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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
安德森凝望著前方，看著眼前的世界被夜色吞沒的瞬間。
得益於他現在站在山頂的良好視野，安德森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天上地下都再沒有一絲光芒，黑暗就這麽平平地從天上傾瀉下來，像是霧氣一樣輕飄飄地落到了大地上，悄無聲息地吞沒了沿途的山脈，平原，房屋和城市。而這個國家也早就做好了準備，無論遭遇了什麽，都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夜的帷幕落下，死亡的羽翼平等地降臨在每一個人頭上。
在祂的慈悲下，深愛著彼此的戀人手拉著手墜入甜美的夢鄉，流浪漢在塌了半邊屋頂的破屋睡了一個安穩的好覺，豪華的宅邸中，坐在窗邊眺望天空的半神一點點的閉上了眼睛，頭靠在牆壁上陷入了永恒的長眠……無論他們是非凡者還是普通人，是貴族還是流浪漢，是死神的後裔，還是北大陸的混血兒，是有著血債的仇敵，還是互相關切的家人，都在同一個時刻迎來了死亡。
在意識消失的那一瞬間，他們仿佛聽到有個聲音輕柔地哼唱著歌曲，像是他們記憶中的催眠曲。
帶著星光的黑夜就這麽安靜地從城市的上空拂過，刹那間就經過了小半個拜朗帝國。
燈光依然亮著，但再也不會有活著的東西發出聲音。
安德森注視著這一切，他的心中隻剩下感慨和讚歎，這無關信仰和個人喜好，純粹是在這極致寂靜又美麗的死亡麵前，他居然一時間感覺不到悲傷，隻覺得充滿了藝術感。
他的腦海中出現了無數混亂和具有神性的構圖，但這跟神有關的景象，他一張都無法畫出來。
就在這時，北邊的天空在片刻的黑暗之後亮了起來。
雖然安德森無法準確地判斷時間，但大概猜測現在應該是後半夜，甚至有可能是夜晚最為黑暗的淩晨兩點左右。而在這個時刻，晨曦提早到來，太陽竟然重新升起，出現在了北大陸的上空。
陽光僅僅將北大陸和海上的些許島嶼囊括了進去，任憑黑夜繼續統治世界的南方，涇渭分明。
“兩份源質錯開了入場的時間……”
海上的島嶼中，原初魔女眺望著漆黑的天空，右手輕輕摩挲著左半邊身體上猙獰凸起的紅血管。
“祂們是不是也不想碰到彼此？”
“這證明祂的猜想是對的，隻要兩份源質相碰，即便發生那件事情，也足夠讓‘封印’被打破一些……不過，祂們一前一後地出現，難道就完全沒有影響了嗎？”
祂既不敢站在黑暗的範圍內，也不願意站在陽光下，因此便選擇了島嶼上的山洞裏，躲在巨石的陰影之中。祂的手裏抓著一份非凡特性，此刻正緩慢地被那些血管吸收，融入祂的身體。
奇克的心情不錯，隨著這份特性的消失，祂鬢角的紅發似乎又長出來了一些。
……
轟隆！
巨輪緩慢卻不容置疑地前進，之前的河道施工和現在的集體死亡毫無疑問是一場巨大的儀式，數百萬計的靈魂主動將自己獻祭給了那即將降臨的神靈化身。
因此，現實和靈界的壁壘進一步被打破，那艘船不斷地入侵物質界，逐漸從虛影變成了現實。
靈界之中，高懸在高處的靈界七光也顫動起來。
光芒的附近出現了七個人形的幻影，祂們遠遠觀望著卡爾德隆的方向，但那裏已經和外界一樣變得一片漆黑——隱秘的力量籠罩著那裏，所有人都無法看清裏麵的情況，隻能感覺到靈界像是在被人用錘子不斷地敲擊著那樣，一下一下地震動。
在靈界的震顫中，七光不知所措地聚在一起。整個靈界裏和“死神”，“黑暗”，“戰士”三條途徑相關的生物全都進入了難以想象的瘋狂之中，它們不斷地朝著那個方向聚集，像是深海中龐大的魚群。而七光這樣隻有位格沒有多少力量的生物隻能在這裏看著。
這時，靈界中的一組數據匯聚成一隻眼睛，眼睛睜大又眯起，虹膜上倒映出卡爾德隆的輪廓。
但這輪廓剛剛出現，這隻眼睛就飛快地失去光澤，腐朽腐爛。
“隱匿……知識之妖殿下！”
又一隻眼睛睜開，七光趕緊圍繞過去，挨個朝這隻眼睛問好，隨後一疊聲地問道：
