看了一眼,威爾就又把肉肉的小手握起了拳,縮回了銀白色的絲綢被子裏。

“我剛才也是打算直接夭折的。”

祂若無其事地用天真孩子的語氣說著嚇人的話語:

“剛才我已經用‘概率之骰’成功地替換了命運,雖然隻能蒙騙你一會兒,但是也足夠我脫身了。所以你一直都把爸爸當成了我,在抓到他之後,你其實看到了兩個我,對嗎?”

“因為你這一次離我太近了,你已經確定了我的位置,我比任何時候都要危險,並且根本來不及再尋找一個新的家庭。所以我原本打算直接炸掉我家的一部分,讓媽媽繼承爸爸的遺產,帶著哥哥姐姐他們繼續生活下去……但是看到爸爸這麽害怕了,還為了保護我罵你,我就改變主意了。”

烏洛琉斯說:

“你對唯一性的控製程度比我想的要更高一些。所以,你現在要容納它,然後跟我戰鬥嗎?”

威爾歎了口氣:

“現在這樣根本不是合適的時機啊……就算現在是,我也不會容納的。”

“我才兩歲,還想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他們對我那麽好,我也要讓他們繼續好運地生活下去。”

這句話說完,嬰兒車又在沒有人推動的情況下向後移動,重新回到了拐角後方,消失在了烏洛琉斯的視野之中,隻有小孩子的話語聲從拐角後麵飄出來:

“這座迷宮是我用‘概率之骰’搭建的,我沒有限製它的力量,它會逐步擴大範圍,並且將周圍的一切都逐漸概率化,最終將影響擴大到現實世界。”

“如果能夠在這座迷宮中先一步找到它,並且限製它的行動,控製它,再加上我們之間的爭鬥已經得到了源堡和‘愚者’的認可,那算不算合適的容納時機?這個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偶爾小小地賭博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烏洛琉斯並沒有聽威爾把話說完,當祂意識到對方的提議確實具有可行性的時候,就直接邁步進入了迷宮之中。

TBC

……

“我感覺有人在叨念我。”阿嚏!梅迪奇搓了搓鼻子,隨後看向眼前的人,“不好意思,能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嗎?我沒聽清楚。”

坐在祂桌子對麵的人也不生氣,隻是又一次把自己剛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我們信仰的主已經隕落了,現在是宗座一直在隱瞞消息,偽裝成祂還活著的樣子,是嗎?”

梅迪奇打了個響指:“猜對了,你真聰明。”

由於大牧首和皇帝不可能把“禁止談論戰神的事情”也寫在黃銅書的布告板上,因此“戰神已經隕落了”這句話居然順利地說了出來。說完這句話之後,對方沉默了片刻,又問:

“您是來這裏發起戰爭的,對嗎?”

“當之前的皇帝引咎退位,一個跟金霍恩上印著的那位陛下長得很像,名字也一模一樣的存在占據了皇位和執政權之後,我就覺得或許又到了要打仗的時候。尊敬的戰爭之神,你是來讓弗薩克起刀兵的,還是要將我們化作刀兵,去向其他國家展示您的力量和武勇的?”

“二者皆有。”梅迪奇懶洋洋地回答,“不先占據這個國家,從你們中選出願意成為我的刀兵的人,我哪來的軍隊和國家對外宣戰。”

“抱歉,在我們的常識裏,必勝的應該是您,而不是您的軍隊或者國家。”

“又來了,這個無聊的刻板印象到底什麽時候能結束,戰爭靠我一個人?我可不是光杆司令。”

對方笑笑:“那麽果然,宣揚‘真正的巨人族’和‘愚者’信仰的,果然也是您。這麽看來,您貌似不僅不是光杆司令,還有著一位強大的神靈,以及至少一萬人的全非凡者軍隊可以使用啊。”

梅迪奇嘴角上揚,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

“說吧,你的來意,非要我問你才肯說嗎?”祂咧開嘴,“你看上去也不是個虔誠的人,一上來就問我戰神是不是已經死了,你這個跳槽的心思都已經藏不住了啊。”

“我並不虔誠,我隻是一個渴望戰鬥的人,之前的皇帝陛下宣揚魯恩是邪惡的土地,我並不在乎不在乎戰爭的借口到底是什麽,我隻想要和別人戰鬥。如果您能打仗,並且打勝仗,那麽我就跟隨您。如果戰神已經死了,那麽我對祂的信仰到這裏也就結束了,我將改信您。”

梅迪奇依然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有眼光,如果你現在選擇加入,還能在我的部隊裏混到一個好職位。你的名字?”

“阿諾德·迪恩。”他說,“無名小卒。”

“但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為您提供聖堂和宗座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