“卡爾德隆中的‘永暗之河’支流，被拜朗舉國召喚走了，現在已經進入了現實世界！”
“我看得見。”
知識之妖回答，這隻沒有睫毛的眼睛注視著漆黑一片的遠處，很快又有了腐爛流出膿血的征兆，但這一次它穩住了，並沒有被侵蝕消失：
“如果你們是想問我阻止它的方法，那我隻能說有，但我並沒有阻止它的想法。”
永暗之河跟知識之妖沒有半點糾葛，祂也不至於人道主義到覺得這個國家上下一致的自我終結也值得阻止，因此祂早有預感，並且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
無所謂，地球爆炸我飛船啟動。
“不過，祂確實會對靈界產生一定的影響……”大眼睛轉了三百六十度的一圈，把上下左右全看完了，“靈界不會崩潰的，但是這裏現在的靈性活躍程度很高。而且靈界和現實的重合區域正在不斷變大，拜朗帝國將來或許將會成為靈界和現實的最大交界處。出生在南大陸以及羅思德群島附近海域的孩子將天生就具有對這三條途徑的親和，以及格外高的靈感，這或許並不是壞事。”
不是壞事嗎？
七光麵麵相覷，祂們內部交流了一下知識之妖給出的答案，發現好像確實不算壞事。
經常和人類交流的“紅光”和“橘光”還是麵有戚戚。
“可是拜朗帝國的人類……”
知識之妖直白地回答了祂們：
“祂的意誌，你們本來就阻止不了，這也是群體的期待。你們隻是些許靈界象征的化身，不是人類，也不需要把這些事情也往自己的身上攬。”
說話間，一雙有一雙流淌著火焰的紅色眼珠出現在了祂們的附近，迷霧漸漸濃鬱，它們圍繞著知識之妖的眼睛轉來轉去。“橘光”想起了什麽，趕緊問道：
“知識之妖殿下，請問，那位殿下現在……”
知識之妖躲開福根之犬的圍繞。
“祂的狀態還算好吧，能夠保持現在這樣就已經是個奇跡了。”
知識之妖開口：
“祂的儀式穩步進行，錨也在逐漸增加。雖然詭秘注定會歸來，這是共識，但在這之前祂依然還有當他的資格。我很快就會把另一份‘詭秘侍者’也交給祂。我跟戰爭天使不熟，也對災禍之城沒什麽恩怨，既然祂要救，我也支持祂，那這份非凡特性就當做是我給祂的精神和物質援助了。”
七光互相看了看彼此，對知識之妖表達了感謝。
……
蹬蹬蹬！
連續的急促腳步聲傳來，停留在羅思德群島反抗軍私港中的“黃金夢想號”亮起了幾處燈光，被觀察員用猛烈地敲門聲從沉睡中喚醒的艾德雯娜披著大衣飛快地走了下來。
她根本沒有時間梳洗，頭發雜亂地披在肩上，被靜電帶著四處亂飄。
“儀式提前開始了？！”
她剛一進入自己工作的船長室，就忍不住開口問道：
“按照教會的測算，還有死神教會自己透露出來的信息，應該還有六天，至少是150個小時，他們為什麽突然提前到這個時候？這樣龐大的儀式，難道不應該是根本不能調整時間的嗎？”
平時船員們考零分都不會看到船長高聲說話，她很少有這樣輕微失態的時候。但是艾德雯娜都搞不明白的事情，這艘船上自然也不會有其他人能搞明白。
因此大副二副三副都一臉茫然地看著船長，齊齊地搖了搖頭。
“船長，任務書上的要求是讓我們觀察大儀式，並且做出一定的記錄送回去分析留檔。”大副看著艾德雯娜緊皺的眉毛，心裏打鼓，“我們要現在啟航去觀察嗎？”
艾德雯娜深呼吸，她看了一眼時鍾，又看了一眼遠方，遺憾地說道：“來不及了。”
“我們現在距離拜朗的直線距離都有一千五百海裏，即便是用非凡能力趕路，也需要至少五個小時才能到達預定觀察地點……等我們過去，隻能觀察儀式後的拜朗了。
她翻看著電報短訊，上麵簡短的一行字讓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怎麽會這樣，這也太突然了……如果這次的任務失敗，下一次黃金夢想號出航就更加困難，甚至需要雷霆教會的神父隨行了……任務書絕對不能就這樣上交，大副，去通知起航吧！把所有人都喚醒，我們用非凡力量趕路！五小時後，我們要出現在拜朗帝國的港口外，觀察這次儀式的結果。”
大副立刻站直了：“是！”他飛快地離開。
“那我也去安排。”二副跟著離開。
三副走慢一步，已經沒自己的事情了，他看著船長，撓了撓頭，小聲問道：
“那那個安德森·胡德……”
“來不及了。”艾德雯娜果斷地搖頭，“根據教會的估算，這一次大儀式後拜朗不可能還有一個活人，甚至土地都會被靈性力量徹底汙染。所以我們隻能遠遠地觀察記錄，連進去收屍都做不到。”
“哦。”
在海上跑生活的人基本都沒有太容易傷春悲秋的，三副也僅僅是感慨了一下安德森的運氣真差，隨後他又問：“那也不用告訴達尼茲到時候登船了，我明天早上給他電報回信吧。”
艾德雯娜點了點頭：“嗯。”達尼茲本來就是想要跟安德森炫耀一下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才主動要求一起去接人的，既然對方已經死在了拜朗，那他也就沒人炫耀，不需要出海了。
十分鍾後，“黃金夢想號”全員就位，在異常的晨曦中，朝著夜色駛去。
……
在震懾靈魂的巨響中，這艘巨輪的前三分之一進入了現實世界。
它並不像安德森所想象的那樣破爛不堪，也不像是所有和“亡靈”相關的船隻在戲劇和小說中表現得那樣陰森詭異。
這艘大船的每一塊木板都嚴絲合縫，船上懸掛著具有濃烈的拜朗風格的黃金首飾，和無數看不清楚的非凡物品。木板的縫隙中鑲嵌著幹淨到沒有一絲肉和血絲的白骨，那些骷髏頭麵朝外側，眼眶中似乎帶著蒼白的火焰，靜靜地注視周圍的一切，牙齒上下開合，像是無聲地說著什麽。
數不清的死靈生物盤繞在空中，看似混亂但又有一定的秩序，為即將進入現實世界而欣喜若狂。
人形的幽影靜默跪倒在甲板上，它們的身上也帶著金飾，看起來衣著華貴，卻朝著唯一站立著的那個身影，讓人在恐懼的同時，不由地對祂和祂所象征的產生敬畏。
不僅一點都不破敗陰森，反而有種不可言說的威嚴和森然。
安德森低下頭，靈性直覺勾勒出了那船上的神影，那是山一樣高大的龐然巨人，似乎是有著四條手臂的神靈，夜幕在祂的身邊，河水在祂的腳下。本能告訴他接下來不能再抬頭了，甚至冥冥之中有個聲音要他跪下，要他將頭重重地壓在泥土上，虔誠地跪倒下去，然後化作沒有生命的屍體。
下跪會死，但站著也會死。
他直麵了死亡，他見到了終結的象征，等待在他眼前的，也隻有這一條路了。
安德森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用顫抖的手去摸自己的腰側，摸到了自己用來防身的那把小刀。
他慢慢慢慢地把這把刀抽了出來，即便是這樣黑暗的環境，仍然能夠看到鋒利的刀刃上倒映著微弱的星光。安德森用雙手將刀舉起，尖端對準了自己的喉嚨。
如果一定要死的話……
安德森苦中作樂地笑了笑。
“我好歹也曾經是迷霧海半神之下第一獵人，神戰廢墟和那麽多次危險都沒有殺死我，就算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我也至少要能，決定自己的死法。”
就在這時，安德森看到遠處的皇都中突然亮起一道道光芒，被埋葬在河道兩邊，成對的祭品們所在的位置發出了光芒，成為了前進路線的指引。緊接著，安德森聽到了一聲蒼老的歎息，一個強大無比的靈體從皇都的方向出現，直直地投入了那艘大船中。
刹那間，原本還有些虛幻的船隻立刻變成了實體，巨輪的船頭轟隆一聲砸在了落點的群山之上。
船頭撞角上纏繞著的羽蛇骸骨抬起了頭，眼眶燃燒著蒼白的火焰，張開了還殘留著羽毛的翅膀，俯瞰著前方的大地。
巨大的衝擊和震**讓安德森摔倒在地，連滾帶爬地滾出去老遠，他不敢再看天上的事情了，隻聽到嗚嗚的風聲回**在耳邊，陰冷的感覺已經讓他的四肢開始失去知覺。
他險些握不住短刀，但是又忍不住笑了幾聲：
“……哈，我居然能活著看到神靈降臨，就算是死也值了啊！”
不再有任何猶豫，他狠狠地將短刀捅進了自己脖子，然後用力橫著一拉。
TBC
……
再一聲巨響，船隻進入了預定好的河道。
昏暗的天空下，隱約可以看到這條無比寬闊的河道竟然不知何時蓄滿了水，甚至遠比它被挖出來的時候還要深，不僅能承載一艘大得超乎想象的船隻自由行動，還根本無法看到河底在哪裏。
當祂徹底進入世界的瞬間，整個拜朗帝國已經沒有了活著的東西。
緊接著，那如山峰般巨大的神靈身影似乎是抬起了頭，看向了籠罩在陽光下的北大陸的方向。